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053
随着時間的推移,南音的身子漸重,達奚菩雖人沒出現,但他安排好了一切,她被照顧得很好,好到她有時竟然會忘了,此時的三界正在經歷怎樣的磨難。
她常坐在窗前發呆,推算着日子,葉止川該出現了,自從上次千雪谷一別,她再沒聽見過他的消息,問扶杳他也不說,東方既又整日地不見人。
她只能幹等着,反正她篤定葉止川一定會來,只是不知他會以怎樣的理由來,來了之後又會對她說什麽話?是和扶杳一樣叱她狼心狗肺?還是和京方一樣寬慰她拯救蒼生并不是她一人的責任?
得到消息時,南音剛剛午睡起來,她來不及梳洗,穿上衣服就前往物化臺,這次她有了搗相盤,不許七葉再傷害自己。
她到時,葉止川已被放入丹陽鼎中煉了好一會兒,這鼎中乃是南明離火,要不是他有深厚的靈力支撐,估計都撐不到南音來。
南音将他從鼎中救出來,但鼎的上方有一個封閉法陣,她操作搗相盤的能力有限,救他又沒能完全救下他,只能讓他停在丹陽鼎的上方,繼續忍受南明離火的炙烤。
“如果你知道他此行的目的,表情一定會很有趣。”達奚菩的聲音自身後傳來,她好像已經很久沒聽到這道聲音了,之前兩人還算好時,他就常常不說話,南音只能憑借身上吻痕的深淺程度,判定他是開心多一點,還是怒氣多一點。
達少悻死後,別說是說話了,她連他的面都沒見過。
“什麽意思?”南音悲從心來,即便已在腦海裏預想了幾百次這個場景,但當真相即将揭曉的這一刻,她還是覺得害怕。
辜如風領着一個藍衫女子上來,女子雙手被綁着,嘴上也被下了禁制,身上沒有一點靈氣,只是一個普通人。
她望着丹陽鼎上方的葉止川,神情痛苦地晃頭,蒼白憔悴的臉上布滿傷心的淚水。
大概是女子之間的心有靈犀,南音很快猜測出兩人間的關系,她看向達奚菩,示意他解開禁制。
他擡了擡手指,女子悲痛的聲音險些穿透耳膜:“相公你怎麽樣,相公你聽得到阿芙說話嗎,相公!”
彩芙悲傷過度,幾次差點撲下去,幸有辜如風死死拉住。
這一聲聲飽含深情的“相公”,讓南音徹底認證了心中所想,她說不出自己是什麽感覺,是該為葉止川找到情投意合的愛人而開心,還是該為了他們如今的遭遇而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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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奚菩炙熱的視線落下來,南音難過地擡起頭,望向他的瞬間,淚水從眼角滑落。
他早有所料,卻又明知故問:“這麽舍不得?”
南音對此置若罔聞,她攔住情緒激動的彩芙:“放心,他不會死。”
彩芙征愣一瞬,抓住南音的胳膊:“我認得你,你是相公的小師妹,我從與他認識他起,就常常聽見他說你很好。”
“你有辦法救他的對吧,你一定有辦法的。”彩芙不知該怎麽求她,手忙腳亂地要給她磕頭。
南音攔住她,擦去她臉上的淚珠:“就算你不求我,我也是要這麽做的。”
“你別給我磕頭,論起來是我該喚你一聲嫂嫂。”南音将她扶起來,真心實意地說道。
這話不止說給她聽的,也是說給達奚菩聽的,他一直以為南音喜歡的人是葉止川,卻不知她對葉止川,從始至終都是親情,她把他看作親生兄長一樣的存在,以前有那樣的誤會,不過是少時懵懂,不知事而已。
只可惜達奚菩聽到這樣的話,仍覺得她在裝腔作勢:“吾倒要看看,你怎麽救他?”
“不知道。”她搖頭,雙目無神:“我只知道如果他死了,我會和他一起死。”
“那你就和他一起死,你覺得吾會在意嗎?”他聲音突然急促,像是被戳到痛點。
南音對上他黝黑的瞳孔:“我知道你不會在意,我只是想要一個公平的機會。”
“看在我曾幫過你的份上。”她擡手示意了下肚子,這段日子有她幫忙,他融合心經融合得很順利。
“這是最後一次,這次過後你便沒有任何,可以與吾談判的籌碼了,你确定?”他提醒道。
“我确定。”南音擲地有聲,勢在必得。
“這是你說的。”達奚菩莫名笑了下,轉身離去,走時帶走了物化臺上所有魔女與魔兵魔将。
南音要打開丹陽鼎的法陣,就只能靠自己。
中間聽彩芙說了兩人的故事,原來那次是她将受到重傷的葉止川,從千雪谷救回家中的,兩人一見鐘情,本該順其自然地走下去。
可他聲稱他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做,不敢耽誤她的人生而幾番拒絕,直到彩芙說出她自幼患有心疾,生命只剩下寥寥幾月,為完成她最後的心願,他才答應與她成親。
經過整整三個時辰,南音才救下葉止川,顧不上休息,強撐着要将兩人送出魔域,東方既聞訊趕來,替她攬下這樁事,臨走前看着她蒼白的臉色,再三地問:“真的沒事?”
她只能再三地答:“真的沒事。”
她回到排月樓,只覺得渾身乏累,什麽都不想做,只想躺下睡覺,七葉見狀給周圍設了屏蔽術,防止外界的聲音将她吵醒。
南音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幼年流浪,師門覆滅,與師兄一同拜入斜陽宗,上天乾山,第一次見達奚菩,阒寂椁,隴希娜,神女印……
這一生冗長,她竟不知命運的種子是從何時埋下的,或是師門覆滅之時,或是她降生之日。
只有一點可以确定——她逃不掉了。
太多因素推着她往那條路上走,她亦無法停下腳步,這也許就是當初布局之人的最高明之處。
她這一生,都只是一顆棋子。
近些日子來南音常常嗜睡,這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七葉卻總是難以心安,每過一會兒,就來看她一次。
可該來的還是避免不了,南音的身子本就弱得不行,惘夫千叮咛萬囑咐,在此期間斷不可做任何有傷身體之事。
她嘴上答應得好好的,一遇到事情就全忘了。
七葉掀開被褥,只見她浸潤在血海中,嘴唇艱難地蠕動,像是想要說什麽。
七葉慌了,她完全聽不出來,南音在說什麽,她飛出排月樓,去扶傷閣找惘夫,在半路折返,往流雲殿去,流雲殿沒找到,她又往無望海海底去。
達奚菩立在雲暮鏡前,鏡中正在回放他與南音的過往,他手與鏡面持平,五指對着鏡面,正在猶豫着,是否将鏡中記憶消除。
七葉飛到他耳旁,膽怯又可憐地祈求:“救救主人,求求你救救主人。”
“只要你救她,我願意為你做一件事,無論是什麽事都可以。”
“你說的。”一直沉默的達奚菩聽到這裏,立馬就答應了,像是早就想好了,就在這等着她一樣。
得到達奚菩的命令,惘夫即刻提着藥箱趕到,兩人躲到一旁說話,南音隐約聽到“時機已到”“活不了了”的字眼。
待達奚菩來到近旁,她本想揪住他的衣襟,對他說“你若是敢對我的孩子做什麽事,我定不放過你。”之類的狠話,卻又突然意識到,她沒資格這樣做了。
她只能拉住他的衣袖,動作小心地搖晃:“他有活下來的可能嗎?”
達奚菩不以為然:“你覺得呢?”
他這話的意思很明顯,南音慌張又害怕,心痛又無奈,後來都盡數化為了平靜,她閉上雙目:“那便任由尊主處置了。”
她說不止孩子,也是她自己。
他面無表情,扯出他的衣袖:“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她拳頭攥非緊,偏過頭去不願再聽,七葉将剛才在無望海海底見到的一切都告訴她了,兩人的關系終于如她所願,走到了終結。
巨大的疼痛沖擊全身,南音昏厥過去,再醒來時就見到滿眼的血,榻上、被褥上、地上、窗戶上……無一處沒有。
達奚菩和以往一樣,沉默地背身而立。
南音見過他很多次他殺人的場景,每次他殺完人後都是這個樣子。
只不過這次殺的,是他的孩子。
她摸了摸平坦的肚子,一抹浩瀚的絕望湧上心頭,她打開被褥緩緩起身,很艱難地一步步走到他身後,這屋子裏到處都是血,只有她素白的衣裙上,沒有一點血漬。
達奚菩聽到動靜,微微側身:“滿意了?
血水順着指尖滑落,他笑得刺目:“這一切不就是你想要的?”
南音恍惚,跌坐到地上。
正如達奚菩所說,她從一開始她就在拿孩子的命和他賭,現在這個結局是她輸了,如果說達奚菩惡劣,那她也好不到哪去。
“這裏是他的血,你想要的東西。”達奚菩拿出一個白玉小瓶。
南音擡頭,不知他這三番二次究竟想做什麽。
“你是要這個,還是要自由?”他接着問。
南音不解。
他看向排月樓在那座由箜蕪與都雲鶴花了無數個日夜建造的高塔,達奚菩告訴她,此塔名為神女塔,專為囚她而建。
南音沉默半響,猝不及防地大聲笑起來,一直以來她以為是她在拿捏他,不想從一開始他就未打算信她,過往的一切不過是與一場夢罷了。
這也難怪,他會殺了她的孩子。
一個從未真正愛過她的人,又怎麽可能愛她的孩子?
“我要這個!”笑罷之後,南音指着他手裏裝血的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