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066
達奚菩挾持南音逃下斜陽宗,所有人都以為他會回到魔域,像九百年前一樣,繼續當他的魔域至尊,卻不想他只是帶着她,在一個不知名的小鎮住下來,和鎮上的人一樣,過着日複一日的平淡生活。
開了間古玩鋪子,兜售他不知從哪裏搗鼓來的稀奇玩意,一貫清冷少言的他,做起生意來也是有兩把刷子的。
南音看着他游刃有餘、迎來送往的樣子,覺得他陌生極了,像是從未認識過他一樣。
自從斜陽宗離開後,她就似丢了魂,總是一人沉默地坐着,一言不發。
有時在窗前,有時在檐下,有時在達奚菩的店鋪裏,一坐就是一整日。
達奚菩除了做生意,更多時候都是陪在她身邊,一遍遍地對她噓寒問暖,得不到回應也沒關系。
他東西豐富,價格又開得公道,不像其他商人一樣漫天要價,講生意時嘴角常常含着一縷如春風般和煦的微笑,加之樣貌出衆,小鎮裏的男女老少,對他的印象都很好。
只在提起他那位沉默寡言的妻子時,會略帶遺憾地搖頭。
達奚菩從未表明過兩人的關系,他們是從兩人的相處中看出的,他待她如稀世珍寶般的小心翼翼,和滿眼的柔情。
卻無人知曉,這個處處周到妥帖,近乎完美無缺的男子,夜裏如狼似虎,恨不得将她拆食入腹的樣子。
“小師姐,千雪谷的梅花開了,明日帶你去看可好?”他的吻從她的唇角延伸到耳畔,帶着深深的掠奪。
南音只覺自己好似浸泡在,一種名為“達奚菩”的液體裏,全身都被他裹挾着,她無法反抗,任由他侵入四肢百骸。
有時真的很想就這麽沉溺下去。
不管不顧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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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最終沒能去千雪谷看梅花。
南音逃了,無影無蹤地。
達奚菩一點沒發覺,或許是她這幾日表現得太安靜,安靜到他差點以為,她認命了。
也或許是他過于沉溺在這種安逸的日子中了,忘了一些不可磨滅的事實與真相。
他沒去找她,無事發生一樣照常守着店鋪,大多數時候是看不出端倪的,除了店裏的常客,詢問起南音去向的時候。
他嘴角的标準化笑容,會比往常停留得久些,後再慢悠悠地回複他們:“她有事出了遠門,過幾日便回。”
人人都知道沒那麽簡單,卻不敢再問下去。
一晃半個月過去了,南音卻始終沒有再出現。
于是越來越多的人們,開始心照不宣地默認,這個男人被妻子抛棄了。
而此時的南音,就在距離小鎮不過半日腳程的陂姬村裏。
她身體不适,離開小鎮的那天吐了不少血,被村中一老婦人所救,傷愈之後,正要離開時,應村民所求,留下來驅趕,攪擾村中安寧的邪祟。
她布置了幾日,預備今夜就行動,卻被三個路過村口的仙門弟子打亂了計劃。
原來是村民們擔心南音一個人應付不了,特地請他們來協助的。
一聽村裏有邪祟,紛紛自告奮勇為村民除害,頗有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精神。
南音沒說什麽,夜幕一落下來,就帶着他們,一同進入村民自述,常發出奇怪叫聲的石林中。
據村民所說,村中近半年來常有男子無緣無故,在石林附近失蹤。
也有人聲稱,曾站在對面的山頭,遠遠看到一青衣女子,在石林中飄蕩。
而他們進入石林探查好一番,卻啥都沒看到也沒聽到。
“莫非是村民聽錯了?”一面容清雅的弟子發出疑問。
“怎麽可能,一人聽錯就罷了,怎麽可能人人都聽錯?再說不是真有人失蹤了嗎,就算不是這裏有問題,別處也一定有問題。”與他并肩而行的,另一名弟子抱着劍分析。
剩下一個在旁邊默默點頭。
三人繞到石林中央的平地,看到一進入石林就不見蹤跡的南音,此時正坐在火堆旁溫酒。
三人面面相觑,一齊沖上去:“怎麽回事,說好的一起幹活,你怎好意思在此躲懶?”
南音沒說話,給他們一人斟了杯酒,放在一旁的石臺上。
她走到一旁,選了一塊稍微光滑的石塊,跳上去睡覺。
三人矜持了會,還是耐不住酒香,一人率先端起一杯喝下去,另一人則是檢查了一番,放在嘴邊淺嘗。
嘗到好滋味的二人,誘哄着第三人也喝下去。
很快三人便東倒西歪,睡在了火堆旁。
耳根子終于清淨,南音睜開眼,正對上空的一輪圓月。
不知不覺間,已經半個月了。
他沒有找她,是她預想的結果中,最好的一個。
也是最不可能的一個。
他或許已經來了,就在她不知道的某個角落。
但來了又如何?
他不會輕易罷休,她亦不會輕易妥協,兩人之間除了各自安好,不會有第二個結局。
“啊!”石林東方傳來一聲尖叫,南音閃身追上去。
地上的三位仙門弟子,打了個激靈坐起來,渾濁的酒氣上湧,眼皮一翻,又睡下去。
南音來到原先布置的,已經啓動的陣法旁,只見一名身若楊柳的青衣女子,背身跪坐在地,發絲撈到右肩,用樹枝在地面劃拉着什麽。
注意到身後的東西,她瞪過來,厲聲呵斥:“何人!”
借助劍光一照,南音看清她的面容,頓了片刻後,冷冷一笑:“你擡眼看看,不就知道了。”
女人擡眼,看到南音的面容後,瞳孔猛地收縮,滿臉的戒備,轉為強撐的鎮定:“你該不會就是……”
她話音未落,南音便接道:“是。”
聲音很輕,卻很震撼。
女子的面色變了變,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只因她用的是南音的臉,還被本人抓包。
一路走來,不知遇到多少這樣的情況,南音不勝其煩。
所以不打算與這只螢火蟲多費口舌,冷酷地化出冰魄劍。
“別……別殺我。”螢火蟲驚恐後退,為了讓南音消氣,她打消身上的幻形術。
“你看,我變回我自己的樣子了,求求你別殺我。”
她原本的樣子,是張甜美的少女臉,可惜從臉到脖頸,都布滿黑痕。
南音解開陣法,向她逼近:“為何扮成我的模樣?”
“是是是別人教我的,他說只要扮成你的樣子,就無人敢再傷害我。”螢火蟲蜷縮身體,結結巴巴地答。
“他是誰?”
“不知道,他從未告訴我他的名字。”
南音思索一會兒,更覺得奇怪:“你從未見過我,如何曉得我的容貌?”
螢火蟲埋着腦袋:“那人,他……有你的畫像。”
南音更奇怪了,若是故人,應當早已不記得她,若不是故人,為何會将她的畫像随身攜帶?還知她的容貌有震懾他人的功效。
“可否帶我去見他?”
“這……”
見她猶豫,南音繼續說:“我可以幫你。”
“啊?”螢火蟲猛地擡起臉。
南音唇角輕揚:“把那些傷害過你的,通通還回去。”
螢火蟲露出崇拜的表情。
與此同時,石林的上空,有一雙眼睛正在注視着一切,聽到這句話時,眼尾輕輕一顫。
去的路上,螢火蟲告訴南音,她是為了尋藥,才會到這裏來。
但當南音問起她尋的是什麽藥,和村中男人失蹤是否與她有關時,她卻支支吾吾不肯再答。
只說她與臨波城岑員外的女兒岑子清是好朋友,此行就是為她來尋藥。
一路上,南音都感覺她在刻意隐瞞什麽。
果然一踏入員外府,她就感受到一股若有似無的殺氣。
一名手持佛仗、身披白袍,頭上戴着兜帽的男子,從二者身前匆匆走過,拐進旁邊的游廊中。
螢火蟲連忙解釋:“這是府上的環青公子,老爺請他來為小姐看病的。”
南音帶着詢問看向她,她瞪着眼睛,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不不……不是他。”
無論是不是他,她這反應都有些過度。
她也似察覺不妥,尴尬地低頭催促:“快,走吧。”
明知不該再繼續往前,但為了瞧一瞧背後的始作俑者,她還是去了。
剛一踏上石階,周圍的陣法便蜂擁而上,一道道光幕拔地而起,将她困在裏面。
她本能自救,但想了想,還是停了下來。
前後左右伸來數條綠絲,纏住她的手腳,迫使她站立不穩。
佛仗圓環碰撞的清脆聲,從陣外有規律地傳來。
南音都能想像得到,手持佛仗之人有多麽氣定神閑。
他每向她走一步,她身上的束縛就緊一分,疼得她幾乎擡不起頭。
只能将力氣蓄着,等着他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
“嚓。”他割破了她的手腕,鮮血滴答滴答地掉在地上的陶瓷碗中,碗中盛着半碗褐色湯藥。
她同時擡起頭,看清了眼前人的樣貌。
——她猜對了大半,眼前這位果然是故人,只是和大多數人一樣,不記得她了。
他是三百年前自請離開斜陽宗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的,鬥詭峰的栖華上仙,她的師兄魏清行。
螢火蟲這一點倒是沒騙她,他不是那個人。
“不用擔心,只要你肯配合,就不會有事。”他面無表情地安慰她,血流得差不多,就用俯有靈力的方巾纏住她的手腕。
他端着藥碗離開。
“你真的能保證,讓我不死嗎?”南音在後問他。
他頓了頓腳,卻沒有回答。
緊接着又要走。
南音冷嘆一聲:“沒想到一向善惡分明的栖華上仙,也會做出戕害人命之事,你那些對待別人的标準,對自己也同樣适用嗎?”
他徹底停住腳,緩慢地轉過身來。
南音站起來,将身上的束縛碾碎。
他表情很淡,不是早已預料這一切的發生,而是不在乎發生的一切。
他轉過身,繼續向屋內走去。
南音跟在他身後,看見他繞過屏風,将碗中藥汁喂榻上,一臉色蒼白的姑娘服下。
不出意料的話,這就是螢火蟲口中的,岑員外的女兒岑子清。
她想再近一步,蟲妖從她後方襲來,一個箭步擋在榻前:“公子,小姐你們先走。”
魏清行拿出幹淨的手帕,替岑子清擦去嘴角殘留的藥汁。
她和魏清行一樣,對眼前的一切無動于衷。
不一樣的是,魏清行是視若無睹,而她是真的看不見,也聽不見。
南音感知到她的氣息很弱,像是死過一回的人,但被救回來了,強行吊着一口氣。
起死回生本是逆天之舉,一旦開始便再也不能回頭。
魏清行不想讓她死,就得讓別人死。
南音看向螢火蟲,她之前支支吾吾不肯答的,是那些失蹤男子已遭她殺害的事實。
“那些人都該死,天底下的男人都該死!”螢火蟲被南音看得毛骨悚然,或許絕境之中生出來的勇氣,讓她喊出了這一句,一直埋藏在心中的真心話。
想起了什麽,她看向魏清行:“可惜像公子一樣的人,上天入地也只有這麽一個。”
“我只是希望,他能和小姐有情人終成眷屬,我有什麽錯!”她躍上房梁,朝底下的南音龇牙咧嘴。
“那些男人都是我殺的,有本事就沖我來。”她順着房頂一溜煙爬出去。
南音看一眼榻前靜止的兩人,反身追出去。
在府外的大道上截住她:“你既然這麽在乎你的公子小姐,為何明知我來意不善,卻還要帶我來此?”
“我以為公子可以制服你。”她雖不服,還是老老實實地答了。
“沒那麽簡單,你既扮成我的樣子規避傷害,又怎會對我的身份一無所知?且魏清為救岑子清,這些年耗心耗神,早已不如當初,你不會不知道。”
“別說是我,就算是随便一個仙門弟子,只要找到他陣法的錯漏之處,他一樣不是對手。”
“……你還不肯說實話嗎?”南音看向她,輕歪了歪腦袋。
“公子會落到今日田地,還不是因為太墨守成規,若他肯按照我的方法來,你剛才起就已經死了。”
“看來是我錯了,你壓根就不認識我,扮成我的樣子,也不是為了規避傷害,而是為了以此誘我前來。”南音察覺到真相,遺憾地嘆嘆氣。
“還以為能遇到一個故人,沒想到竟是一場騙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