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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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奚菩将南音回到魔域,他動用多重力量搜羅來一堆天材地寶物,還擄來數百名醫修,可他們無論是對她用藥、施針還是別的什麽,都只會加重她的吐血症。
她吐的血越來越多,次數越來越頻繁,一日比一日消瘦,好似随時都會随風而散。
每個人都束手無策,只有達奚菩不死心,他帶着她踏上極南之路,尋找傳說中不知道,到底存不存在的雲萊仙都。
她多數時候,意識都是混沌的,只依稀記得他們穿過層層風沙,淌過無邊的長河,越過陡峭的高山,經歷數不清的艱辛,卻依然還在路上。
他将她護得很好,沒讓她受一點苦,累了便會停下來,帶她看日落、日出、下海底撈魚、沙漠裏數星星……
南音不想走了,打他罵他踢他踹他,他還是會在她吐血時,替她擦幹血跡後,溫柔地抱住她,拍拍她的後背:“沒事的,會沒事的。”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們終于來到一個宛如世外桃源的邊陲小鎮,雖與傳說中的雲萊有些差距,但據當地人所說,鎮中的确有一位神主,數百年守衛鎮中安寧,他最擅長的,就是救治垂死之人。
只不過想要見他,只能靠兩個字,一是“等”,二是“緣”
有一不一定二,但無一就一定不會有二。
有人等了三兩天,也有人等了三五年,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達奚菩一僻靜處,買下了一間小木屋,将南音安置在裏面,趁夜獨自出門,他是被命運抛棄之人,若只知一謂地“等”,那他永遠也等不來想要的。
在還來得及的時候,他須得先做點什麽。
出門不久,就被一道聲音喝住,周遭樹木移動,将他圍在陣法中央:“你天生魔體,不适宜在此地久留,你所求也不會有結果,盡早離去吧。”
陣法轉動不停,看得人頭昏腦漲。
達奚菩固執發問:“我若不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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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就去等吧,看看會不會等到你想要的結果。”上面的聲音明顯帶了怒氣。
“只要您能救她,我願意獻出我的所有。”他聲音放軟了些。
“你的誠意在哪裏?”
他化出數千冰刃,環繞在身旁,而後聚集至胸口,猛地刺下去,瞬間鮮血淋漓。
對面寂靜片刻,才傳來回音。
“去吧,明日本神主還會在此等你,若要達願,勿失信約。”上方發出一道靈光,将他的傷痕抹去,傷雖不在了,疼痛卻還在。
他回去時,天正蒙蒙亮,南音沒睡覺,搬了張椅子,坐在院門口等他。
他給她帶了只紙鳶,她拿過去,丢到地上:“我要回斜陽宗!”
“會回去的,不過要等一段時間。”他撿起紙鳶,拍拍上面的灰,又塞回她手中。
“達奚菩!”她将紙鳶一分為二:“你無權限制我的自由。”
他愣了會,扯出抹溫柔寵溺的笑:“知道了,等從這裏離開,無論你想去哪裏都可以。”
不待南音再說話,他将她攔腰抱起:“你一夜未睡,我陪你睡會。”
他抱着她進屋,放在木榻上,扯過被子将她蓋得嚴嚴實實,再脫衣躺下,雙手環抱住她,生怕她飄走了似的。
睡到日上三竿,她突然起意,要去放紙鳶,他沒有重新買,将她撕爛的那只修複好了。
她選了一個空曠的好地方,拒絕達奚菩的所有幫助,一個人磕磕絆絆地帶着紙鳶跑遠,跑到他幾乎看不見的地方。
她剛舉起來手,想要做點什麽,他就出現在她眼前,雙手顫抖地拉住她,她不是不想活,是不想再看到任何人因她傷或因她而死:“達奚菩,你無權……”
她本想說,他無權幹涉她的生死,兩人雖然相識已久,卻從來沒有實質的關系,不像情人,不像道侶,更不像朋友。
“什麽都可以,你想要什麽都可以。”他打斷她,目光中帶着深深的哀求。
若是九百年前,那怕用盡手段,他也絕不會這樣卑微。
南音突然沒話說了,一路走來她也分不清,她對他到底是厭惡是喜歡、是恨還是愛也許是什麽都有,才會在看到他這幅模樣時,心口揪着疼。
她抱住他,摸摸他的耳朵:“我們成親吧。”
成為他的妻子,是她唯一能給他的了,她不可能看着他為了救她,再次誤入歧途。
也許知道她只是為了補償他,達奚菩沒有答應。
但給她留下了一绺頭發。
之後的每一晚,他都像第一晚一樣不見蹤影,早上回來時給她帶一個小禮物,有時是糖糕,有時是鮮花,有時是新奇的小玩具,有一次他帶回來一只小黃狗。
南音喜歡極了,給它取名為“達達”,每日都帶着它到山頂曬太陽。
她好像放棄了掙紮,不再阻止達奚菩救她的行為。
直到一日清晨,達奚菩推開門,屋內空無一人,只有小黃狗達達在他的腳邊亂吠。
南音沒有離開,她去的是達奚菩常去的竹林,她曾連續幾個清晨,于山頂看到過達奚菩從中走出,每回都是臉色慘白、遭受重創的樣子。
當見到她時,卻又容光煥發,沒事人一樣。
現在這個節骨眼上,能讓他如此的只有一件事。
沒有人比達奚菩更清楚南音的身體狀況,她頻繁吐血的原因,不是受了傷,按照尋常的方法來救,是救不了她的。
所以無論他找來怎樣厲害的醫者,或找到什麽起死回生的方法,都不可能救得了她,她的結局已經注定,必死無疑。
但他還是願意相信一個傳說中不知真假、不知實力如何的“神主”
這其中定有蹊跷,她早便想來一探究竟。
從表面來看,此竹林與普通竹林并無區別,奇怪的是它四通八達,卻無半縷風吹進來。
南音剛走上幾步,就有些喘不上氣,削了一根手腕粗的竹竿當拐杖。
拐杖在手裏還沒握熱,竹林中央刮起一陣龍卷風,地上的竹葉随風而起,在眼前形成一幕屏障。
“是那個膽大的,動了我的竹子竹孫?”前方先傳來咳嗽聲,再是一個故作深沉的男聲。
聽起來很是熟悉,像是在哪裏聽到過,南音一時想不起來,視線也被竹葉遮擋着,看不清分毫。
“你究竟是傳說中的神主,還是故弄玄虛的騙子?”南音化出冰魄劍,如果他真是神主,她不可能會覺得他熟悉。
“你說我是騙子,可是我騙了你什麽?”對面泰然自若地反問。
“你既什麽都不知道,怎好一來就說這樣的話?”
“不是騙,又是什麽?”她聲音有些發虛,隐隐猜出了真相,但不敢相信。
“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對面笑出聲。
很輕的一記笑,卻在南音心裏掀起萬層漣漪,她一劍挑開屏障,劍尖直搗黃龍,對面沒想阻止,她的劍很順利地架在了他的脖頸上,只差毫尺,便可取他性命。
他并不慌張,縮着肩膀,給南音打招呼,八字胡一揚一落,好似要掉下來般:“好久不見,南音。”
果不其然,又一位故人,斜陽宗前任掌門人胡梅成。
南音的頭隐隐作痛,她曾以為一切都已經随着十位仙祖身祭四海、四位師兄以血肉之軀澆築神器而結束。
沒想到這裏,也是他們計劃中的一環:“你們到底想做什麽,都這樣了還不夠嗎!”
胡梅成将她的劍推開,舉起雙手否認:“你在說什麽,我很多年前就隐退不理世事了,什麽都不知道,你別誣陷我啊,這麽大一頂鍋,我可頂不住。”
他摸了摸自己的頭頂,模樣滑稽。
南音想起外界傳說的,胡梅成瘋癫一事:“別裝了,你百年前裝瘋退世,不就是為了今日嗎?”
他臉上閃過一陣尴尬,生硬地轉移話題:“這樣吧,我送你一個久別重逢的禮物如何?”
将手放進袖口,掏了半響也沒掏出什麽。
“所以你們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放過達奚菩是嗎?”南音神色麻木,她漸漸明白了,從開始的讓她去接觸達奚菩,到後來一切,都是為了逼着他走上死路。
可是為什麽要如此大費周章?他們明明有更直接的辦法。
南音一時想不通,體力漸漸透支,眼前模糊一片。
“你想多了,咱們在這裏遇到,真的只是巧合而已。”胡梅成搖頭否認,手從袖口拿出的同時,放出一陣迷煙。
她只記得聞到一股清香,便倒了下去,人事不知了。
再醒來時,她靠在達奚菩的懷裏,腦海裏一片空白,有一種明明知道自己忘了一些東西,卻怎麽都想不起來到底忘了什麽的無力感。
“你昨夜去了何處,今夜還要去嗎?能不能不要去,若是非要去的話,能不能帶上我?”她一頓地說,說完自己都懵了,不知道為什麽要這麽執着。
“我今夜哪也不去。”達奚菩摸摸她的後頸,輕聲安慰她。
她鼻尖莫名起了一股酸澀,淚珠掉落在手背上,她才察覺自己哭了。
哭得累了,在他懷中睡去。
他替她擦去眼淚,指腹摩挲她的臉頰。
片刻後,他起身,走到屋外,拉上屋門,走向竹林。
胡梅成正與自己對弈,察覺他來,輕瞟了一眼:“今日之事,我不希望再發生第二次。”
達奚菩沒說話,他直挺挺地立着,眼角眉梢都挂着一抹嘲諷的笑意。
他第二次來竹林,就發現了所謂“神主”的真面目,從他口中知道了救南音的唯一辦法,也知道了他們苦心籌謀的這一切,不是為了殺死他,而是要讓他自己心甘情願地走向死亡。
這世事如此可笑,他怎能不笑呢?
“放心吧,我比你們更想讓她活着。”他轉身,頭也不回地出了竹林。
因他這句話,胡梅成撚在手中的,一定勝負的棋子,遲遲沒有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