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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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來。”京方輕聲呵斥,南音後知後覺,爬将上去扶住他,她低頭往下看,鐵鏈從後方深入骨髓,只差一點就要貫穿胸膛,再這樣下去,他的身軀和靈魂都會被攪碎,永世無法超生,然而此陣法一旦開啓,便無法停下。
“師兄……”南音輕聲喚他,她害怕極了。
“待我死後,你将搗相盤收好,日日用天泉淨水擦拭,至少三遍。”京方忍住巨大痛苦緩緩坐直,視線與她平直對視,眼底情緒沉穩如斯。
“莫要為我傷心,你當知道,若要我為活命而背叛我們師兄妹多年情誼,于我而言還不若一死。”
“是我害了你們。”南音哽咽,愧疚瘋狂滋生。
“又在說胡話了,你莫不是以為自己的能力通天,天下衆生皆命系你一人?那不過是那些腌臜物為了一勞永逸,想出的偷懶法子罷了,你若真遂了他們的願,才是愚蠢至極。”京方不以為意。
他冷哼一聲,碎發掃過眉尾的黑痣:“我若是能早出世千百年,定将那時制定此計劃的人一個個揪出來,處置幹淨。”
搗相盤發出“轟隆隆”的響聲,外盤從右至左逆時針轉動,京方的身體逐漸變至透明,南音想要伸手抓住,卻什麽都抓不住,他看着她,目光堅毅透徹:“記住我與你說的話,永遠不要遂了他們的願,否則,我将于什靡海盤桓,永不停歇。”
一圈轉完,搗相盤驟然阖緊,周邊光芒盡滅,血霧打在南音瞪大的眼眶裏,順着眼尾婉轉滑落。
……
“南音姑娘,我等奉尊主之命前來,帶你回魔域。”不知過了多久,辜如風與辜如畫領着一小隊魔兵,出現在南音身後。
南音擦去眼角的血漬,将恢複至拳頭大小的搗相盤撿起,先用衣袖擦拭一番,再取出一塊精致的手絹将其包裹,她站起來,雙目無神:“他去哪了?”
“尊主有其他要事,已先行一步。”辜如風如是回道。
南音點點頭,走至他們身前。
兩人對視一眼,心思各異,未經辜如風同意,辜如畫便搶先說道:“姑娘,此處離什靡海很近,若是不着急回去,我願同你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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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話一出,被辜如風怒瞪一眼:“不可,尊主只說讓我二人盡快帶她回去。”
南音卻聽不見他說話了,死水般的目光劃開一道,湧出些許活色,現在去什靡海,或許還來得及。
“走。”她直接抓住辜如畫的手。
辜如畫施法,兩人先行離開,辜如風只得帶人跟上。
南音将全部希望寄托在此,一心奔赴什靡海,不曾注意到辜如畫暗地裏的小心思,被她帶往與什靡海相反方向的拊心花花海,扔在了裏面,拊心花上有尖刺,觸之巨痛不止。
“事到如今我也不與你兜圈子了,你看了這個便能明白一切。”辜如畫将長發撥到身前,掀開後背的衣裳,背上猙獰的疤痕密布,只有邊緣處有些許未褪盡的花紋,沒有見過的人難以分辨,見過的人一眼就能看出,這是血沽花。
原來她與辜如風都是挲蜜族人,之前所做的一切不是看她不順眼,而是想致她于死地。
“只有你去了,才能換回我們的族人和聖女,何況這本就是你們應盡的責任,是你們不講信用在先。”辜如畫恨恨地說,應是回憶起了這些年生存的艱難。
南音在花海翻滾一圈,半邊身子都被刺破了,仍緊緊抱着搗相盤,看向辜如畫的目光,帶着深沉的無力:“你要如何?”
“除非你與我定下血契,若未能完成約定,拊心花花毒增長百倍,發作時猶如萬箭穿心,生不如死,”辜如畫微昂起頭,若南音未能完成約定,這就是她身為挲蜜族人對她的報複,卻忘了南音本同她一樣,都是這場計劃中的受害者。
“如果這樣能讓你安心。”南音伸出手去,她臉色蒼白,身心皆已麻木,無所謂了。
辜如畫與她掌心相合,一道黑色咒印爬進她的掌心,又立刻消失不見。
“如畫!”辜如風姍姍來遲,一切已塵埃落定。
他将南音從拊心花海中救出來,為她簡單療了傷,走到辜如畫面前:“今日你一直駐守在魔域,未曾來過這裏,知道嗎?”
“哥?”明白他是要為她頂罪,辜如畫開始感到後怕,她一心只想達到目的,卻未想過此事若被達奚菩知曉,會是怎樣的後果。
“還不快走!”辜如風橫眉冷豎,不容置喙。
事已至此,她只得先行離去。
“抱歉,我也沒有辦法解除這道血契。”辜如風又為她療了一次傷,盡最大力量減少她的痛苦。
南音沒說話,她知道就算能解除,他也不會那麽做,他知道什麽對他更重要。
她只将手再伸出去:“能否借我一些靈力?”
南音還是未能去成什靡海,因為達奚菩來了,帶着滿身血腥氣,她想到剛才走過羊腸小道的那群凡人,應是被仙門之人巧言令色騙來逼迫南音就範的,只要這群人今日死在這裏,明日他們就能以為這群人讨還公道的名義,名正言順地要求南音獻身,多麽天衣無縫的一個計劃。
可見人心一旦惡起來,是毫無下限的。
而這一切,都被達奚菩,他們口中會給蒼生帶來無數厄運的魔神阻止。
辜如風率先迎上去,剛準備坦白一切,卻聽一旁的南音搶先道。
“我現在還不想回魔域,便讓他帶我來此走走,你既來了,就你陪我吧。”她牽住他的手,将他帶離此地。
辜如風深舒一口氣,他剛才清晰感知到達奚菩身上的肅殺之氣,在南音牽住他的那一刻驟然消退,若是南音稍晚一些,只怕他現在已身首異處。
主動提出要走走的是她,走了幾步就耍賴不走的也是她,南音站在達奚菩身後,用俏皮的語氣,說出震撼人心的話:“背我。”
就連達奚菩也以為自己聽錯了,他出世至今從未有人向他提過這樣的要求,以前他們是不會,現在他們是不敢。
“這兩個字很難理解嗎?”見他不動,南音歪下頭。
“你在同我說?”他身子僵硬。
“不然是誰?我可不會随便找個人來背我。”她一臉正氣地說完,篤定他一定會答應似的,向他招手:“快蹲下。”
哭到紅腫的雙眼,在盡力地笑。
應該是有意的,她說的話每個字都像在讨好他,而他深陷于這種讨好中無法自拔。
兩人從黃昏走至夜幕降臨,偶爾說一兩句無關緊要的話,看起來就是一對新婚不久,如膠似漆的小夫妻,他們還去逛了附近的集市,姑娘們都羨慕她有這麽好看又體貼的相公,氣得南音直拽着他往男子多的地方走,每聽到一句關于她的誇贊,她就更神氣了些。
在這短暫的半天裏,她好似做了一場美夢,夢中回到了無憂無慮的少年時光,不用去考慮和計劃什麽,只管走好腳下的每一步路,直到穿過熱鬧的街市和洶湧的人潮,驚雷在耳邊炸響,她才大夢初醒。
“轟隆隆!”什靡海方向傳來陣陣雷鳴,南音丢下手上所有東西和達奚菩,運用辜如風借給她的靈力,前往什靡海。
達奚菩找到她時,她已然瘋魔了,一遍遍地說着“我明白了”“我什麽都明白了”之類的話,雙手在水中撈着什麽,什靡海上雷電交加,稍不注意就會粉身碎骨,她卻毫無顧忌,是不害怕,更是無所謂,她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達奚菩将南音帶回排月樓,把七葉丢出去、奉月安置到別處,再遣退附近所有魔兵,自己坐在榻前,拿着張幹淨的手帕,拭去她額間的汗珠。
“十一師兄!”南音攥住他的手腕,猛然驚醒。
達奚菩俯身靠近,清冷的氣息撲面而來:“認錯人了?”
她放開他,身子向後縮:“抱歉。”
“是抱歉認錯了人,還是抱歉騙了吾?”達奚菩看着空蕩的手腕,平靜悠揚的語氣背後,是一條吐着信子的毒蛇。
“一個不愛惜生命的人,竟敢大言不慚,你拿吾當什麽了,你的玩物嗎?”他盯着她的眸子,眼底怒火翻湧。
“我…你怎麽了?”南音想辯解什麽,卻陡然他垂在身側的手指正在顫抖,她抓住他的手撈開衣袖,金色字符狀的經文正在蔓延,從眼下這個程度看來,他發作至少有兩三個時辰了,也就是說在兩人逛集市時,他就已經不舒服了,直到現在才淺淺地透露出來。
“怎麽不繼續說了,你不是要解釋?”他強行将南音的注意力拉回來。
“你要我說什麽?”她淡淡地回視他。
他眼神晦暗,追着她的視線祈求光明:“說你都是騙我的,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竊取我的真心,好讓我毫無防備地死在你手裏。”
“這些你不是都知道?”南音坐起來。
“在你未親口說出前,我可以視而不見。”他眼尾紅徹,卑微至斯。
她鼻子一酸,有些難過:“那現在又為何要讓我說?”
“因為你不值。”他如是答道,眼裏的固執穿透皮肉。
“……我從來沒說過,我值。”南音苦笑了,莫名勾人。
“幸而吾沒受你蠱惑,入了你的圈套。”他慢慢清醒過來,指尖虛掐着她的喉嚨。
“否則……”他晃了晃頭,不再說了。
他起身要走,被南音抓住:“我知道你對我沒意思,但你現在确實需要我不是嗎?”
她赤着雙腳,站在榻邊,雙手扶住他的肩膀,在他還未聽清她說了什麽時,輕柔地吻上他的唇。
達奚菩本能拒絕,即便他并不讨厭,即便觸碰到她後,他身上因經文燃燒而産生的疼痛減退大半。
所以這就是她說的可以幫他緩解的法子,這不得不讓他懷疑,她此番是不是別有用心。
他推開她,用帶着薄怒的眼睛凝視她。
過了一會兒,他幻形離去。
南音即刻追出去,她身子虛弱,每跑一段就要停下來歇口氣,她從排月樓上,一路追到樓下,在快要跑出排月樓時,
看到達奚菩于月光下淩然而立的身影,朗朗如明月入懷。
他輸了,一敗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