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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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音在天乾山醒來,睜開眼看見的第一人是靈虞天尊,他形容枯槁早已不似當年模樣,在她眼前友好地晃了晃手:“好久不見啊,小南音。”
聽他說了之後,南音才知道此時距離她那日以身祭無邊之境,已過去了九百年,這九百年對他們來說是數不清的日日夜夜,但對她來說只是大夢一場。
她那日去得決絕,不想還能有重回三界的一日,她欲向靈虞天尊詢問真相,卻發現他的身軀在消散:“還記得烏擊國鳴鼓城中的顧采嗎?他是仙門大能應劫而生的一縷情魄,本尊為助你重生,向他借了一絲氣運,以至于他如今仍在人間徘徊,遲遲不能歷劫成功,你要去找到他,助他度劫,方能安虞一生。”
“你本已消散,是我不甘天命,強行将你拉了回來,這本就是逆天之舉,能活到見你醒來,已是幸事,切莫傷心。”
最後他摸摸她的頭,神情疏懶:“小徒兒,不要再怨為師了可好?那日你第一次離開宗門,沒來送你的确是事出有因。”
他沒在起點送她,是因他在終點等她。
“你…是師尊?”南音齒根發顫,看着他的面容變幻,成了師無寂。
可只是一瞬,他就随風而散,南音半響緩不過神來,之前的細節串聯到一起,原來當初他說的尋找一個讓魂飛魄散之人魂魄重聚的複生之法,是早就算到了南音會死。
從來沒有什麽陰謀,他全都是為了她,多年的師徒情誼,八年的悉心指導與陪伴,九百年的默默守護,如今又一命換一命,她欠他的,永遠都還不清。
為不辜負他的苦心,南音第二日就下了山,路上聽到許多故人的名字,半月內連殺三只兇獸的都氏家主都雲深,脫離宗門雲游四海的栖華上仙魏清行,突發癫症後失蹤的斜陽宗掌門胡梅成……
人人都各自的命運軌跡,每個人都逃不掉。
事态發展如她所願,昔日故人猶在,但都已然忘卻她。
她按照師尊所說的的地址,來到華府門前,伫立了許久。
“公子你走慢些,琳琅跟不上了。”前方傳來女子的嬌嗔。
一個意氣風發的紫衣少年從南音身旁跑過,擡手招呼後面的侍女:“琳琅你慢些來,我在前面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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喚作“琳琅”的侍女着急趕路,竟不小心一頭撞進南音懷裏,她向後退開,連忙道歉,卻見眼前這個頭戴帷帽的白衣女子無所動作,渾身散發出清冷如朝霧般的氣息,她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捉起裙擺朝前追去。
南音望着侍女離去的背影,心頭生出一抹悵然。
她到附近的客棧吃酒,紫衣少年領着侍女琳琅找來:“姑娘,侍女莽撞,在下是代她來賠罪的。”
南音取下帷帽:“無妨。”
少年的目光在短短一瞬間,從疑惑、到驚豔、再到癡迷:“不知姑娘如何稱呼,可有用得上在下的地方?”
她微微一笑,游刃有餘:“我名葉紫,正無處可去。”
“在下華連采,若姑娘不棄,可到府上暫住。”他順理成章地接下話,眼底的笑如溢出糖罐的蜜糖。
南音這一去,就住了大半年,原因是她的到來,讓整日魂不守舍,一心想着往外跑的華連采,竟然奇跡般地安定了下來,每日潛心修行不說,身體也愈發地好了。
華家父母驚喜于自家兒子的變化,也深知原因在南音身上,為了滿足兒子的心願,問了南音的生辰八字,給兩人做主定下了親,說等到年後華連采的修為大漲,就給他們舉辦婚禮。
南音沒想到這麽順利,估算着不過兩三年,她的任務就能完成。
在這期間她只管安心住下,一切交由華連采及其父母做主,而她無條件配合即可。
以前一心只為修煉,她吃了不少苦,從未真正享受過生活,現在騰出空來,就想把所有好玩的、好吃的都嘗試一遍。
華連采是個極度善良溫厚的,無論南音想做什麽,他都無條件支持,留下禍端也沒關系,他自有辦法解決。
可是南音除了喜歡夜裏裝鬼吓人,還喜歡潛入其他宗門偷看八卦,華連采正經地很,一看到香豔的場面,就羞得滿臉通紅。
南音笑到打滾,深刻體會到了欺負老實人的樂趣。
這日他告訴她,家裏有重要的客人來訪,他必須前往招待。
南音沒興趣見生人,與他說過後,躲到華府背後,鮮有人去的杏林裏,在樹上睡覺。
可真就這麽巧,來訪者也提出到杏林一游,他們在底下說話,南音在上頭睡覺,迷迷糊糊見聽到華連采喚面前的人為“師尊”,又聽他們提起斜陽宗,零零散散地拼湊一番,便知道來人是斜陽宗新任掌門。
經歷過一場生死,南音已不想再理這些凡塵俗事,有意忽略他們的存在,繼續睡她的覺。
卻在聽到來人聲音的一剎,立刻坐了起來。
這一動,讓底下的人發現了她,華連采向她招手:“阿紫,來拜見師尊。”
南音看向杏樹下的那一道背影,和記憶中近乎一樣,只是如今相較以往多了一抹清絕。
九百年前那件事後,三界不會有人再記得她,她就沒有刻意變幻容貌,此時想來竟是無比後悔,若是當初沒有偷懶,現在就不會這麽緊張了吧。
可誰能想到這天大地大,華連采竟正好是他的徒弟。
她原本打算此次回來,一個故人都不見的。
尤其是他。
“師尊,這是葉紫,徒兒的未婚妻。”華連采看出她的緊張,握住她的手,領到那人身前。
“久聞仙尊大名,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弟子葉紫,是您徒兒的未婚妻。”南音反握住華連采的手,兩人視線對接,她大方坦然地颔首。
達奚菩心細如發,她絕不可在他面前露出端倪,否則将她的身份深究一番,會牽扯出許多不必要的麻煩事。
此次的故人相見,因着特殊原因,沒有想象中的百轉柔腸,只有故人眼中無盡的陌生。
……是預想中最好的結果。
可她為什麽有點失落?
華連采察覺到她掌心出汗,暖心安慰道:“阿紫不必緊張,師尊為人很好的。”
九百年前的人絕對想不到,九百年後的今天,會有人用“為人很好”這四個字形容達奚菩。
“你們剛才在議事吧,那我就不打擾,先回去休息了。”南音松開華連采的手。
他看出她眼底的疲憊,心疼得不行,扶着她的肩:“我等會去找你。”
她點點頭,向一旁的達奚菩行禮:“弟子告退。”
剛轉過身,便聽身後的人說:“不妨事。”
“既同是仙門中人,理應為仙門之事出一份力。”
她什麽時候說她是仙門中人了?
說到做事誰能比得過她,九百年她可是為三界慷慨赴死,連捧灰都沒留下。
“仙尊說的是,仙尊有什麽吩咐,盡可說來。”僵持不過片刻,她立即回去。
華連采投來擔憂的目光,她捏捏他的手指以示寬慰。
他點點頭,三言兩語便說清了困擾他們的事,原來是最近有一邪祟,化身孩童躲在角落哭泣,吸引善良的大人駐足,待人一上前,便現出猙獰原身,将人恐吓至死後,再吞噬其肉身,半旬不過就害了上百人。
這乍一聽沒大多事,畢竟第一仙門的掌門人都在這了,區區一個小邪祟,還怕制服不了?
華連采卻面色沉重地搖頭:“沒那麽簡單。”
“哪裏不簡單?”南音看向他。
“此物身法詭異。”華連采看了眼一旁的達奚菩,有些面露不忍:“師尊懷疑它與無邊之境有關。”
“那不是九百年前就……”聽到這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名,恣意了大半年的南音肉眼可見地愣住了,不自覺地順着華連采的目光看過去。
毫無征兆地對上達奚菩的雙目,如火山的噴發口,湧出融化萬物的岩漿。
南音心一驚,立即回過神來,心有餘悸地拍拍胸口,再晚半刻她就要說說出九百年,她以身殉陣的事了。
“阿紫,你怎麽了?”華連采一見她難受,就趕緊過來關心。
她搖搖頭,趁機躲到他身後去,等兩人的關注點都不在她身上了,再偷偷去觀察達奚菩的神色。
和之前一樣,如死水般的平靜。
南音舒了口氣,剛才果然是她看錯了。
兩人接着商議了一會兒抓捕計劃,南音瞅着差不多的時機舉手:“此次行動算我一個可好?”
“我以前看過一些關于無邊之境的古籍,應該能派上作用。”她走到華連采身邊,輕輕撞下他的肩膀。
華連采羞澀地低頭笑。
“怎麽樣,仙尊?”她将充滿期待的目光投向達奚菩。
“好。”他微微颔首,舉手投足間猶如風中的竹葉,透着一股底蘊深厚的清幽之氣。
和當初戾氣纏身的邪魔,一點都不一樣了。
他現在是萬人敬仰的仙尊,與南音當初設想的一樣。
“嗯。”南音甜絲絲地笑。
計劃明日就要執行,華連采見天色已晚,便先一步離開,為師尊布置今夜休整的房間。
南音本想着同他一起,卻被達奚菩開口請求,帶他游完整片杏林。
達奚菩步履沉穩地走在前面,南音背着手,慢悠悠地跟着他,偶爾回憶起前塵往事,就看一眼面前的他,對比一下如今的他與之前有哪裏不同。
除了外貌與名字,好像真的沒有哪裏一樣了。
不過好在大多數變化都是好的。
只有一點!
他的話怎麽比以前還少了!
南音想起昔日斜陽宗裏,如同粘貼複制的冷臉師兄弟姐妹們,臉一下就垮了下來,這可不是一個好趨勢。
“仙尊是有什麽煩心事嗎?不如說給我聽聽,讓我替你化解化解?”她蹦蹦跳跳地走到他前面。
他停下腳步,雙眸淺淡地注視着她。
“呃……”她頓時愣住。
剛才她好像自稱為“我”了。
屬實是因為太久沒見面,南音對他的印象只停留在九百年前,兩人的身份跨度又太大,她一時沒反應過來。
仔細想來兩人如今的關系,真是尴尬得有些好笑,要是提前知道醒過來,要面對的是這樣的事,她倒是寧願一睡不起。
“本尊近來總是頭疼,腦海裏時常會閃過一些奇怪的畫面。”他沒當回事,手指搭在額前,露出痛苦表情。
“什麽樣的畫面?”南音擡手扶住他。
兩人的手本是虛搭着的,可他突然頭痛加劇,手就落下來,緊緊握住她的手。
南音扶他到旁邊的石凳坐下,盯着他等待答案。
他閉了閉眼:“一個白衣女子神色悲凄地眺望着海面。”
“那女子長什麽樣子?”南音極力隐藏情緒,雖然知道那是萬分之一的可能,卻也不敢疏忽。
如果他想了起來,那她做的一切就白費了。
“……其實不應該說是女子,而是一個僞裝成女子的妖物,本尊多年前就已将它收了。”他緩過勁頭,對她點頭致謝。
“原來如此。”南音笑了笑,心上的大石頭終于落下。
“姑娘不問問是哪裏奇怪嗎?”他盯着她,毫無征兆地發問,面色溫和嗓音流暢,可南音卻從中感受到了一些咄咄逼人的意味。
“這有何奇怪?那妖物一定做了什麽特別的事,才令仙尊如此念念不忘的吧。”她笑吟吟地道破其中真谛。
世間事雖然錯綜複雜,但其實分類下來也就那麽幾種,不是這種就是那種。
“仙尊好點了嗎,我們該走了。”南音感受到華連采的氣息靠近,将手從他的掌心中抽離。
他握得很緊,她費了番功夫才成功。
南音回去後,連夜翻閱了許多古籍,她只想知道一個答案,是否真的能有人違抗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