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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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出發時,隊伍裏多了一個人,是自小就跟在華連采身邊的侍女琳琅,華連采擔心自己做事時無暇顧及南音,會讓她覺得無聊,一大早就請示達奚菩,希望能帶上琳琅,一路上陪伴她。
南音對此事很滿意,她進入華府大半年,和琳琅處得和親姐妹似的,兩人時常趁華連采不注意,躲到一起偷吃和擺龍門陣。
有了小姐妹同行,若再遇上尴尬時刻,就不是她獨自面對了,她感覺輕松了許多。
四人前往最熱鬧的街市,扮作游玩的外鄉人,本來是由華連采與南音扮作新婚不久的小夫妻,琳琅則随達奚菩蹲在暗處觀察,但華連采實在過于擔憂南音的安危,一下擔心她被過往的行人撞到,一下擔心她會被突然出現的妖物吓到,沒吸引來目标,倒引來許多路人側目。
于是計劃只得臨時改變,由琳琅與達奚菩兩人出來,他們則回到暗處觀察。
而琳琅不愧與華連采是多年主仆,一個是擔心別人怕得不行,一個是自己怕得不行。
最終計劃只能變成,達奚菩與南音扮作夫妻,琳琅與華連采在暗處觀察。
“弟子有一個問題想請教仙尊。”南音絲毫不扭捏,主動與達奚菩牽手,畢竟此刻完成任務才是最重要,她向來是一個拎得清的,無論兩人以前有着怎樣親密的關系,都已經是過往了,不會對現在的她造成任何影響,她一如從前,很清楚自己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
“說說看。”他垂下眸子,看向她握住他的手,小心翼翼地一點點回握。
“仙尊覺得您這徒兒怎樣,值不值得托付終身?”她拉着他湧進人群,用只有兩人聽得見的音量詢問,從旁人的角度看來,兩人像在甜蜜私語。
“公子別看!”暗處的琳琅擋住華連采的眼睛。
“琳琅,你在做什麽。”華連采很無奈,卻也沒有推開她的手,而是溫言細語地解釋:“阿紫與師尊都是清潔高雅之人,你怎可這般揣度?”
“好吧,是琳琅錯了。”琳琅頹敗地放下手,瞪大了眼睛看着前方,可是這兩人真的很相配啊!公子難道一點都看不出來嗎?
兩人剛好走過一段喧鬧的人群,達奚菩似乎已回答她了,但她沒有聽到,又不好再問一遍。
“去哪邊坐吧。”南音指着遠處的露天茶棚,哪裏視野開闊,很是方便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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途中南音順手買了兩張面具,獸首的給他,羊角的留給自己,她可不想以前路人議論兩人容貌的情況再次出現。
兩人落座之後,南音瞧了瞧四周,凝神細聽有沒有孩童哭泣的聲音。
“剛才賣面具的攤販找的零。”達奚菩的聲音在耳邊想起,一下将南音拉回現實,她看着眼前的冰糖葫蘆,眼底湧起難言的情緒。
昨夜她在古籍上看到,若要違抗天道,需要承受難以想象的痛苦與折磨,一般這樣做的人,都是有着極度的憤慨與冤情,只有強大的信念支撐,才能挨過殘酷的刑罰。
那麽他呢?記住那些微不足道的過往是為了什麽?
“據說那妖物除愛扮孩童,也愛吃這個。”他将原因徐徐道來。
南音頓時覺得自己想多了,接過他手裏的糖葫蘆:“還是仙尊想得周到。”
果然沒一會兒,右前方便響起他們等待已久的,孩童的哭泣聲。
兩人不約而同地起身,往前方的暗巷過去。
暗巷的入口處,蹲坐着一個約七八歲的男孩,面向籬笆牆掩面哭泣。
“小朋友,你怎麽哭了?是不是想吃冰糖葫蘆了?”南音拿着冰糖葫蘆上去,輕輕拍打他的肩膀。
男孩轉過頭來,露出一張沒有五官的肉餅臉。
南音愣了愣,湊上前去仔細觀看:“原來是無臉怪啊。”
同時手拍向後頸,将他擊暈。
接着換達奚菩上前,将他收進鎖妖囊。
“啊!”四面八方同時響起驚恐的叫聲,剛剛放松下來的南音頓時警鈴大作。
達奚菩倒面色如常,給暗處的兩人指示:“先救人!”
于是四人兵分四路,趕往各處救治被吓暈的民衆,南音救了四個人,追着無臉怪跑出城。
華連采救了兩個人,吓退無臉怪後,找到最近的琳琅,兩人一起去找南音彙合,卻不慎走了與南音完全相反的一條路。
無臉怪竄進一座破廟,瓢潑大雨緊随而至,南音跟着進入廟中,撣撣身上的雨水,走到一處空地,盤腿坐下。
無臉怪從供桌下,掀開一角桌面察看,趁着南音不注意,從供桌側方出來,躍到石像上,打開石像的右眼,鑽進石像體內。
數十只迷毂蝶跟在他身後,從石像的縫隙裏飛進去。
“出門時就跟你說記得拿雨傘,你就是不拿,現在好了吧,全被淋濕了吧。”一對中年夫妻相攜着跑進破廟。
女婦人抱怨不停,男人滿臉不耐煩:“行行行,你說的都對,以後都聽你的行了吧。”
“你還不高興了是吧,我唠叨是為了誰,你別不知好歹。”女婦人揪起男人的耳朵一通罵。
“過得下去就過,過不下去明日就合離,老娘離了你,還有大把的人要,你這樣的,白送出去別人都嫌惡心。”
“娘子我錯了,我錯了。”男人吵不過,只好作揖求饒。
兩人這才看向廊柱下站着的南音,女婦人立馬和顏悅色地問:“這位姑娘也是途徑此地,來躲雨的?”
前後變化如兩個人般。
“是。”南音颔首,忍不住偷笑。
男人在後面撇撇嘴,揣着衣袖蹲在牆角,嘀嘀咕咕地小聲咒罵。
“這姑娘長得怪好看,怎麽一個人到這荒郊野嶺來?最近城裏不太平,你一個人可不敢在這樣的地方停留太久。”女婦人上前,親昵地握住她的手,兩只眼睛來來回回地打量她。
“看姑娘這樣,都還沒成親吧,怎麽想着到這種地方來呢?”
“還沒有,但已許了人家,我出來辦事,不小心迷路了。”南音滿臉笑意地回。
“那你哪位郎君可真不懂事,怎麽能讓你一個人出來辦事?”
“他是同我一起來的,只不過我們暫時走散了而已,他應該很快就會找來了。”南音看了看外面的雨,已有了漸歇的趨勢。
“那就好那就好,不然今天我說什麽也要帶你一起走。”
“謝謝您大娘。”
“謝什麽,大家同為女人,知道身為女人,在這世道活着不容易。”婦人走到她相公哪邊,微微嘆了口氣,眉宇間哪還有半點嚣張跋扈的樣子,分明是被生活逼至無奈。
石像裏陡然傳來嚼骨頭的聲音,女婦人抄起地上的木棍就上前:“哪來的地老鼠,敢吓唬你老娘。”
“行了咱們坐一會兒就走了,你管它們做什麽!”男人嫌她吵鬧,忙上前奪走她手裏的木棍。
“大娘別生氣,再等一會兒裏面的東西就吵不起來了。”南音也安慰她。
婦人豪氣地甩手:“既然你們都這樣說,那好吧。”
如南音所說,裏面的聲音不一會兒就沒了,夫妻兩拿出幹糧準備吃中飯,好心地分了南音一張芝麻餅,和半囊水。
石像的縫隙在不經意間被撐大了些,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淡淡的花香味。
“就憑你也想對付我?”石像裏響起尖銳的女聲。
夫妻兩手中的餅被吓得脫手而出,兩人看向無事發生的南音:“小……小姑娘,你沒有聽到什麽嗎?”
“沒有啊。”南音朝他們甜甜一笑,指着明朗的的廟外:“大娘,雨停了,你們該走了。”
“你,你不跟我們一起走嗎?”大娘一邊抖,一邊收拾東西,還不忘了問南音。
“不了,我還要在這裏等我的郎君呢。”她搖搖頭,表情輕松。
“快快走吧,這地方準是鬧鬼了。”大娘明顯還想說點什麽,但男人等不及了,拉着她就往外跑。
兩人前腳剛出去,後腳石像就裂開了,裏面還是一樽石像,比先前那樽小許多,模樣也與先前的不同。
無臉怪躍上房梁,成群的迷毂蝶飛出來,環繞在南音的周圍。
在看清石像面容的剎那,南音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怎麽會是她的臉!
她看向房梁上的無臉怪,仔細辨別它的模樣,雖然同樣是沒有臉,但它的身形與之前完全不同,之前是七八歲的小男孩,現在明顯是一名成年女性,四肢纖長瘦弱,骨架子一般,沒有一點肉。
“這石像是你雕刻的?”南音放緩語氣。
“幹你什麽事!”無臉怪很警惕,它四肢并用攀在房梁上,如一頭剛出來狩獵的小獸,拉緊全身肌肉,時刻準備出擊。
但它好像沒有視覺。
不然它就會發現,南音與這座她精心維護的石像長得一模一樣。
“我知道你是來殺我的。”它順着房梁往後縮,瞧了一眼前方,計算着有大勝算,能從這裏逃出去。
“既然知道會被殺,為什麽要去害人?”南音調轉步伐,時時防着她。
無臉怪生氣,音量拔高不少:“因為他們都該死,從九百年前起,所有人都該死。”
“為什麽?”南音眯了眯眼,察覺事情沒那麽簡單,她的石像出現在這裏,無臉怪提起九百年前就滿臉憤慨……
“九百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麽?”她引導它。
“九百年前……”無臉怪仰起頭,思緒剛陷入回憶,突然間察覺到危險,戒備地看向破廟大門。
“那位小相公,你家小娘子就在前面哪間破廟裏!!!”大娘驚人的嗓音從遠處傳來。
洶湧的劍氣撲面而來,房梁上的無臉怪身子向後仰,将全身崩緊,如弦上之箭,“咻”地一下就撲向廟外。
南音施法将石像的面容搗毀,便迅速追上去。
不過須臾間,破廟前方的聚集了七八只大小不一的無臉怪,有孩童、成年男性與女性,也有老者,整齊劃一地對準前方的劍客。
華……喔不,達奚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