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061
狂暴的龍卷風呼嘯而至,地面不斷塌陷,現一個暗色深淵,箜蕪連同籠子一同掉了下去,南音想救卻來不及,她站立不穩,靈力又使不出來,雙手緊緊地扒住地面,身體控制不住地下滑。
千鈞一發之際,達奚菩趕到,抓住她的手,南音看見他滿手的血跡,和眉宇間明顯經過劇烈打鬥的疲憊,便知道剛才是他将都雲深帶走的。
“沒用的!”她試圖掙脫他的手,可她每掙脫一點。
他反而握得更緊,眼尾的戲谑加深:“小師姐這麽怕我死嗎?”
“對于我而言,每個人的性命都同等珍貴。”南音身體又下滑了些,她想利用地勢,再次掙脫達奚菩的手。
“那不就是怕我死?”他得意地楊唇,在下一輪飓風來臨前,跳了下來,兩人一齊騰空下落,他轉到下方托住南音的身體。
兩人下落得很快,幾乎只是一瞬間,“嘭!”地一聲巨響後,周遭一切歸于平寂。
這個地方黑不隆咚,南音什麽都看不清,卻能明顯感覺到身後人的氣息在減弱,她伸手去摸,摸到一灘血水。
“你!”她徹底慌了,想要說什麽,卻又不知道說什麽,直到這一刻,她才發現自己原來遠比想象的要脆弱。
“怎麽了?”達奚菩的聲音從後方傳來,南音再往地下摸,已沒人了,第一反應就是他故意裝作瀕死的樣子,試探她的反應。
“你怎麽樣?”南音踉跄站起來,向前摸索。
他靜靜站着,袖管處還在滴血:“無事。”
南音向他走近,手指即将碰到他時,腳不慎踩到一塊石頭。
“畢竟我要是有事的話,小師姐也不會當回事吧。”他攬住她的腰,将她一把提起,放在自己身旁的,一塊平整的石頭上坐着。
“這裏太黑,還是不要亂走了。”他一邊說着,一邊向旁邊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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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是什麽地方?”南音站起來,她聞到了血腥味,可是一會兒又沒了。
“虛阚之門,無了神域的入口。”達奚菩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南音震驚地頓在原地,這裏的氣息與無邊之境很像,難怪她一進入這裏,靈力就使不出來了。
“你離我那麽遠做什麽?”南音每往前走一路,達奚菩也會往前,剛開始她還以為他去哪邊是有事要做,現在才反應過來,他是在遠離她。
“小師姐誤會了,我只是覺得這邊比較舒服而已。”他頓步,卻并未轉身。
“那你站着,不要再動。”南音繼續向前。
“好。”他将手背到身後。
南音一過去,就去抓他的手,被他側身躲過:“小師姐要做什麽?”
“想看看你的情況。”她一邊答,一邊趁機靠近他,剛才還很清晰的血腥味,現在一點也聞不到了。
“我體質特殊,這裏的氣息影響不到我。”他放開她,背過身去。
“一點都影響不了?”南音不信。
“小師姐到底想知道什麽,莫非覺得我會趁機害你不成?”
“你知道我并非這個意思。”南音搖頭,她只是想确定他是否有自保的能力,剛才從上面摔下來時,有沒有受傷。
“……傳聞虛阚之門前有一塊石碑,名為甄言石,不僅可以辯別謊言,還能記錄過往,仙尊既然沒事,不妨幫我找一找,我正好有事,需要用它。”為了打破僵局,她走到他身邊,施施然坐下。
他無聲離開,不一會兒就回來了。
南音抓住他的衣袖,跟着他的牽引上前,兩人走了七八個彎道,停在一塊圓潤得像顆蛋、散發着血紅色的石碑面前。
“這個就是甄言石?”眼睛看不真切,南音就上手摸了摸。
石身突然聚光,燙了她一下,石中傳來一道青澀的少年音,還帶着被人打攪美夢的不悅感:“喂喂喂,嘲笑別人外貌是很不禮貌的行為好嗎?”
它射出兩道紅光,一道罩在南音身上,一道罩在達奚菩身上,仔細看過兩人後,便把紅光熄滅了:“哎,你們不是我要等的人,想問什麽就問吧,不過只限三個問題喔。”
兩人看見收回去的紅光,彙成一道少年影子,影子從石身裏走出來,坐在了甄言石上,雙腳在空中亂晃。
他先看了看達奚菩,見他沒有說話,又看向南音。
“我想問關于瞳山挲蜜族聖女植溪,萬年前封印無邊之境時的前因後果,越詳細越好。”南音直言不諱,她心裏明白,這将會是她唯一一次最接近真相的機會。
“你是誰?”影子的聲音變得嚴肅。
“南音。”南音颔首。
“南音是誰?”影子撓撓頭,好似不解。
“只是一個無名無派,無來處亦無歸處的普通人。”南音手掌置于腹前。
“不對,我一定在哪聽過這個名字。”他擡手召來一本無字天書,認真地一頁頁翻過,卻始終沒有找到想要的信息。
“不應該啊,我明明記得聽過這個名字。”
“一件小事而已,何必執着?”南音寬慰他,想盡快進入正題。
“不,根據我多年的經驗,能被忘記的才恰恰是最重要的。”他舉起手,故作老成。
他偷看一眼南音:“但如果你願意讓我讀取你的記憶的話……”
南音微笑着退離:“不行。”
“那你提的問題,我也不能替你解答了。”他晃晃腦袋,胸有成竹地抱起雙臂。
南音問他:“你矗立在此,是為了等誰?”
“不知道。”影子搖頭。
“那你怎麽知道,我不是你要等的人?”
“我看一眼就……對喔,我又不知道那人長什麽樣!”影子少年如夢初醒。
他從石頭上下來,繞着南音轉了一圈:“你這麽說,莫非你知道我要等的人是誰?”
“為什麽不能就是我?”南音回望他。
他敲頭:“可我不認識你啊。”
“你不是也不認識她?”
“……理是這麽個理。”他扣了扣額頭:“那就讓我試試,你到底是不是我要等的那個人吧。”
他揮揮手,一盞燈在南音頭上亮起,燈光滑入她的身體,帶來錐心刺骨的疼痛,她滑坐到地上,達奚菩從後面接住他。
他正要設法為她止痛,被南音攔下:“不需要。”
覺得話說太重,繼而解釋道:“……我的意思是,自己的事自己承擔。”
她爬離他的身邊,燈影彙集在她的心口處,“轟”地一下炸開,她眼前一片黑暗。
石影的聲音在耳邊緩緩響起:“萬萬年前無了神域曾降下一道神谕,為護佑三界安虞,召身懷異術之人聚集瞳山,以身軀、性命守護無邊之境,他們便是後來世人皆知的挲蜜族。”
一日無邊之境封印松動,業火落入瞳山,造成傷亡無數,聖女植溪想盡辦法仍不能解此患,遂決定以血為祭,請天神相助。
那一日天光破曉,植溪立于數尺青峰上,身着楓葉紅裙,在族人們莊重的注視下翩翩起舞。
一柱香之後,戰神赤褚禦風而至,身上纏繞着一條黑蛇,所行之處皆帶有一縷刺骨的寒意。
“赤褚救了瞳山,隐姓埋名留在植溪身邊,幫她解決內憂外患,提議舉族搬遷,教授族人抵禦業火的方法。”
“那段日子雖短,卻是植溪自出世以來,過得最輕松、最安心的時刻。”
“以生命為代價的獻祭舞,每任聖女一生有且只可以跳三次。”
“植溪引赤褚前來跳了一次,後來外族進攻時又跳了一次,赤褚為了不讓她跳第三次,承諾她會時刻關注瞳山情況。”
“但那一日族中遭遇滅頂之災,赤褚卻一直沒出現。”
“等他出現之時,植溪的肉身已被業火燒成灰燼。”
……
“願君永坐高臺,內心清明!”凄厲的聲音貫穿耳孔,南音打開眼睛,見數叢烈火中,聖女植溪跪坐于地,手裏抓着一朵枯萎的向日葵。
“從哪以後,我再沒有見過她。”石影的聲音如散落的煙塵般緩緩回收,南音的眼前也逐漸回歸平寂。
兩人一對視,石影便心領神會:“你想問為何第三次赤褚為何沒有出現對吧?”
“這個問題也正是困擾了我很多年的,無論有任何理由,他都不應不出現。”那不僅關乎他心愛之人的生死,更關乎三界的存亡。
“仙尊近年來可曾見過挲蜜族人?”南音轉向一旁一直保持沉默的達奚菩。
他擡目朝她看來,臉上血色全無。
影子亦朝他看去,猛地一下驚起:“不好,是蛻骨嬈,有人要奪他的肉身!”
它回到石身,變幻為拳頭大小,落到南音掌中,向右前方射出光芒:“快,跟着我的指引走。”
兩人還來不及走,腳下的地劇烈搖晃、分裂、翻轉,南音沒能抓住達奚菩,眼睜睜看着他掉入深淵,淹沒在漫天的碎石中。
“他活不了了,快走吧。”甄言石燙了南音一下,催促她,可它話還沒說完,她便一個箭步沖刺,跳了下去。
她加快速度追趕,在半空中抓住達奚菩的身體,兩人挂在岌岌可危的石壁上,随時可能掉下去。
更令南音更害怕的是,此刻的達奚菩無半點反應。
甄言石在極度的驚恐之後,選擇了認命:“此人真是太能忍了,小石頭我伫立了萬萬年,還從未見過有人可以忍受蛻骨嬈法的剝骨抽筋之痛,還能一聲不吭地堅持了這麽久。”
“因為這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麽,這九百年來的每一日,他都承受比這重百倍、千倍的痛苦。”都雲深的幻影出現在上空,閑庭闊步地走在漂浮的碎石塊上。
南音額間滴出汗珠:“你要如何才能作罷?”
“我不想如何,也不會罷手,大家不過是各憑本事,各取所需而已。”他敲敲手,冷眼旁觀。
南音的體能持續下降:“你剛才說,這九百年他承受的比這重千百倍的痛苦是什麽?他為什麽要承受那些?”
“誰知道,也許是為了某件事,也許是為了某個人,不過我管他是為了什麽,我只在乎他對我是不是有用。”他急促地走來走去,盯着達奚菩看了又看,似在等待什麽。
南音艱難擡頭:“……你與九百年前,真是一點都不同了。”
都雲深瞳孔猛縮:“你果然認得我。”
“我不僅認得你。”南音搖搖頭,眼神依舊平和:“而你忘了的人與事,比我預想的要多。”
“那你說說我忘了什麽?”
“你第一個忘記的,是你自己。”
他一愣,有些失神:“都過去九百年了,人有些變化不該很正常嗎?”
“如果你覺得正常,就不會這樣問。”南音劃破指腹,将一顆血珠彈向都雲深的脖頸,他瞬間無法動彈。
南音趁此時機,徒手往上爬,才爬了一半,力氣就即将告罄,她只得停下來,緊緊拽住達奚菩。
都雲深注視着他們,得意地勾唇:“一個曾經無惡不作的魔神有什麽可值得救的?你不如把他扔了,為自己換一線生機。”
“我也正有此意。”南音點點頭,像是在肯定他的提議。
他眉心微動,目光充滿期待。
南音将達奚菩抛出,她緊接着躍過去,以身軀為跳板,将他送上去。
達奚菩逆風而上,而她無聲墜落,這一擊用盡了她的全部力氣,她失去了自救的能力,甚至連擡擡手指,這樣簡單的動作都做不到,枯葉一般随風飄揚。
眼前被黑暗籠罩,南音閉上雙眼,平靜地等待接下來的一切。
“嚓!”疾風從耳邊呼嘯而過,她被迫打開雙眼,只見大團黑霧包裹住她,讓她停止了下落。
旁邊地動山搖,不斷有碎石落下,黑霧并不受打擾,慢慢凝結人形:“小師姐,下次不許再這樣做了,我會生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