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撲朔往事,迷離萬千
第二十章 撲朔往事,迷離萬千
飯席間,許久不見的秋娘同她三哥有着說不完的話。
對于她這幾年幹上了青樓的營生,品善老爹也就是當年的公子墨游絲毫不覺訝異,或是痛惜。
而她三哥外表上的變化,秋娘卻遲遲不肯擡頭多看他一眼。
總覺的這多出來的一眼,是傷己又傷人。
話說方才,若非情況特殊,她需要借助她三哥的認可,來與那互看不爽的少婦鬥氣,絕不會這麽快将他認下。
遙想當年,引劍門的公子墨游,美男之名在外,跟他大師兄的劍癡美譽不相上下。
誰能想到,他如今堕落成了這副模樣,——胖胖的,圓圓的,就連身高都縮了幾分,跟什麽玉樹臨風、風流倜傥完全不沾邊兒。
唉,怪不得,宋康會叫她來找墨三哥,同他相認,并設法誘他加入他們的組織,理由之一便是:
“那大叔閑的太久了,該出來活動活動筋骨了。”
“哪有人還不到五十歲,就退出江湖的?”
“一代大俠,整日裏侍花弄鳥,閑來閑趣,這樣對他不好。”
果然是,對他不好……
秋娘不禁想到:若是二十年前的二師姐,能預想到墨家三哥後來的變化,會否肯心甘情願,為他生下一個孩子?
又或者,她現在把她三哥帶到二姐病榻前,看到他這副肥胖模樣,她二姐這一生的心結,會否就此了結?
“我說秋娘,咱們兄妹二十年沒見了,你怎麽只顧着低頭吃飯,看都不看你三哥一眼?”品善老爹笑呵呵問道。他現下無名一身輕,早已将那凡體肉身當作身外之物,自然不能理解秋娘為何不肯擡頭。方才乍見秋娘,只覺她樣貌、身段兒跟二十年前無異,風姿氣韻更勝從前。只道女子保養之術,确實遠勝男子。想這世間女子,不分年紀,皆有愛美之心,待從秋娘處讨教來幾味簡單方子,改天說與鐵姑娘聽,她想必也會高興的。
想到鐵姑娘,他便開始傷腦筋了。
方才好似在秋娘身後瞧見了鐵姑娘,但一眨眼間,又不見了。
她究竟是來過,還是沒來過呢?
難道,真的是夜有所思,日有所夢……
“真想不到,你這做飯的手藝,竟跟你昔年鑄劍的手藝一樣好。”秋娘埋頭吃飯,一來不想看她三哥那張風儀全失的大圓臉,二來這飯菜做的的确好吃,她的倚紅樓請來了當年的老禦廚,做出來的味道,都不及她三哥的十分之一。
“好吃便多吃點,你若天天來,天天都有的吃。”被秋娘誇了廚藝,品善老板自然是欣悅的。男人嘛,不管何時何地,何種境遇,總要有一件拿得出手的本事。這一欣悅,便什麽都聊了。他道:“你那倚紅樓,平日裏忙嗎?做的可還開心?”
再說那秋娘自接管倚紅樓,便在無雙城裏呆了将近八年。
八年時間,從未見她墨三哥的身影在倚紅樓裏出現,只道他年紀大了,風流本色已改。
方才在前苑見到了那待她三哥一往情深的少婦,卻原來,他還是那個三哥。只不過,上了年紀,口味變淡了。
她語中略帶調侃,道:“有時忙,有時閑,忙的時候賺賺小錢,閑的時候湊合着過,至于開不開心?當然是賺錢的時候開心,賠錢的時候不開心……”話還沒說完,便被那味燒汁鲈魚肉香到了,忍不住贊道:“三哥你有這廚藝,何必開什麽茶館?若是把這茶館改成飯館,那一定賺翻了的!”
品善老板聽罷,搖了搖頭,道:“愛好這種事,若是用來換了錢財,或是美名,便沒多大意思了。”
秋娘微微一愣,停筷擡頭,笑道:“三哥這些年發生了什麽,怎地活的似個和尚一般通透?”
“這無雙城裏倒真有一個比真和尚還像和尚的人,這個人自然不是我。佛家規矩多,要清心寡欲,要食不知味,我這等俗人,入佛自然不如入道。”品善老板呷了一口魚湯,又道:“我心氣浮躁那會兒,曾有心開個飯館兒,賺點兒小錢,被我那世侄女勸退了,後來一琢磨,還是茶館好。”
他心氣浮躁那會兒,正在為是否告白鐵姑娘而糾結。
他是個逍遙主義者,沒打算娶妻生子,但曾有一念動搖,想要把那質樸宜家的鐵姑娘娶進門。
一念及此,碰壁現實,又縮了回去。
他已并非昔年墨游公子,只不過是無雙城裏一個平平庸碌的小老板,一個人帶着個拖油瓶(醉佬兒)湊合着過日子。
但若娶妻生子,本錢着實不夠吶!
他一個大男人,總不能……靠鐵姑娘打鐵來養他吧?這實在是件難為情的事。
于是乎,便琢磨着趁品茗不在家,把只能賺個小錢的茶館改造成飯館。
後來,這件事不了了之了。
即便沒有品茗反對,他自己也是做不下去的。
在小夥房裏,給家人、朋友做餐愛心晚飯,跟憑着廚藝去換錢,完全不是一個心境。
人還是那個人,菜還是那道菜,味道,卻已不在是那純正的味道。
“這鲈魚做的真是美味。”秋娘忍不住吃了一筷又一筷。
她自三十歲以後,便開始注重養生,很少食葷,以保持身段兒,挽住韶華。
今兒個在她三哥這裏,算是放肆了。
“這條鲈魚呢,新鮮,剛上市就買了回來。”他見那許多年不見的秋娘,對那道燒汁鲈魚贊不絕口,心中高興,便順嘴誇了小念一句懂事。
小念這孩子不貪功,立刻道:“這大個兒鲈魚……是鐵姐姐送咱們的。”
“鐵姐姐……你是說鐵姑娘當真來過?”品善老板恍惚問道。
小念用力點點頭。
這美人姐姐她不熟識,不了解,心中自然更加偏向相處已久,心好人好的鐵姐姐。
“那她為何……招呼都不跟我打一聲,就這麽……走了?”品善老板心中悵悵然。
“因為你這兒有客人呗。”小念勺筷不停,往秋娘那邊努了努嘴。
品善老板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
秋娘是不會與小姑娘一般見識的,何況這小姑娘先前還誇過她美貌年輕,便裝作沒瞧見、沒聽見,繼續跟她三哥敘舊。她道:“若是我今兒個沒來找你,又有人跟你說了我在倚紅樓落腳,你會主動去找我嗎?”
“不會。”
“你知道的,我這人生平最不喜歡勉強別人,尤其是女人。”
“你不想見三哥,三哥自然不會去煩你。”
“只是想不通,你為什麽不見我?咱倆情分不薄,又無仇無冤。”
品善老爹說了一連串,那秋娘就只回了他兩個半句:
“因為我二師姐呗。”
“怎麽,你不記得她了?”
“怎麽好好的,又提起鳳娘作甚?”品善老板似乎很不情願回憶起這個人。
“怎麽,有了新人忘舊人。我看你那位新人,比起我二姐年輕時候,可差遠了!”秋娘又生了氣。
“鳳娘不是已經嫁人了麽?唉,往事何必再提!”憶起往事,品善老板也有些許的傷心動容。
“嫁人?嫁誰了?”秋娘很是不解。
“你跟鳳娘到底多久沒見過面了?”品善老板怪問道。
“我……”她明明半年前才見過她的二師姐。
“二十年前,你飛鴿傳書給我,說是鳳娘懷了我的孩子,要我這個‘負心人’三天之內趕到鏡湖小築,否則,将會看到鏡湖邊一屍兩命。”
“一看到‘一屍兩命’四個字,我便傻了眼,當即抛下了正與我歡好的顏顏,不管不顧,由天慕城趕來了無雙城。”
“到了無雙城,鏡湖小築,卻未能如想象般,見到挺着大肚子的鳳娘,那裏空無一人。”
“我當時就在想,禍是我惹起的,若鳳娘一定要我負這個責,那我便即刻娶了她。”
“我在鏡湖邊等了三天三夜,沒等來鳳娘,卻在石頭縫兒裏找到她留給我的一封信。”
“鳳娘的筆跡我是認得的。我倆當年鴻雁傳書,用的小黑鴿子,還是你養大的。”
“信上說,她要嫁到一個西域小國當皇妃,此生緣盡,永不相見,叫我好自為之。”
墨游的前半輩子,與他歡好過的女子不少,什麽性子的都有,有待他百依百順的,有與他金風玉露一夜情的,也有戀人變知己的。但報複心理這麽重的,倒只有鳳娘一個。
“究竟是怎麽一回事……”秋娘陷入了困惑。
她半年前才機緣巧合之下,在無雙城找到了她的二師姐。
二十年不見,她二師姐真似換了一張驅殼,一副靈魂,待她不冷不熱,早沒了從前那份親近。
關于她當年為何沒能見到墨三哥,後來又如何到了這裏,她只草草幾句,說了個大概。
難道,她還有什麽難言之隐不成?
關于她當年與墨三哥如何分的手,這倆人簡直說了兩個完全不同版本的故事。
她很想現在就去找鳳娘問個清楚,卻又不知她搬去了哪裏。
鳳娘十分鄙夷她青樓老鸨的身份,看都不願多看她一眼,甚至教唆青陽,不認她這個姨娘。
她又不能将她真正身份,及倚紅樓的特殊使命說與鳳娘聽,很是為難。
這是組織的秘密,她不能随便洩密給一個組織外的人。
看來,想再見鳳娘,就只有拜托青陽了……
“鳳娘的性格容易走極端,受不得人管束,也不知這些年來,她跟那西域王子相處的如何?”品善老爹慨嘆道。
他多情并不薄情,倆人分手,雖不再是朋友(按鳳娘的性格),但往日情分還是在的。
若鳳娘或是他從前任意一個情人有求于他,他都一定鞍前馬後,盡其所能,絕不推脫。
再說那秋娘一聽品善如此評價她二姐的性情,便不樂意了。
她替二姐不平道:“你倆當年濃情蜜意之時,可沒見你說過她半分不好。”
“鳳娘的性情……我也是相處下來,才真正了解。算了,不提她了,說說你那倚紅樓吧。”品善老板随口說道。
“不提倚紅樓了,說說你吧。”
“我?”
“你可知,是誰要我來此處找你?”
“誰?”
“宋康。”
品善忽然明白了,為何一向沒什麽定性、也沒什麽耐性的秋娘,會在無雙城裏呆了八年,且做着同一件事。
“他昨天來過,又走了。”品善道。
“他說你在這間茶館呆的太久,該換地方了。”
她話裏有話,不知她三哥聽出來了沒。
宋康這幾年來做的那些事,他究竟曉得多少,還真不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