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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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想蠱惑我!”都雲深眼中陰狠乍現,用盡全力朝達奚菩的心髒掏去,而這回他一動未動。
“轟隆!”一聲,地面劇烈晃動,廟中石像裂開一條縫,從面中豎劈下來。
“石像顯靈了!石像顯靈了!”打更的跛子張,在廟門前看了一眼,手舞足蹈地跑去喊人,跛腳頓時不跛了。
成片的人群被他吸引而來,相繼湧入廟中,跪地連連叩首。
都雲深被擠到角落,回過神來尋找達奚菩,卻發現他早就先一步決策,退守到石像旁,狼狽的只有他一個。
“滂”地一聲巨響,廟門被關上。
都雲深拍拍衣袖,打了一個“動手”的手勢,先前埋伏在此的碧晔城弟子,皆舉着長劍砍向地上的百姓,百姓們驚慌失措,還來不及起身,就看他們一個個被定在半空中,手中長劍也被折斷。
“這,這怎麽回事!”弟子們落地能動後,眼中的驚恐更甚。
都雲深看向石像旁一動未動的達奚菩,不屑地怒斥一聲:“裝神弄鬼!”
他攤開雙手,向下使力,濃厚的霧氣氤氲而出,很快便将人影埋沒。
“都到石像下面去,神靈會護佑我們的。”有人高呼一聲,所有人都找到了方向,一圈圈地圍住石像,有幾個小孩還爬到了供桌上。
“你們口中的神靈會不會保佑你們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沒有幾個人能從我的手下逃脫。”都雲深用符紙點火,扔進白霧中。
霧氣遇火即燃,撲天大火瞬間襲來,衆人被吓得連連尖叫,與此同時他們身後的石像碎裂的速度更快了,碎石塊飛向前方,組成一道石牆,暫時阻擋火勢。
有人感覺到頭頂濕潤,伸手摸了摸,順着方向看向石像的眼睛:“你們看,石像在哭!”
其餘人紛紛起身察看,有人用手接了兩滴眼淚,甩向前方的大火,火焰被逼退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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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所有人都起來,用手接眼淚,再甩向前方,沒一會兒就将火勢消滅了。
都雲深不甘極了,想要再度點火,達奚菩穿過霧障,來到他身後,兩指掐住他的咽喉:“既你知道本尊曾是魔神,便想必也知道吾向來心狠手辣。”
“那又如何?你以為我會怕你嗎?”他冷哼,他敢做這些事,就沒想過此生能夠善終。
“但你一定有害怕的人和事,你把抓的百姓放了,本尊親自給你講講,九百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麽,如何?”
“本尊所知道的,是你再查十個九百年,也無法全部知曉的,好好考慮清楚了。”
達奚菩放開他,往廟外走去,身後的白霧逐漸散開。
“等等!”都雲深叫住他。
百姓們一見霧障散開,就舉着家夥事,一齊沖出來找罪魁禍首,可是廟裏廟外都靜悄悄的,哪裏還有半個人的蹤影?就連地上的碎劍,也被收撿得幹幹淨淨,一切像沒發生過一樣。
石像“轟”一聲倒塌,南音摔出來,全身上下裂開了似的,疼得厲害。
華連采與琳琅剛巧趕到,琳琅将她扶起來,華連采給她療傷,兩人異口同聲:“發生什麽事了?”
沒等南音說話,就見百姓們跪成一片,口中高喊着:“神女!”
這個場景和九百年前高度重合,南音只覺得額心突突地疼。
她給衆人解釋了原由,也說明了自己不是什麽神女,只是來此辦事時,不慎被困石像,在自救的過程中恰巧救下了他們而已。
也不管他們信還是不信,讓華連采背着她逃離此處,三人走出廟門,被先前南音看到的,被綁在十字架上的紅衣女子攔住去路,她的長發垂在前面,看不清面容。
幸好現在是白日,不然她就這麽靜悄悄地站着,得将人吓出個好歹來。
南音在她身上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氣息,讓華連采放她下來,獨自走上前,撩開她臉前的發絲。
華連采拔出佩劍,嚴陣以待。
發絲還未撩起,南音先聽見她小聲呢喃:“阿音……”
熟悉的聲音和稱謂,讓南音一陣頭皮發麻。
遠方傳來一記急促的口哨聲,紅衣女子立即響應,身影閃得極快,消失在前方森林。
南音望着她離去的方向,沉思了許久,看來這九百年來,她錯過了很多事情。
“阿紫?”華連采見她站了許久不說話,試圖叫醒她。
“沒事。”南音立即回過神來,回給他一個安心的笑。
三人回到先前的客棧,琳琅聽說碧晔城城主在此設局欲殘害無辜百姓,大罵了他三個時辰,罵到睡着後,夢裏還在罵。
華連采出去幫百姓修繕被損毀的石像。
南音坐在房間裏,等着達奚菩回來。
他來時,剛進入黑夜,華連采沒回來,琳琅還在睡。
他就在她對面坐着,不說話。
南音看了他半響:“怎麽?堂堂魔神也會有沒話說的一天?”
他猝然擡頭,眼底流露出疑惑:“姑娘在說什麽,本尊聽不懂。”
話是這麽說,可他這副颠倒黑白的樣子,分明就與九百年前一模一樣。
“聽不懂是麽,那你可知用一把長劍從這裏刺入,穿透身體的滋味。”南音覺得受到了挑釁,去到他身前,指尖點在他的胸口。
他低頭看了看,無辜擡眼:“記不得了,小師姐要幫我回憶一下嗎?”
南音裝不下去了,驀地收回手:“我不管你的目的是什麽,你若還敢像九百年前一樣草芥人命,我就……”
想到了什麽,她突然不說話了。
他歪過頭:“就怎樣?”
“就和九百年前一樣,再救我一回?”他替她說出接下來的話,雙眸緊盯着她,散出明媚的笑意。
南音反盯着他:“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竟能在所有人都忘記南音是南音的前提下,記憶依舊清晰。
“小師姐關心的是這個,還是我擁有記憶的這九百年中,都做了些什麽?”
“還是這些你都不是很關心,才會剛一回來就給自己找了一個夫婿?”
“那是我的事,與你無關。”南音靠牆站立,想了想,擡眸看向他:“不管你做了些什麽,反正不是什麽惡事,否則你已遭反噬,不可能出現在此。”
那是她留下的後手,經羅布、碧血印、心經,百印之網……都是為了讓他不能在作惡。
她雖給了他一次重來的機會,卻并沒有完全信任他。
“小師姐這麽有信心?可萬一我讓別人去替我做呢?”
南音看着他,沒什麽表情:“你若是這樣,就辜負了我一番苦心,活該受盡人世之苦,萬劫不複。”
他點點頭:“……是啊,你給了我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我理應回報你,所以小師姐打算告訴我,一回來就要和華連采成親的原因嗎?我可以幫你。”
“都要成親了,還能是什麽原因?”南音反問他。
他的臉色肉眼可見地冷下去:“只是九百年而已,小師姐這麽快就移情別戀了?”
“那不然呢?你既然沒忘,就應當記得我說過的,不會給任何一個人,第二次傷害我的機會。”她看向窗外,思緒缥缈,九百年前她失去了太多,不想再重蹈覆轍。
“你不看着我,不怕我又作惡麽?”他給自己倒茶,手上有明顯的顫抖。
“若你執意如此,那誰也攔不了。”南音回過頭,不再看他。
“……意思就是說,你不會再與我有任何瓜葛了?”
“也不完全是。”她搖頭,生生在臉上擠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你身為我未來夫婿的師尊,還請在我二人成親之日,來喝一杯喜酒。”
想到什麽,驀地收回笑容:“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幫你,把九百年前那些無用的記憶都清除掉,這一次你不會再想起來。”
“不必了,我喜歡現在這個感覺,我倒要看看小師姐要怎麽在我師徒二人間周旋。”他笑吟吟地。
南音也笑:“那我也會牢牢記得,九百年前的每一件事。”
他笑容驀地僵硬,嘴角落下去。
門外傳來敲門聲,是華連采回來了,南音看向達奚菩,側身讓開窗口:“仙尊,請離開,我不想讓阿采多想。”
達奚菩僵持一會兒,起身離開。
華連采進來,水都沒來及喝,就興高采烈地給南音講述在修建誅音廟時遇見的幾樁小趣事。
“慢點說,我聽着呢。”她邊聽着,邊給他倒茶,又取出手帕,給他擦去額上的汗珠。
他講着講着,爬在桌上睡着。
南音找小二開了間房,周圍下了屏蔽術,讓他好好睡上一晚。
達奚菩則在窗外站了一夜。
隔天天還未亮,客棧周圍就響起了各種人聲,南音打開窗戶察看情況,只見村民們人手一支火把,浩浩蕩蕩地朝着一個方向而去。
她披上外套,從窗戶跳下去,跟在他們後面,一路來到誅音廟對面的山頂,想起白日裏跑上山的紅衣女子,南音心裏升騰起不好的預感。
而她一旦這樣想,事情百分百就會如她所想。
與紅衣女子一起被關在籠子裏的,還有上百只無臉怪。
近半月來無臉怪到處害人,民衆的積怨已深,恨不得将其抽筋扒骨。
他們甚至都不關心,是誰把它們關進鐵籠裏的?又是誰告訴的他們消息?
南音懶費口舌,将他們一一定住,從人群後方穿上來,蹲在紅衣女子身前,女子有些害怕,向旁邊縮了縮。
“你認識我嗎?”南音問她,在她擡眼看過來時,短暫地變回自己本來的容貌。
只一眼,女子便激烈地伸手出來,抓南音的衣袖,急切地想說什麽。
南音看了一下,她的嗓子沒有問題,身上也沒有禁制,只是說不出話。
“沒關系你可以慢慢說,或者你擡起頭來,讓我仔細看一眼你的容貌。”南音回拍她的手,溫柔地引導。
她猛地将手抽了回去,低着頭就是不讓南音看。
南音看向周圍:“我知道你就在附近,不管你想要什麽,只要你放了他們,我都可以滿足你。”
“我不需要你做什麽,我只是想驗證一下,那個人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都雲深的聲音傳來。
昨日在廟裏,他跟着達奚菩離開。
“他和你說什麽了?”南音問。
“這個你就不需要知道了,你只要按照我的要求去做就好了。”
“你不是想救他們嗎?我給你這個機會。”他話音剛落,籠子的鎖扣碎裂,無臉怪瘋了般沖向百姓。
南音擋在百姓面前,靈力幻化成數條手臂,一一扼住無臉怪的喉嚨,騰出兩根手指,解開村民的定身術:“往山下跑,不要回頭。”
村民們都聽她的,只有一個停在原地,不知因何就是不走,南音正要回頭催促,一柄生鏽的短刃,從後方插過來,在靠近她身體的剎那,盡數化作齑粉。
南音順着方向看去,持刀的村民吓傻了,一骨碌栽到地上,又立馬爬起來,往山下沖去:“不,不是我!不是我!不關我的事啊。”
“你的目标是我,請不要戲弄他們。”南音有些生氣,如今的都雲深和她以往所認識的都雲深,已完完全全是兩個人了。
“既然你都這麽說了,我又怎好不成全你呢?”都雲深的口氣略帶遺憾,忽然間狂風四起,無臉怪瘋狂扭動。
南音見狀,漸漸起了殺心。
“你真的要殺了他們嗎?他們在變成無臉怪之前,可和你剛才保護的那群村民一樣啊。”都雲深幸災樂禍的聲音在上空盤旋。
南音将其中一只無臉怪拉上前來,摸了下他的脈搏。
果然是人,還活着且有救。
“你對他們做了什麽!”南音怒斥。
“那都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接下來你會對他們做什麽,而他們又會對你做什麽。”他笑聲張狂,似乎已為這一日等了許久。
他真的和九百年前完全不一樣了,更像是扭曲的都雲鶴。
南音原地坐下,在周圍布下陣法,無臉怪暫時攻擊不到她。
“怎麽辦呢?你若是不殺了它們,它們可就會殺了你啊。”都雲深不斷在周圍叫嚣,試圖擾亂南音的思緒。
忽然間,他低吼一聲,聲音連同氣息一同消失,只在片刻間,南音就已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她與無臉怪們僵持了許久,試了好幾種辦法,都無法讓他們清醒過來。
她的靈力已經透支,仍不打算放棄。
“用我的血試試吧。”籠子裏的女子咬破指尖,将血珠彈到南音頭頂的上空。
南音解開陣法,用靈力将血珠打散,形成一團血霧,包圍在無臉怪的周圍,它們先是驚恐的尖叫,然後慢慢恢複平和,變回正常的樣子,昏睡了過去。
她一一檢查過,确定他們都無性命之憂後,走到籠子前:“多謝。”
女子仍然低着頭,不肯擡頭看她。
“不過為什麽你的血,可以讓這些村民恢複正常?”南音問。
女子轉了個方向,悶不作聲。
“其實我感覺我應該是認識你的,只是你這番好似虧欠了我許多的樣子,讓我有些糊塗了。”
“因為在我的記憶裏,并沒有憎恨的人。”
女子身體震了下,猛地擡起頭來,又迅速低下頭,只是匆匆一眼,南音就認出了她。
她是箜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