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037
“這邊,快。”七葉指揮着目光悲凄的白衣女子,跌跌撞撞地,在龐大的魔域行走,手指被琉璃瓦片刮破,鮮血滴落在一旁的枯草,生命垂危的枯草即刻長出綠葉煥發新生。
女子捂着胸口,同時加緊步伐向前。
突然她腳步一頓,目光失神地望向前方。
不明所以的七葉打個折轉繞回來,急躁地在空中亂轉:“主人快,快啊!”
前方的扼月殿中,身着绀青色長袍的魔神正攥着一人的喉嚨,琉璃瓦的光芒照亮他嗜血的雙眼,裹滿血漬的衣袖,以及腳下被血色蔓延的黑暗。
“咔嚓”脖骨斷裂的聲音,南音身形一顫,驚動了殺人的魔神。
七葉瞬間呆住,在達奚菩發現它之前,鑽進南音的袖口。
“醒了?”他歪頭一笑,将染血的手別至身後,仿若适才兇殘嗜血的殺人狂魔,是與他毫不相關的另一個人般。
他牽起她流血的手指,掌心朝下隔空撫摸過傷處,傷口瞬間愈合,與平常無異。
南音恍惚,她剛才有一瞬,似乎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害怕?
“為什麽我會在這裏?”大概能猜得到結果,她還是開口詢問。
話間,她掃了眼腳下,一抹堅定的情緒悄然而生。
“因為你體內的半片婆那果。”他直言不諱,果然。
南音走進扼月殿,只在剛才兩人交談的片刻功夫,他便将殿內的殘藉,包括地上的血跡,都一一歸位和清除。
她擡眼看向殿堂中心,那塊黑漆漆又陰森森的牌匾,寫着“扼月殿”三個字,她盯着看了許久,久到從掌心到十指,都逐漸變得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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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奚菩繞到她身旁,發覺她一直盯着牌匾,眉頭即将皺成一條長線,他便擡手将牌匾的“扼月殿”三字抹去:“我正好有給此殿改名的想法,不如你給個建議?”
“可以嗎?”南音遲疑地回頭問,在她的記憶中,師父師兄都曾告訴過她,不要随意插手別人的事。
他點頭,将掌心置于她身前。
南音用指腹在他掌心上書寫,空白的牌匾上同時顯現字體,寫完她回頭,認真地看着達奚菩:“流雲殿,取自杳霭流雲,有安定祥和之意,你覺得怎麽樣?”
達奚菩眼中灑下一層冰霜,一個毀天滅地的魔神,不适合這樣的名字。
一個名字,表明了她的态度,即便已被天下人抛棄,她仍不會報複三界。
“待婆那果長成,我會将它取出來給你。”南音微淡地笑了下,赤腳走向流雲殿後的無望海,布滿傷痕的腳掌,深一腳淺一腳地陷入細沙裏,兩邊腳印排成一條歪歪扭扭的線,她站在線的盡頭,踩進撲打的浪潮裏。
破碎的背影直直挺立,有一股微弱的無形力量,将碎片稍微粘合。
她不做虐殺蒼生的劊子手,也不做護佑蒼生的神女,一個是她無法承擔的罪孽,一個是她無法承擔的責任。
“你想要的我都能答應你,那你能不能也答應我一件事?”她站上礁石,轉身眺望他。
“除了這裏,你已無處可去。”達奚菩瞬移到她身旁,冷臉提醒她。
外面的人都想讓她替他們死,只有這裏能讓她得到喘息,至少在婆那果未取出前,達奚菩會護住她。
“我想說的不是這個。”南音搖頭,提着裙擺扭頭。
腳下一滑,他擡手扶住她。
她灰蒙蒙的目光中,閃過一絲清亮,順勢抱住他的腦袋,手指輕撫他的後頸:“你現在可以安心了吧,我與你一樣了。”
一樣地遭所有人背棄、欺淩、诓騙,被他們以冠冕堂皇的名義要求去死,在這諾大的天地間,只有他們二人,最能懂得彼此內心深處的苦楚。
“以前我不明白,為何你總是希望我恨你,如今身臨其境,一切都明了,你要斬斷一切後退的可能,絕不容許自己再重倒複轍,感情于你而言皆是虛妄,你只相信手中的力量。”
“可是人活一世,怎能不嘗遍千般滋味?”
“你有話,不妨直說。”他将她推開,雙眸平靜如斯,沒起半分漣漪。
“你可以,喜歡我嗎?”南音一字一句,誠懇發問。
“……”他靜了半響,冷臉提醒:“這樣的招數,對我起不了作用。”
他急促轉身,正要離開。
南音抓住他的衣袖:“我何時騙過你?”
“現在不就是?”他抽出衣袖,幻形離開。
她低着頭,看着自己彎曲的手指,感受着手上的溫熱一點點消退,嘴角勾起一個極致潋滟,卻無半分情感的笑。
她擡起雙眸,在燈光通明的流雲殿前,看到了東方既,他看着她,眼神複雜。
她笑容未減,反而愈加放肆。
她擡手,對他搖了搖手上的菩提佛珠,這原是靈虞天尊贈給隴希娜的,兜兜轉轉進入她手中後,她就一直随身攜帶,從未取下過。
在他的注視下,南音用手掌,将右眼覆蓋住……
達奚菩盯着流雲殿的牌匾,擡手就要将其抹去,意識到了什麽,忽然停下了手。
他垂手于身側,兩道黑影從石壁中走出,即刻上前拱手。
“以後,這等小事不要再來煩吾。”他漠然的輕轉腕骨,看似平靜無虞的眸中,隐着奪人精魄的肅殺。
覃如風與覃如畫對視一眼,立刻了解事态的嚴重性,應了聲就急忙拜退。
“發生什麽事了,大老遠就能聞到你的火氣?”一紅衣女子步子搖曳,嬌嬌媚媚地靠在石壁上。
感受到對面平靜中帶點厭惡的目光,她汕汕地扯了扯胸前的衣襟,舌尖微壓吐納出一縷紅氣,一顆血紅的珠子在她掌心幻形,她随即将東西遞上前:“吶,尊主,這是您要的東西。”
達奚菩将東西拿過,面無表情地側身,躲過了蛇妖的示好,箜蕪踉跄了下,尴尬地立住,一擡頭就對上他陰冷的目光:“這麽喜歡主動,送你去壁落淵如何?”
箜蕪霎時臉色大變,知道他是真的生氣了。
“屬下知錯了,請尊主恕罪。”她立馬跪下,态度誠懇。
達奚菩不緊不慢地擡手,将她經手的火炎珠扔進流雲殿後的無望海,箜蕪頓時感覺一只無形的大手,隔空扼住了她的喉嚨,她喘不過氣,幾近絕望。
她早知道這麽做,就一定會有這一天,可她不想留遺憾,更不甘心就此死去,她期望有其他的事物可是轉移達奚菩的注意力,讓她能夠趁機逃脫,可是她等了很久,也沒如她期望地那般。
直到……
“尊主,南音姑娘出事了!”一魔兵匆匆來告,達奚菩瞬間不見。
只剩一口氣的箜蕪緩了會神,雙手并用從地上爬起來,飛速離開這個險些要了她命的地方。
南音的眼睛疼得厲害,她攥着拳頭試圖用別的辦法轉移疼痛,巨疼如浪花般一層層疊起,慢慢地擊碎她薄弱的意識。
達奚菩拎起魔醫罔夫的衣襟,聲線冰冷:“不知道?”
罔夫豎起一根手指,顫顫巍巍地道:“尊主莫急,容老夫翻閱一下神鬼冊。”
達奚菩将他推開,罔夫就地而坐,撚起了一道手決,幻化出一本陳舊的書籍。
“主人,別用手碰眼睛。”小七葉激動地喊,它想要上前阻止,卻根本來不及。
南音的手即将碰到血紅的眼時,一道冷風襲來,将她的手輕輕隔開,達奚菩将她接在懷中,手指撫上她汗津津的脖頸。
他剛一靠近她,她的身體就如火燒般,眼睛裏的巨疼頓時加大了十倍,她用盡全力将他推開,并發出一記痛苦的慘叫:“啊!”
達奚菩被毫無防備地推開,竹葉淌水般的身姿剛剛穩住,又快速上前轉手撚決,通過轉換法術将南音身上的疼痛通通轉移到自己身上。
“尊主,不可!”罔夫發現時,已然來不及了。
被疼痛折磨得氣喘籲籲的南音,在疼痛漸漸退卻後,慢慢恢複了神識,她擡起頭,就能看見夜明珠照耀下,眼裏屏蔽萬物,唯她一人的達奚菩。
他伸手将她抱起,如嬰孩般把她攬在懷中,關切的聲音猶如旭日下的山川河景,柔軟且動人:“還疼嗎?”
她輕輕搖頭,在他懷中沉沉睡去。
達奚菩揮袖滅了夜明珠的光,深沉的夜幕下,他的一雙眼無聲無息地流下血淚。
“尊主,南音姑娘的眼中似乎刻有一道心經,之所以會産生這般劇烈的疼痛,大抵是做了,或看到了與心經所示大道相悖之事,據屬下所知這類術法,只有天乾山與無了神域才有,莫非南音姑娘來自于這兩個地方中的一個?”過了很久,惘夫小心翼翼地問起。
一夜後,排月樓。
“主人對不起,我不該帶你過去的。”雲水囊裏傳來小七葉愧疚的聲音。
南音走出排月樓,在長廊不住地嘆氣。
“不怪你。”她輕輕搖頭,她身着一襲素白衣裙,經過昨夜那番折騰後,唇瓣蒼白地吓人,仿佛微風一拂就要被帶走般。
“主人,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若是繼續留在這裏,你肯定還會受到傷害,可若是離開,大魔頭是不會同意的。”七葉郁悶地說,她看得分明,以達奚菩對南音的癡迷程度,絕不可能放手。
排月樓下,罔夫火急火燎地趕來:“尊主,找到救南音姑娘的法子了!”
“說。”達奚菩側過身來,清俊的臉龐塹着未散的怒氣。
罔夫翻閱手中冊子,斷斷續續地說:“天乾山今午崖上的碧瞿雪蓮……”
他話還未說完,腋下就插了兩條手臂,将他直接提溜起來帶走。
排月樓上,南音迎風而立,像一只脆弱易碎的白蝴蝶,她自遠處看來,對上達奚菩的目光。
魔神漠然的眼,頓時烏雲大散,晴空萬裏。
旁邊的一衆魔将滿臉厄然,他們看到平日裏冷血無情。動辄取人性命的魔神,似乎并沒意識到,自己正對着排月樓上的白衣女子淺笑,正盡全力展現自己柔情的一面。
一時好像忘了,他生來就在黑暗,若是過度追求不屬于自己的東西,注定萬劫不複。
“不離開。”南音擡了下嘴角,回答七葉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