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得饒人處,且饒人去
第十三章 得饒人處,且饒人去
風霧缥缈,月色正好,早已被閻家的薛大管家列入黑名單的李俠風,不可能正大光明敲開閻家大門。
趁着朦胧月色,他翻身進了閻府。身後還跟着一個見錢眼開的方幼魚。
他要方幼魚交還青陽姑娘珍之惜之的那方鴛鴦繡帕,方幼魚不肯。但提了一個條件,條件便是今兒個帶她一起夜闖閻府。若是她有些些收獲,一個高興,興許就把繡帕還了她。
方幼魚口中的“收獲”,李俠風不太明白。
她便說了,這次到閻家不會多拿,最多三十兩銀子,或是兩串珠子。
這要求若是擱在往日,那神捕門出身的李俠風定是不允的,說不定,一氣之下,還會将她捆手捆腳,扭送至一無人安全處,過了今夜再說。
但閻家情況特殊。一來閻家不缺錢,三十兩銀子對閻家來說,閻二當家的一餐飯食剛剛夠;二來李俠風心中已對閻天铮存了不好的看法,甚至直接認定他便是昔年繡貓大盜,只是苦于沒有證據;三來閻家的薛大管家是個不好對付的人物,方幼魚若跟着一起去,攪攪渾水,說不定還能攪出一條路來。
他思忖了半天,三方利弊都分析了一遍,這方才允了方幼魚的要求。
再說那方幼魚也不是個蠢人,李俠風是個什麽想法,她心裏門兒清。
她的目的只為求財,給神捕門沖鋒陷陣當炮灰這種事兒,她才不會去做呢。
跟在李俠風後頭,過關斬将闖進了閻府腹地,她便失去了跟他雙劍合璧打配合的興致,想着李俠風總歸是神捕門的人,有貼身不離的官配腰牌在手,即便是一個失手,被閻家衆人捆了去,他也自有冠冕堂皇的脫身法子。
而她可就不同了。她是個賊,還是個慣賊,那李俠風本就厭她入骨,若是她不小心對上高手,給人捉了去,李俠風也定不會出手幫她。對官府中人而言,盜竊金錢跟私闖家宅,名目不同,結局是一樣的。她被關進了牢裏,不能再為禍江湖,他才會滿意,才會放心。這不是他期盼已久的事麽?是的。
一念及此,方幼魚便恨恨地撤離了二人團夥,退到後院裏,摸索着閻家的庫房所在。
依常理,庫房尤其是金庫那樣的地方,必不會太過華麗,太過引人注意,必不會選用木頭材質打造,一把火燒起來,可就不上算了。同時,門外必定會有厚鎖加持。
方幼魚鼻手并用,一邊猜度,一邊潛行。月色昏暗,霧氣重重,正是行這偷摸之事的好時機。
忽而一陣檀香入鼻,且愈來愈濃,便知佛堂就在附近。
佛堂已經到了。那麽,閻大老爺的住處還會遠嗎?
她方幼魚是個專業的盜賊,閻家又是無雙城的首富,閻家大當家吃齋念佛的習性,她自是早有耳聞。
想來閻家三個當家人,兩個沒出息,閻家還能富貴二十幾年,那必定是閻家大老爺生財有道,守財有方,雖說他看起來是個清心寡欲,吃齋念佛的。
依此推斷,閻家的小金庫必定離閻大老爺的住處不遠。甚至,就在他屋裏。
她游蕩江湖這些年,有錢人家藏銀子的古怪法子她見多了。卧室裏造個暗室啦,酒窖底下挖個地宮啦,都不是什麽新鮮事兒。
正待要摸進佛堂隔壁那間磚房,寒風中送來一句不輕不重的三個字:
“進來吧!”
聲音自佛堂對面傳出。佛堂對面,隐約瞧見一間木屋,隔着婆娑樹影與幽幽霧氣,仿佛鬼屋一般。
發聲的人用了傳音大法。偌大一座宅子,能聽到這三個字的只有她方幼魚。
因為,他的話只想說與方幼魚聽。
這門邪乎的方外功夫她不會,只從大師兄口中聽過,據說已失傳百年。今夜有緣得見,也不枉此行了。
至此,方幼魚迅速做出判斷:傳音那人內力高過她十倍不止。通常內功很好的人,外家功夫也不會太差。那麽,她有逃走的機會嗎?幾乎沒有。于是,她大踏着步子,乖寶寶一般推開了對面那扇并未上鎖的房門。
開門的一剎那,數十根蠟燭齊齊點燃,不大的一間屋子瞬間亮堂了起來。
方幼魚瞧着屋子裏端坐着的一位看似高手的老人,不屑道:“武功高了不起啊?”她心中明了,以她單打獨鬥的戰績,在這個人手底下連三招都過不了。今夜是死是活,全憑人家心情。生死一抛,索性膽子大了起來。想說什麽,便說什麽。
她如此無禮,那人倒也不生氣,到底是上了年紀的人,有涵養,有格調,只聽他道:“武功,聲望,錢財,皆為身外之物,高,或者低,大,或者小,多,或者少,其實沒什麽分別。”
“哦,照您這麽說,今夜我來,或者沒來,對您來說,也沒什麽分別吧?”作為一個江湖老油子,打蛇随棍上這點兒小機靈,她方幼魚還是有的。
“不錯。”老人的眼睛不眨,眉頭不皺,沒有人懷疑他話裏的真實性。
“那麽,閻家的小金庫在那裏,你說出來,或者不說,也沒什麽區別喽?”方幼魚的嘴角露出一抹挑釁的笑。她喜歡挑釁他人尤其是強者的底線,并樂此不疲。
“你再往前走三步,右手邊有一個箱子,裏面放了些我平日裏用不着的散碎銀子,你若需要,便拿去用吧。”
說這些話時,老人看都沒看過方幼魚一眼。
但這屋子裏,除他二人之外,并無旁人,這話不是說給她聽的,又是說給哪個?
其實,自她進門,便未見過屋中老人的正臉。
但她明白,她的一舉一動,盡在他的掌控之中。
仿佛今夜,他等在此處,專為等她的到來。
他在傾聽,或者沉默,似乎都意有所指,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麽簡單,那般平靜。
她方幼魚幹飛賊這行多年,從未遇上過這樣的正主:她來盜竊,他不但不惱,反而主動贈她銀子?這實在不合常理。心下一遲疑,開箱子的手便不由地慢了兩拍。
瞧着那老人家的背影,似僵屍一般,一動不動,她眼珠子轉了幾骨碌,把心一橫,人為財死……死就死吧!
她幹脆利落地開了箱子。開箱的一瞬間,黃燦燦的光芒差點晃瞎了她的眼睛。她這輩子……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多金子!金子,是金子。
正要問說好的銀子為何變成了金子,又想到,這古怪的老人肯定會說:金子,或者銀子,有什麽區別?
她今夜純粹是搭上了李俠風,臨時行竊,并未帶大號的麻袋。
能裝下這些個可愛金餅的,除了她衣服上的口袋,仿佛也只有那塊答應了要還李俠風的鴛鴦帕子。
想着跟李俠風眉來眼去的那姑娘的帕子,怎麽也不及她的金子重要,便将那帕子随手攤在了地上,開始裹金子。
她一邊顫抖着雙手,一邊從箱子裏取出金子,內心的喜悅簡直無法壓抑。
發財了。沒錯,她發財了!
“為什麽只拿了十錠,不多拿一點?”老人家問道。
這時,那發出燦燦金光的箱子“哐”地一聲合上。看起來,方幼魚已然知足了。
“你看都未看過我一眼,怎知我只拿了十錠?”今夜撞見的這位老人家,仿佛無意中說了許多道理給她聽。可惜憑她的悟性,并不能完全消化。或許,這些樸素又踏實的道理,她将來的某一天會懂,但一定不是今晚。
“有些事,不需要看。腦袋上這一對招子,有,或者沒有,其實也沒多大區別。”
又來了,又是這番說辭,方幼魚聽得頭大如鬥。
“我這人喜歡十全十美,十個已經很好了。再多拿,怕是要折福了。”她揣着、抱着十錠金子,準備就此離去。人到門口,忽又想到門外可能的埋伏,人說貪心害死人,便又心虛地回過頭來,問了句:“你真的……都送給我?”
屋中老人仍未回頭,只淡淡道:“你拿了這些銀子,就去做點小買賣吧。銀子不算多,但足夠一個女孩子養活自己。無雙城民風淳樸,城南、城北都是好地段兒,酒樓、當鋪對你來說,都不難做。言盡于此,你走吧。”
這一番真切贈言,方幼魚聽在心裏,還真是有點感動呢。
這輩子,這世上尚還喘氣兒的人裏,除了她的師兄、師姐,還沒人對她這般好過。
她駐足了片刻,眷戀地審視着這間簡陋屋子裏的一切,慨嘆道:“哇,你屋子裏好多經書耶!”
“若是喜歡哪本,便拿去讀吧。”老人是一個慈祥的老人,雖看不到他的表情。
“才不要!我一看經書就頭痛。”說罷,她懷抱着“身外之物”,微一拱手,道:“老爺子,咱們後會有期!”
只見她蹑手蹑腳地開了門,又輕手輕腳地關了門,當真是個小賊模樣。
門一關,屋內燭火瞬間齊滅。
“小賊”心中竊喜,正待按原路潛出,沒想到,倒黴地撞上了正在四處搜捕捉拿李俠風的閻家壯丁們。
“你?怎麽是你?!”
“你?你怎麽會在這裏?”
兩人幾乎異口同聲。只不過,對方的眼中除了同樣的驚訝,還多了一絲驚駭,甚至是……恐懼。
“對方”是閻家三房的代管事方宴生,他高舉着火把,帶着一衆壯丁,不能置信地看向懷中隐現燦燦金光的方幼魚。
抓賊的反而比做賊的更加緊張,這很不合邏輯。
只不過,當時的方幼魚也很緊張,便沒往深處想。對她來說,金子要緊,命也要緊。所幸她輕功不錯,薛振不在場,閻府的這幫小喽啰,沒一個是她的對手。天又黑,霧又大,一眨眼,便不見了蹤影。
“追!都給我追……”方晏生高舉着火把,大叫道。
“夜深了,都回去歇着吧。”屋裏的老人發話了。
“禀大老爺,我們在抓賊,那賊人她竊了……”
“這裏沒有什麽賊,”顯然,屋裏的老人已聽出了是誰在靜慈院喧嘩,他道:“晏生啊,你想做閻府上的三房管家,便須得明白一個道理。錢財乃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咱們閻家戒備森嚴,卻還有人冒着生命危險夜來行竊,那必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啊。得饒人處且饒人,讓她走吧!”
“是。”這間簡陋屋子裏住的人,乃是閻府上最尊貴的人,他說的話,小小一個方宴生哪裏敢違逆?這便領着衆人退了出去。
窩在房頂上的方幼魚見危機解除,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後,問道:“你究竟是誰?”
她的聲音并不大,但她相信,屋子裏的人一定聽得到。
果然,她很快得到了回應:
“閻天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