第21章 有個女孩,她叫婷婷
第二十一章 有個女孩,她叫婷婷
他二人的談話內容,并未特意避着任小念跟醉佬兒。
醉佬兒一向只管喝酒吃飯,本就空空的腦殼子裏,嘛事兒不想。
而小念呢,聽得雲裏霧裏,吃的津津有味。
自從昨日在宋康那兒受了些些教誨,解開了連日來的心結,确切地說,是情結——單方面的無妄的情結,便開始用心體味品老爹用一顆平常心做出來的一餐一飯,不帶有任何消極情緒,從食物本來的味道裏,領悟活着的價值——
活着,真好!起碼有美味的食物可以吃。
這是她從前不曾有過的感受。
越來越多次地,她想起宋康同她說過的話:
“若想要得到某些東西,哪怕是一碗米,一捆蔥,都得用自己的雙手去勞動,去交換。”
“人若沉浸在自我感覺裏不能自拔,便無法看清楚事情本來的樣子。”
宋康走了,是昨夜趁着月色走的,還是今早伴着晨霧走的?她不知。他沒留下任何交待。
他會走多久,什麽時候再回來?
這個答案,卻沒有人能告訴她。
但她相信,那個人終會回來的。
因為他曾允諾了她,幫她保管那條海石琏,那便自然會有再見面的一天。
正吃着嫩嫩的、辣辣的香幹,乍聽見同桌這位被品善老爹喚為秋娘的美人姐姐提起了宋康,便問了:“你也認識宋康?”
秋娘亦沒想到,這個看起來乳臭未幹的小丫頭竟會有此一問。
這宋康跟年輕時候的墨三哥一樣,都有個結識天下美女的嗜好。沒想到,這麽小的丫頭,他竟也沒落下?
瞧這小丫頭說起“宋康”時的期待、小心、欣喜,便知那宋康對她做了什麽。
想着是宋康看中的人,那必是差不了的,便道:“宋康啊,他是我那兒的客人,常客。”
“你那兒……是哪兒啊?”小念生了好奇。
“倚紅樓呗。”秋娘邊笑邊說,想着她若是能将這丫頭收歸麾下,那必是大功一件。
“倚紅樓……是做什麽的,繡舫嗎?”小念來無雙城不久,自是不知“倚紅樓”是個什麽地方,幹些什麽營生,品善老爹還有小魚兒他們也不會特地告訴她。
“也可以這麽說吧。總之呢,我那兒的姑娘個個都是心靈手巧。要不,得空了你也去我那兒坐坐呗?”秋娘不緩不急,句句引誘。
“好啊。”小念當然樂意。
但就在這時,品善老爹一筷子敲在了秋娘那只暗中伸出來的玉爪上,阻止她與小念的進一步親密接觸。
他自己不會與那倚紅樓有過多來往,也不希望小念這丫頭陷身其中。
一餐晚飯就在這種半是和諧,半是陰謀的氛圍裏結束了。
宋康走後,醉佬兒便又搬回他的“洞”裏住。
他本不是矜貴的人,不習慣長住的地方太過精致講究,便把宋康買了安置在“洞”裏的價值不菲的床、櫃、桌、椅等全都賣掉,只留下了門口那兩個光線柔和的大燈籠。
淘換回來的銀子,自然是再去買酒喝。
“其實,你這人心地還是蠻好的。”小念跟着他一起,坐到了晃悠悠的大枝丫上。剛呆了一小會兒,又馬上跳了回來。枝丫一晃又一晃,她內功根基薄弱,且身體協調性并不算好,呆的久了,生怕自己會晃下去。到時候摔死摔殘,她可就沒命去找她的萬裏雲萬大俠了。于是乎,她回到屋子裏,搬了個小木凳子出來。跟那醉佬兒隔着一丈枝丫,聊起天來。
再看那醉佬兒,看起來已喝了個半醉,腦袋左搖右晃,下盤卻穩的很,也不知修的哪門哪派的內家功夫,這般厲害。
跟醉佬兒相處的日子久了,任小念發現,他其實是個不難相處的人。
只因腦部遭受重創,失去了前半生所有的記憶,除了本能地吃飯、喝酒、聽使喚,其他方面,幾與孩童無異。
半個月前初次見面,以為他這個人性格孤冷,不易相與。
後來發現,他只是不太懂得俗世間的那些個相處之道。
實際上,跟他相處起來非常簡單,你若需要他幫個不太難的忙,直接開口便好,若是太難,他會直接說“這個太難”;若是可憐他無親無眷,還遭此不幸,想要對他好,直接送他壺好酒便是了。事實上,只要是酒,甭管上品還是下品的酒,他都不會推辭。
任小念從沒見過一個人的生存狀态,能如醉佬兒這般純粹。
更可氣的是,他還有維持這種純粹狀态的運氣。
失憶了只是忘記他的半生經歷,而他的四肢甚至心肺,還殘存着曾經的武功根底,遇到外界攻擊時,會自主地牽動氣機,見招兒拆招兒,雖然他酒喝得多了,手軟腳軟,但保命足以。
又在流落無雙城時,碰上品老爹這麽一個大善人,連續命的地方都找着了。
那麽,他在失憶之前,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接下來的幾天裏,任小念幾乎寸步不離地跟在醉佬兒身後,小尾巴似的。
小念正大光明,不躲不藏,監視意圖很是明顯。
若換作是旁人,早就煩了,怒了。
然而善良、簡單的醉佬兒并不,他只當是小念孤身一人流落到無雙城,跟他一樣,沒有朋友,沒地兒可去。
小念聽從了宋康臨走前的明示,跟醉佬兒交上了手,以期從武學根基上查出他師承何處。
小念自己的武功很菜,但好在家學淵源,凡江湖上名門正派的武功招式,宋伯都曾說與她聽,甚至有些失傳已久的絕招兒,她曉得的比本門弟子還要清楚。
不過,她只聽不練。
當然,這也不是她的錯。
一來宋伯也是個只會說不會做的。他年輕時候為協助舊主人修煉劍術,費盡了心思,散盡了家財,搜羅來江湖上各門各派的武功秘籍,以供舊主人觀覽。但他自己是個懂得江湖道義的人,悄默聲地做下這些事,是為舊主人盡忠;從未修習過秘籍上的武功,是為心中的義。
二來外功還需內功輔修。若內力根基薄弱之人,依憑招式強行修煉,最終只會鬧個畫虎不成反類犬的笑話。
而宋伯的舊主人本就是個一等一的高手,天資悟性世間少有人能比,無論什麽劍招兒,多麽繁複奇詭的劍招兒,只要他看過一眼,便能瞬間化為己用,再度變幻出來的招式,威力遠勝原版。
就是這樣一個武林奇才,後來竟然……瘋了!
所幸,他雖愛劍如命,為劍發瘋,卻還算是個不錯的主人。
在發瘋之前,為他的兩個忠仆安排了後路,将他倆打包托付給了他那位在武林之中極有聲望、也極有地位的二師弟。
沒錯,宋伯跟雍叔的舊主人就是一代劍癡——上官亮仁前輩。
他那個可親可敬的二師弟,也就是小念的父親——枕霞山莊的莊主——任因久。
小念武功不行,記憶力還是不錯的,尤其是宋伯、雍叔教她的,她都記得。
但她有意無意地挑釁,跟醉佬兒過了不下兩百招兒,竟左瞧右瞧,怎麽瞧,都瞧不出他究竟師承何派,着實傷腦。
想着得空回家一趟,悄悄把宋伯帶來,許能看出些門道。
這一日,小念與那醉佬兒打完酒,順便在醉鶴軒聽那說書先生說了一段兒故事。
回品茗軒的路上,小念自言自語着:“那烏衣樓究竟是什麽地方,我怎麽從未聽宋伯提起?”
她沒想到萬事不挂心的醉佬兒會接她話,他閉着眼睛道:“烏衣樓啊……聽說是個很神秘的地方。”
“咦?你閉着眼睛也能走路啊!”小念的關注點卻在他的盲走技能上,他方才說了什麽,根本沒聽清。
“是啊,我不看路,好像也不會走錯路……”醉佬兒對他自己究竟有多少不同于常人的技能,好似根本不關心。
“唉,可惜了,你這麽好的功夫,沒個傳人。”小念是當真為他惋惜,同時,她也惋惜她的上官伯父。
這兩個人情況還不太一樣。上官伯父是天資過高,這樣的奇人,百年不遇,沒有人能跟的上、抓得住他天馬行空的思維,也就沒有人能學的全他的武功。他至今未收一徒,實在是放眼江湖,江湖之大,竟無一人有資格做他徒弟,承他衣缽。而指點一個庸人或是笨人,于他而言,太過痛苦。哪及的上他一個人躲起來,琢磨新招兒的樂趣?
而眼前這位醉佬兒呢,他是完全不懂得如何教人。
收個徒弟,授他武功,對他來說,太過困難,搞不好,還會把人給教傻了。
對江湖中人來說,收個徒弟,就跟生個孩子差不多。
尋常百姓,生兒育女,傳宗接代,不過是他們在這世間曾存在過的證明。
江湖中人,開幫立派,收徒授業,道理同上。
只不過呢,有的存在,是以個體或氏族為單位,有的存在,則由門派來代表。
無論如何,醉佬兒跟她上官伯伯,一個一流高手,一個絕代高手,卻沒個傳人,終歸是可惜了。
“若是能有人教會我傳功大法,我就把我這一身沒用的功夫傳給你,也算是有徒弟了。”說這話時,醉佬兒笑了,笑的很輕。
“我?”小念是真沒想到,這醉佬兒什麽時候也學會同人說玩笑話了。
“當初,婷婷也似你這般年紀……”醉佬兒睜開了眼睛,眼中悵悵然,沒來由地說了這麽一句。
“婷婷?”小念有點兒懵。
“有個叫婷婷的小女孩,常常會在我在夢裏出現,她說‘我叫婷婷,你不可以忘了我’,我不曉得她是誰,她可能是我的妹妹,也可能是我的……”說着,說着,就說不下去了。
還好,品茗軒就在眼前,說不下去的話,說不下去了,也不會多尴尬。
然而,倆人還沒進門,就撞上了杵在門口張望的品善老爹。
他手上拿着四張請柬,一見小念跟醉佬兒出現,便迎了出來,催促道:“你們兩個,趕緊回屋去換身幹淨衣服!”
“怎麽了?”小念跟醉佬兒異口同聲,默契甚好。
“小魚兒的大食樓開張,邀咱們去捧個人場!”品善老爹樂道。
只見他眉開眼笑,仿佛嫁女一般。
小念仍舊有點兒懵:
小魚兒,方幼魚?那大食樓又是怎麽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