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聰明的人,說聰明話
第十一章 聰明的人,說聰明話
晌午的時候,鐵姑娘家炖湯的鍋爐壞了。
鐵姑娘的老母親身子骨一向不大好,一天十二個時辰,睡時多,醒時少。醒來便嚷着要吃飯,跟個老小孩似的。有些地方,還不如小孩子呢。小孩子沒什麽主見,給吃給喝,哄哄便好。這位老太太折騰起來,非吵得四方鄰居都來看熱鬧不可。總之,是個不大好伺候的老太太。
但不知怎麽,自打半年前品善老板去了趟鐵家,趁着老太太睡醒的時候,從晌午,一直跟她唠到太陽落山,這老太太的瘋病便好了起來,再沒複發過。
鐵姑娘鑄完了一把短鐵刀,進屋便見到她和藹慈祥的老娘,就跟見了鬼一般,驚了一身汗。
她這老娘自打夫君過世後,似乎就沒一天正常過。發起病來人人都怕,緊抱着女兒不撒手,生怕她丈夫沒了,女兒也給旁姓人家奪了去;清醒的時候,又覺對不住女兒,勸她趕緊找個好人嫁了,她老太婆大不了破席一卷,破廟一扔,是死是活由天定,總不能拖累了女兒。要人命的是,她發病的時候多,清醒的時候少。即便在清醒時,也時常說些人倫不知的渾話。
這鐵姑娘拖到三十還沒嫁出去,除去她還沒過門,便克死了許家公子這樁舊事,她家裏那位瘋瘋癫癫的老娘,也是無雙城裏衆媒公媒婆望而卻步的原因之一。
半日不見,她那老娘突然變成了一個正常的老婦人,驚喜太大,她還真有點不大适應。
她問品善老板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他卻笑而不答,只從懷中取出一張藥膳方子,道:“老太太想喝粥了,去熬吧。”
然後,鐵姑娘便真的照着這個方子,當晚熬了一鍋藥膳粥,老太太喝的一滴不剩。
半年下來,日日睡前一鍋粥,這老太太精神好了,身子骨也愈來愈強健,能四處走動不說,跟街坊們處的也不錯。
老太太年輕時候便是個明事理的人,要不然,也不會生出鐵姑娘這般質樸的好姑娘。只不過,丈夫撒手人寰,她受刺激太大,坑了女兒幾年,自己也受了不少罪。真是多虧了品善老板點醒了她。
人這一輩子,苦是一輩子,笑是一輩子,喜怒哀憂都是一輩子。
人活一輩子,無非一場大夢。年少夫妻,老來為伴,不過有緣,一場夢。
你的丈夫走的早,那是他壽數到了。你們夫妻緣盡,下輩子再做夫妻或做兄妹,或再不相見,都不是你該思慮的。下輩子的事,沒有一個活人說了算。你還有一個活生生的女兒,三十多了,黃花菜的年紀,還沒嫁出去,還不是因為她有一個瘋媽?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
自家的女兒自己不心疼,唉,老鐵死的冤吶!
一番肺腑之言聽的老太太淚眼婆娑,恍然夢醒,想起女兒這幾年來受的委屈,便是又悔又恨。
恨自己不中用吶,悔過去做錯了事,枉為人母吶。
自那以後,鐵姑娘心中對品善老板的好感又添了幾分,時不時地便往品茗軒跑,有時幫忙算個賬,有時捎來幾籃子新鮮瓜果。做着老板娘該做的事,卻全無老板娘的威嚴與名分。
偶爾幾次,下雨避雨,鐵姑娘嘗到了品善老板親手做的飯菜以後,才知她自己的手藝有多差勁。
品善老板便開導她,道:“飯菜這東西,色香味都是表象。重要的是人心裏的味道。心裏看重這桌飯,便覺得好吃,珍貴。你娘吃你做的飯時,便是這滋味。心思全不在這桌飯上,就算做的是宮廷禦宴,也不見得就是好,你看那只醉鬼。”他下巴擡向醉佬兒那一側,頗為無奈道:“那醉鬼只愛喝酒,我每天做飯給他吃,吃的是什麽,他又何嘗在意?”
要說鐵姑娘有多鐘意這間品茗軒的胖老板,她自己也不清楚。
只是覺的吧,即便倆人沒那個緣分進一步發展,能做他的朋友,時常聽他說說話,便也是好的。
那品善老板許是對她并未有別的心思,天生是個好人,常常到鐵家幫忙,只因他人慈心善。
鐵家炖湯的鍋爐壞了,這事兒是醉佬兒傳話給他老板的。
他老板聽罷,一個白眼兒翻了過去,道:“你是不是男人?”
“當然是!”醉佬兒十分肯定。
“是男人為何不能動手幫鐵家修修鍋爐?”品善問。
“人家鐵姑娘需要的是你,我去添什麽亂?”說罷,端起一壇子老酒,大樂道:“喝酒去喽!”
品茗軒的品善老板跟城南鐵鋪家的鐵姑娘交好這件事,在無雙城也早已不是什麽秘密了。
只不過,當局者迷。
再說那品善老板,年輕時候也做過鑄劍這行當,修個鍋爐對他來說真不是什麽難事兒。
他師父當年收他入門,便是看上了他這門手藝,覺的他是個愛劍之人,可造之材。
沒想到啊,師父一死,他便封了寶劍,自此退出江湖,歸隐于世。
品善老板修完了鍋,順道從鐵姑娘嘴裏套出了任小念結識她的經過。
聽完不由一笑,心想這小丫頭準是碰上了什麽人、什麽事兒。否則,以她的腦子,斷不會做這種事這般滴水不漏。
很快,品善老板就得到了答案。只不過,這答案似答非答。
“因為我遇到了一個聰明人,他教給了我一個聰明的辦法。”說完這句話,任小念飛身上了樹。
“你如果足夠聰明呢,自己會找出來他是誰。他人現在就在無雙城,說不定,正在你的品茗軒裏喝茶呢。”又加了一句話,任小念轉身進了“洞”,要跟她的醉佬兒鄰居套近乎。
聽得品善老板搖頭直嘆:這才幾天光景,小丫頭倒是聰明了不少。
“是不是覺得她跟幾天前不一樣了?”身邊不知何時多出來一個人,口氣懶懶,笑容淺淺。
“是不一樣了。”品善老板頭也未轉,便知這小子是誰。
“聰明了?”那人一身白衣,長身而立,正是任小念從牢房裏爬出來當天便見到的白馬書生——宋康。
“豈止聰明。”顯然,這倆人是相識的,且關系匪淺,品善老板直問道:“她買菜的錢、買新衣服的錢,是不是你給的?”
“不是。”宋康答的很幹脆。
“那是……”
“是她的勞動所得!”
宋康大搖大擺,随着品善老板去了小夥房。
他今次來無雙城的目的有兩個,一個是為品嘗品善老板的廚藝;另外一個,便是為中原付家調o教o未來兒媳婦。
不一會兒,六菜一湯上了桌。
統共四、五個人吃飯,便要做六個菜。從這桌好菜上,即可看出品善老板身為一個小老板,為何區區八佰兩銀子,都要從旁人那裏暫借。
按說這間不大不小的茶館因地段兒好,每天入賬銀子不少,不該如此。
可是呢,這間茶館的老板是個愛做飯的,夥計是個愛喝酒的。倆人成日裏胡吃海喝,賺來的銀子,全都進了肚子。
每回宋康來無雙城蹭吃蹭住,走時都會留下一小盒金子,作為答謝。
因而,品茗軒上上下下都十分歡迎宋康宋大財主的到來。
“咦?今天有客人?”一身青衣的方幼魚一跳、一跳地跳進了門。
一見桌上擱了六道菜,便知今兒個有客。因為他們平時都吃四個菜。
“就是你吧。”方幼魚的眼睛一從飯桌上移開,便瞅見了宋康。這宋康長的貌不驚人,論英挺帥氣,打眼望去,遠不及李俠風,但卻生就一雙光華聚斂的雙眸,隐隐透出的潇灑與氣度,直教旁人不敢輕視于他。方幼魚一邊涮着碗筷,一邊問道:“你跟品老爹什麽關系?他輕易不請人進小夥房的。”
那宋康但笑不語,過會兒才道:“我小的時候,他抱過我。”
方幼魚及她的團夥,他多少還是有所了解的。
她竊了小念的包裹,這件事他未曾放心上;這件事,對小念來說是好也是壞。也許,好處還多過壞處呢。
只不過,他還不習慣跟尚不熟悉的人說太多廢話。
“哦,原來是世交,看來……你也不是個簡單人物。”方幼魚邊說着,身子滑魚一般,移向了宋康身側,眼中透出無比欣賞的目光。
方幼魚輕輕呵着氣。她人是香的,連口氣都是香的。
空氣中暧昧暗湧,宋康的眼睛半眯着,似在享受着如此絕色佳人的投懷送抱。
不消片刻,方幼魚的身子已完全滑進了宋康懷中。
她柔軟着,顫抖着,引得宋康那只搭在她軟臂上的手一起共顫。
無邊春*色,看得嗜酒如命的醉佬兒都兩眼發直了,趕忙躲回“洞”裏,生怕他守了多年的童子身,一朝破戒。
“你!……”突然,方幼魚大叫了起來。
“手太慢——”宋康不緩不慢地說着,二指鉗住了方幼魚那只欲取他懷中錢袋的髒手。
他只用了兩根手指,且看似沒怎麽用力,但方幼魚根本動彈不得。
她心裏恨極了,在江湖上混了這麽久,還是第一次栽跟頭!
“你們在做什麽?”來人一身正氣,言辭凜然,不是李俠風,還會是哪個?
宋康一撤指,方幼魚一掙紮,人便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疼的她龇牙咧嘴,有苦難言,有口難開。
“你……”
“我是宋康啊!俠風兄不記的了?羅宋湯的宋,安康的康,咱們在知遇酒樓見過!”
“呃,記起來了,康弟別來無恙。”
聽這對話,這倆人居然是舊相識?方幼魚不由地犯了疑。
這宋康看起來是個心機深沉的,但李俠風卻是個不會騙人的。
她雖對兩人關系生疑,但也沒什麽具體證據。單憑女人直覺?做不得數。
“你們兩個……”
“我們兩個方才正在做游戲呢,要不要一起?呃,你應該不會誤會什麽吧。這小女子太妖,不合我的口味,你是知道的。俠風兄若是喜歡……”
“更加不合我的口味!”李俠風脫口而出,這話顯然沒過腦子。
此時此刻,方幼魚的臉色別提有多難看了。
一個樣貌生的十分不錯的妙齡女子,同時被兩個男人你推我搡地貶低,她十分想打人!
不幸,這兩個男人,無論李俠風還是宋康,她都打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