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036
來不及多說什麽,南音逮到空隙就往前方跑,剛才蠢蠢欲動的人群,在看到達奚菩後,全都鳴金收兵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來的是那一位,受他們尊敬的仙門大能。
南音砥砺着風沙上前,距離葉止川的位置越來越近,葉紫卻始終不見蹤影,猜測她是掉下了峽谷,南音伏在石壁上,向下望。
她看到,一條手臂橫亘在崖縫間,而其拳頭緊握一物,正是神龍架。
而那,也僅僅只是一條手臂。
她先将手臂拿上來,取出神龍架,再掃視一遍周圍,沒有發現其他肢體。
她将手放在殘臂上方讀取記憶,看見葉紫失足落下峽谷,最後關頭為保證神龍架完好無損,不惜借助石壁,生生砸斷手臂。
“!”南音倏然睜眼,目光怔仲,葉紫是為她而死的,是她的恩人,也是她所虧欠的,她會永遠銘記這一刻和這個名字。
她迅速整理心情,繼續朝前走去。
越是靠近葉止川,風勢就越大,南音身形單薄,幾次站立不穩,只得匍匐前進,白光散落在她身上,劃出數道血痕。
“大師兄,接住!”再爬得近些,她将神龍架朝前擲出,再用靈力慢慢往葉止川的方向挪。
過程雖然曲折,但好在順利将神龍架送到了葉止川手中,他拿過神龍架便扔向上空,再以施加靈力為輔。
耳邊的風沙聲漸漸退卻,南音知道大功将成,心底的石頭總算放下。
她用冰魄劍杵地,嘗試着站起來。
這件事情了了,還有別的事情等着她,峽谷下的那群人,親眼看到達奚菩幫助她,今日她要麽以死謝罪,要麽入魔域,徹底坐實她仙門叛徒的罪名,否則這些人不會善罷甘休。
她看似有選擇,實則無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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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她剛站起來,已被收回大半的白光忽然爆裂,凝結成一個光柱,将南音團團包裹。
數不盡的刀刃刮過肌膚,她面色撕扯而痛苦,身子卻被釘子釘住般,絲毫挪動不得。
“小師妹!”葉止川朝她奔來,白衣飄飄,霞姿月韻。
“不,不要過來。”南音強裝鎮定,對他扯出一抹微笑,但毫無血色的唇瓣與顫抖的嘴角,早就暴露了她。
峽谷下的人群和達奚菩,也注意到了這邊的情況,有人交頭接耳,有人一語不發,有人幸災樂禍,有人輕聲哀嘆……
巨大的恐慌包裹着南音,她恍惚覺得今日她便要死在這裏了,所以連她自己都沒察覺,她看向葉止川的目光充滿了悲凄與不舍:“大師兄,你怪我嗎?”
“怪你什麽?”
他搖頭,溫柔且堅定:“從未。”
她低頭,淚珠連成線:“那便好了。”
若是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她大概會死不瞑目。
白光肆無忌憚地劃破她的身體,如有意識的嗜血蟲,拼命地往她的骨髓深處鑽,爆裂的疼痛穿透四肢百骸。
這是一場剝筋抽骨般的酷刑,她根本承受不住,疼到左右打滾。
“小師妹!”葉止川極速上前,一靠近光柱周圍,就被擊退。
“啊!!!”凄厲的慘叫聲穿透雲霧,衆人聞之色變,面色愈發凝重。
東方既忍不住想上前,看了看身旁的達奚菩,又停了下來。
他轉身,抱拳下跪:“尊主,屬下有一事相求。”
達奚菩漫不經心地轉眸,對眼前所發生的一切熟視無睹:“你想求吾救她,憑什麽?”
“在座之人中,只有尊主能救得了她。”他埋首。
“你說得沒錯,可吾不想救她,她不是要守護蒼生嗎?怎麽不讓蒼生去救?”
“再不濟,她還有你們那位光風霁月的大師兄。”他偏過頭,冷血無情。
“尊主別忘了,她當初一心一意最想拯救的人是誰。”東方既黑眉微蹙,為達目的,不惜口出狂言。
“你的意思是說,是吾欠她的?”達奚菩凝視他。
“屬下的意思是,人活着才有無限可能,死了就什麽都沒了。”東方既跪行到他的正前方,擡頭察看他的表情:“尊主真的想好了,就讓她這麽死了嗎?”
“……”達奚菩看着前方,一語不發。
南音仍在慘叫,只是喉嚨已被撕裂,發出的聲音只有她自己聽得見。
看起來,她的生命力就快接近極限,差一步就會死去。
峽谷的這頭,東方既跪在達奚菩身前。
峽谷的那頭,葉止川因連續不斷地攻擊光柱而身負重傷,匐在地上喘息。
東方既低着頭,雙眉緊皺。
葉止川劍尖插地,仍在嘗試站起。
只有達奚菩看得見,南音的瞳孔在逐步渙散,他面無表情,掌心滲出鮮血。
峽谷下的人看不真切,有人默不作聲地關注,就有人不知所畏地開口:“死了嗎?她死了嗎?”
達奚菩冷臉側頭,看向峽谷之下。
說話的那人渾身一顫,默默移至人群後方,喉嚨處淌下一股黏膩,帶有腥臭味的液體,他随意地拿手心去擦,卻怎麽都擦不幹淨,甚至越擦越多。
他疑惑地攤開掌心,看到滿手的鮮血。
他捂住喉嚨,想向前面的人求救,可無論他如何嘶吼,他們都聽不見。
他還不知道,他這此生都無法再說話了。
與此同時,光柱內的南音,眼中最後一縷光芒消散,身體漂浮在半空,從上到下透出無數道白光。
見此景像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短短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她的身體就已千瘡百孔。
然而不過一瞬,光柱開始旋轉,那些兇狠的白光跟着回攏,湧入南音的身軀。
又不過須臾,南音身上的傷口開始愈合,衣上的血漬猶如輕灰般,被輕輕撣去,慘白透明的臉色逐漸紅潤,呼吸也在恢複。
看着她瀕臨死去,又奇跡般地活來,衆人驚詫不已,直到看到她身後的光柱上,倒映出模糊透明的血沽花花影。
“那是什麽?”有人指着問,有人翻閱古籍,有人通過傳音術詢問師門。
“那是神女印,血沽花!”終于,有人大喊出它的名字。
衆人凝固了一瞬,通通放下劍刃,虔誠跪下:“拜見神女。”
南音睜開眼,發現一切都變了,剛才還叫嚣着要殺她的仙門衆人,此刻竟是跪倒一片。
好一會,她才反應過來,他們跪的是她的方向,口中的“神女”,指的也是她。
“神女”是一個高尚純潔的稱謂,上一個被他們稱作“神女”,在人間建造寺廟供奉的,是萬年前帶領族人,以身殉境的挲蜜族聖女植溪。
現在,這個稱謂成她的了。
那是不是意味着,她将和植溪,有同樣的命運?
“南音。”白霧充斥光柱,模糊南音的身影,一道只有她能聽得見的聲音,從腰間的雲水囊中傳來。
南音拿出裏面的七星珠,對上神女植溪悲憫的目光:“當年我帶領族人獻祭封印時,以斜陽宗為首的仙門百家,曾給我一個承諾,一萬年之後,他們會選出三千名仙門弟子進入封印,代替我與族人,繼續守着封印,而這個承諾至今,他們已逾期了一千多年。”
“我曾經不解,為什麽他們寧願背信棄義,也不願用以少數人的犧牲,換取天下蒼生的安寧?莫非看着三界覆滅,就是他們所希望的嗎?可當我看見你時,就全明白了,他們并非是想違背承諾,而是在等待。”
“等待什麽?”
“你。”植溪擡眸,眸色深沉。
“……”
“你的命格特殊,是少有的支拔之命,以你一人的犧牲,就可換蒼生平安。”
一記重錘砸在靈魂深處,南音退後一步。
前程往事在腦海中回溯,她初入斜陽宗時,引來宗門上下無數仙者觀望,就連平日裏神龍見尾不見首的十大祖師,都來了六位,同行的弟子都朝她打趣,托了她的福,才能得見此番盛況。
從不收女弟子的扶盼門為她破例,師父明瑟仙君師無射待她若親女,幾位師兄更是事事以她為先,寵愛有加。
上萬人争破頭的,去天乾山進修的機會,她不廢吹灰之力就獲得。
離宗之日,得樊葉祖師親自出山相送。
……
南音已經知道了,她從天乾山回來後的一切,都是被靈虞天尊安排好的。
那麽之前的所有,又是被人安排好的?是德高望重的十位祖師?還是斜陽宗掌門胡梅成?亦或是每一個斜陽宗弟子,乃至仙門百家的所有人?
是誰将她推入這番境地的?她應該找誰質問?誰是罪魁禍首?
她想找出罪魁禍首,那怕一個。
可惜沒有罪魁禍首,是這天下衆生一同聯手,棄了她。
南音笑出聲,光柱碎在她的腳下,她赤腳踩上去。
原來她人生中所有幸事,都是他們有意而為之,他們早就想好了,要将她送上這條死路。
沒有一個人,曾問過她的意願。
她不斷癡笑,眼神渙散,腳掌被碎片割破,流出一地的鮮血。
不知疼般,她一腳一腳地踩上去。
“小師妹!”葉止川心肝俱裂,蹒跚來到她身前,一個失力,跪倒在她腳邊。
南音疑惑地看向他,無神懵懂的目光,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心髒似被捏碎了般,葉止川忍着苦痛,顫顫巍巍地伸出手:“聽話,別再踩了,從裏面出來。”
溫柔的嗓音,如初升的旭日,化解萬物的寒冰,卻化不盡她眼中的。
她定定地看着他,眼中情緒消磨殆盡,只餘空洞的平靜。
東方既俯在達奚菩耳邊說了什麽,淩冽的目光中,湧出一團烈火,他撚着指尖,饒有興致:“世間竟有如此荒謬之事。”
“那是不是說明,只要吾将她帶走,這些人就只能等死了?”
“尊主英明。”東方既拱手。
他瞬移過去,化作一團黑霧,待黑霧散盡,兩人已不見蹤影。
東方既扭頭,看了眼不遠處的葉止川,兩人同時點頭,一切盡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