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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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紫,阿紫,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在華連采的幾番搖晃下,南音慢悠悠地回神,她看着各處懸挂的紅綢,及堂前聚攏的人群,和堂上滿面笑容的華父華母,才知如今已是白日,她與華連采的婚禮正進行到最關鍵的環節——拜堂。
昨夜她狼狽逃走,到現在還心有餘悸,但好在片刻之後,她就将正式成為華連采名正言順的妻子。
“為什麽還不開始?”為免夜長夢多,南音催促着問。
“再等一等,師尊或許馬上就到了,他先前答應為我二人證婚,就一定不會食言。”華連采一臉誠懇,誠懇到南音都不忍打破他的幻想。
“我身子不舒服,怕是堅持不了這麽久了。”她晃了晃身體,故作暈眩的樣子。
華連采緊張地扶住她,她順勢反抓住他,帶着點懇求地搖晃:“別等了。”
他猶豫片刻,擡眼看了看人群,“東方既”接收到他的目光,馬不停蹄地擠上前:“我就說嘛小師弟,你把這事交給師兄是最穩妥的,師兄保證幫你辦得妥妥當當。”
“有勞師兄了。”華連采滿懷感激地感受。
看他們這樣,應是“東方既”先前就找過華連采,但被他婉言拒絕了。
“東方既”揮舞起手臂,嗓音一清,嘹亮的聲音從傳遍全殿:“一拜……”
“轟隆隆!”外面晴空萬裏的天氣,忽然間烏雲密布、閃電連連,巨大的聲響淹沒了“東方既”後面的聲音。
“是掌門,掌門回來了!”最後面的一人喊了一句,堂前的人皆被吸引,一齊跑到殿前去看。
原本熱鬧的喜堂,一下變得空寂無比。
而南音聽到“掌門”二字,手指便攥住身下衣物,緊張到無以複加。
他還是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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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外面如何喧鬧,她拉着華連采跪下,向天地、父母各拜三下,然後轉向對方。
華連采雖不知她為何這般着急,卻又舍不得見她失落的模樣,所以老老實實地配合着。
“夫妻對拜。”她喊出這一句,身子正要彎下去,卻突然間動不了了。
華連采已經拜下去,并為她的“遲疑”感到疑惑:“阿紫,你怎麽了?”
南音強行沖破禁制不得,轉頭,透過蓋頭的縫隙,看向殿外、正被衆人簇擁着走來的身影。
他依舊穿着昨夜的紅袍,身上的傷雖看不出來,但不用想也知道仍在流血。
“師尊,您終于來了,真是太好了。”華連采連忙起身,迎上前去。
兩人同穿鮮豔的紅色,站在一處時,竟有些分不出,誰才是這場婚宴的新郎。
“吾既答應了你,便不會食言。”達奚菩從他身邊走過,轉到堂上,與華父、華母同坐。
他自稱為“吾”,與昔日身為魔神時一樣,好似在提醒着南音什麽。
華連采跪回南音身前,在唱禮官的高聲下,行第三拜。
他深吸一口氣,鄭重地拜下去。
然而這一次,南音仍然沒有拜。
前一次是她拜不了,這一次是她不能拜。
若她拜了,照達奚菩的瘋癫心性,定會當場将華連采的腦袋擰下來。
即便不能助他安然渡劫,她也決不能害他英年早逝。
因着南音的這個動作,鑼鼓喧天的喜堂啥時間鴉雀無聲。
華連采貼過來,小聲問她:“阿紫,是不是堅持不了了?”
南音靜了半響,猝然擡手,将蓋頭扯了下來。
堂中驚起一片呼聲,華父、華母更是同時站了起來:“阿紫姑娘,你這是何意?”
南音向二老行禮:“請二老恕罪,葉紫自知修為淺薄,且來歷不明,實不堪為令郎佳配,得二老青眼,已是葉紫之幸,不敢奢求其他。”
“都到如今了,還說什麽敢不敢的,今日為父就當着諸位的面告知你,華家的兒媳婦,除了你,再無旁人。”華父一番肺腑之言,聽得底下衆人連連呼好。
南音也是淚眼婆娑,彎膝跪了下去:“葉紫多謝父親母親。”
華連采也到她旁邊跪下:“多謝父親母親。”
“東方既”适時上前,敲響手中鑼鼓:“禮成~”
達奚菩一言不發,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點着椅子扶手。
“轟隆隆!”殿下的雷聲響得愈發驚人,終于有人發現了不對:“不對,今日這天勢怎麽這般奇怪?難道是有人要歷劫了?”
聽到“厲劫”幾字,南音看向身前既羞澀又高興的華連采,心上沉了沉。
轉頭看向達奚菩。
她雖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麽,卻知這一切與他脫不了幹系。
靈虞天尊曾說過,華連采渡的是情劫,上一次他為顧采時,因為南音的突然消失,而抑郁成疾,一度陷入自毀情結,才導致一直無法渡劫成功。
這一次南音只需補償他,助他順利勘破,讓他從如獲至寶到慢慢淡忘,不再執着于與她相守即可。
快的話十五六年辄止,慢的話最多也就五六十年。
顧采對她的深厚情誼,本就是因靈虞天尊有意引導而造成的心魔。
只要他一得償所願,便就會知道往日所期盼的,也不過如此。
所以南音不覺得,他會像達奚菩一樣,偏執到非她不可,沒她一定活不下去的地步。
修真者的壽數不似凡人只有百年,無論是十五六年,還是五六十年,抑或上百年,于她都是值得的。
既能全了靈虞天尊的心願,也能對顧采做出補償。
如果沒有達奚菩這個變數的話。
“阿紫,禮既已成,你不必再擔憂什麽,先讓我送你回去休息吧。”華連采瞧見她面無血色,心疼到不行,用溫熱的掌心包裹住她微顫的指尖。
“急什麽,好戲還未開場。”達奚菩分明端正坐着,卻莫名讓人覺得他下一刻就會做出驚世駭俗的舉動。
“師尊,您怎麽了?”華連采也察覺了一絲不同。
今日的達奚菩與往常,太不一樣了。
達奚菩的視線落在兩人緊緊掌握的手上:“沒什麽,只是覺得你這位新婚妻子,很像吾的一個故人而已。”
華連采更摸不着頭腦了,達奚菩又不是頭一次見到葉紫,先前怎麽不說?
“若真是吾那位故人,今日這婚便作不得數了。”達奚菩看向南音,眼底的笑意彙集成一條噬血深淵。
“師尊何意?恕弟子愚鈍,無法理解。”華連采将南音護在身後。
達奚菩拿出一物擲上前:“是與不是,試一試便知。”
那東西一出,便直沖南音而去,南音順手接住,它認出她,在她手裏化形,居然是她的冰魄劍。
“此物,是我九百年失蹤的妻子的。”達奚菩掌心杵着下颌,漫不經心地說道。
此話一出,滿堂嘩然,弟子與師尊的妻子是同一人,這放在哪裏都是驚世駭俗之事。
華連采看向南音,她對其笑笑,将劍收入體內:“仙尊都說了,那是九百年前,且不說我已不記得那些前程往事,就算記得也得允許人另擇良緣不是?況且仙尊空口白牙,說我是您的妻子,便是您的妻子了?您可有證據證明,比如道侶印,孩子之類的。”
他搖頭:“沒有。”
“我明白了,仙尊是想以此考驗我對阿采的感情。”南音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試圖讓崩盤的場面回歸正軌。
“葉紫自知淺薄,配不上阿采,但喜歡了就是喜歡了,以後我會加倍努力追上阿采的步伐,望仙尊成全我二人。”她滿懷赤誠地扣頭。
華連采也跟着扣頭:“望師尊成全。”
外面的人被南音的勇氣感染,也跟着喊:“成全他們,成全他們吧掌門。”
“小師姐親自求我,我自是願意答應的,可惜有人等不及了。”他指尖敲打着桌面,用只有三人聽得見的音量說。
華連采滿臉問號地看向南音,達奚菩說的這段話,他一個字也聽不懂。
南音也不太能聽懂,只是預視着會有大事發生。
果不其然一陣狂風突襲,将華連采卷了進去:“阿紫,阿紫,阿紫!”
他一遍遍喊她,聲音悲怆。
南音追着出來,只見上空一紫衣男子負手而立,身披七彩霞光。
他的外貌與華連采一致,卻明顯不是華連采。
有人認出他來,遂大呼:“弟子拜見璞業祖師。”
他是十位仙祖中的璞業祖師,羌采。
他垂目,向上擡手:“華連采乃本座多年前遺失的一縷情魄,如今尋回,前塵往事皆歸塵土,散吧。”
他轉身,走進七彩霞光中。
所有人齊聲應是。
除了筆直站立的南音,和堂內端坐的達奚菩。
從此世間再無翩翩少年華連采。
羌采走後不久,所有人突發頭痛,短暫地掙紮過後,便似想起了什麽,齊齊面向堂內的達奚菩,殺機四起。
南音聽見有人咬牙切齒地說了一句:“我都想起來了,他是魔神達奚菩!”
她虎軀一震,只覺天旋地轉。
不過須臾間便明白過來,他要阻止這一切,怎會毫無犧牲?不然羌采怎會來得這般巧。
但他是什麽時候知道的,是那次在虛阚之門回來之後嗎?
之後消失的幾日,便是一直在忙活此事吧。
她早該想到的,他會不惜一切代價。
只是可惜啊,她為他偷來的安逸日子,就此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