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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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認定了事實,執意要将這團怨氣發洩到南音身上,他需要的不是真相,而是一個洩憤口。
即便南音心有不甘,卻無可奈何。
對不講理之人,說什麽都是廢話。
“什麽人在哪!出來!”不遠處的林中,傳來一陣嘈雜聲,按照方位判斷,應是剛才的送葬隊伍遇到了麻煩事,有人在尖叫、亂竄、方寸大失,也有人在喝止,穩定人心,只是效果甚微,因為過了好一會兒,騷動仍在繼續。
南音定定地看着眼前這個淡定自若的男人,想知道在這樣的情況下,他能堅持多久。
“三日後,都家設宴,望姑娘賞臉莅臨。”豈料都雲鶴根本沒堅持,他稍作停留,只是為了探聽局勢,不知是發現了什麽,還是認為南音不重要,他走得極快,身影沒入黑夜,消失得無影無蹤。
若是以往,收到他的邀請,南音若無他事,定然會去赴宴,讨一杯熱酒喝,可如今她處于風口浪尖,人人得而誅之,他還敢邀她做客,絕對是用心不純,這場宴,是名副其實的鴻門宴。
他不怕将真實目的,暴露給南音看,是篤定無論如何,她一定會去。
因為碧晔城毗鄰弗屆海,大師兄何止川亦會接到邀請,前來赴宴。
只要他在這三日中,将南音将會前往都家的消息散發出去,引得各仙門的人聚集碧晔城。
南音若是不能準時出現,身為她的大師兄,葉止川就會成為衆矢之的。
此事,由不得她做主。
按理說,南音是該氣憤的,可是她卻沒什麽所謂,甚至還有些慶幸。
一想到三日後,就能見到大師兄,她滿懷期待,橫掃一切陰霾。
她在林中待到半夜,被此起彼伏的鴉叫聲吵醒,讓她起決心出來察看的,是摻雜在鴉叫聲裏,明顯到駭人聽聞的,貓頭鷹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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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順着來時的路,往壁晔城的方向趕,路上見到許多飛禽走獸的屍體,橫陳在路的兩邊,死相非常凄慘。
血水向路中蔓延,鋪就一條血路,路上只有南音一人,在飛速前進。
壁晔城的城門敞開着,上方挂着兩盞紅燈籠,在狂嘯的夜風中搖擺。
深夜裏的靜谧格外明顯,南音能聽到自己愈見粗重的呼吸。
白雪貓頭鷹從城門飛出,停在城門上方,雙目似有若無地盯着她。
它的目光淩厲,像極了一個人。
南音往城內走,白日裏密集的人群,好像在一夜間全體蒸發了。
意識到什麽,她腳步沉重,越走越慢。
當她走入城中心,八街的分叉路口時,一名手持長劍的男人,從左手旁的巷口竄出,鑽進前方的黑幕中。
“咔嚓。”一道骨骼碎裂的脆響,穿透平靜的夜色。
南音兩三步上前,看見男人被舉高的身體,和被生生擰斷的脖子。
汪洋的血水無聲無息地流淌至腳下,一只白到透明的手掌,繞到屍體的後脖頸,只看似輕輕地一扯,瞬間将頭身分離。
“轟隆隆!”數道閃電接連劈下,大雨疾馳而來,濃郁的血水被沖散,分流向城中每個角落。
南音任憑雨水澆濕,目光複雜地盯着前方,那個站在成千上百個死人堆積而成的屍山上,用沾滿鮮血的手掌,定定看着她的青衣男子,他的眼中是爆發之後,被岩漿蔓延的火山。
光潔白皙的臉上,挂着一道血色,他用手揩去:“又見面了?”
南音面無表情,喚出冰魄劍。
他往下望,目光從淩厲的劍光,一路上移至她殺氣騰騰的臉上,腦袋輕歪了一下,做出一個扭曲的表情。
繼而對上她的眼,眼裏滲出水霧:“我可是千裏迢迢趕來幫你的,你怎能這麽對我?”
“你!”南音怒喝,舉起手中的劍。
她的火氣太大,氣到渾身發抖。
達奚菩閉上眼,轉了轉脖頸,一臉不耐煩:“都說了是來幫你的,怎麽不聽呢?”
一道閃電掠過,他瞬移到她身前,墨黑的瞳孔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像是在賞玩到手的獵物:“你不應該,感謝我嗎?”
看着她怒不可遏的臉,他咧嘴一笑,聲音明快:“罷了,不逼你了。”
他從她劍前繞過,走向她身後。
白雪貓頭鷹飛來,立在他的右肩。
“在哪!”一群仙門弟子,從黑夜中跑出來,手裏提着長劍,繞圈圍住南音:“把魏師兄交出來。”
他們是此次,跟着魏清行下山的鬥詭峰弟子,今夜這裏死了很多人,都是來抓捕南音的仙門子弟。
而從他們滿身血痕,狼狽的形容來看,也是經歷了一場惡戰。
“我……”南音剛想開口,卻無意間看到,本應離開的達奚菩,卻站在不遠處的,一張血紅色食肆幌子下,對她無聲地笑。
“那人早就被我扔到城外樹林去了,你們若是現在去,還來得及為他收屍。”南音沉下臉色,銳利的目光一一掃過幾人。
他們面色突變,互相看了看彼此。
“列陣。”幾人變換位置,将南音困在陣心。
南音将冰魄抛至上空,一臉貫穿陣眼。
陣法還未形成,就被粉碎,幾人慘敗,爬起來,還要再戰。
“光憑你們幾個,還殺不了我,是要把命留在這裏,還是要趕去救你們還未斷氣的師兄,選一個吧。”南音舉着冰魄劍,神情令人膽寒。
幾人猶豫了一會兒,互相攙扶着,往城門口去。
南音在他們走後不久,重重地舒了一口氣。
一擡眼,就見達奚菩立在她身前。
他收斂笑容,曲身而來:“犧牲自我,拯救他人,好偉大的行為。”
“不過,按照他們的智商,怕是永遠都想不到,你是在救他們。”
“為了幾個蝼蟻,背負這麽多條人命,值得嗎?”
“我告訴你,你能懂嗎?”南音目視前方,不願看他。
他輕皺眉,很不解:“就是不懂,才要問你。”
“我只知道,我問心無愧。”她垂頭,望着冰魄劍,心中酸澀無比。
“好一個問心無愧,真希望你能永遠這麽坦然。”他挑眉。
她怎會聽不出他話中的諷刺?
“你到底要做什麽?”南音握拳。
“看不出來嗎?我在利用你,聚集這些虛僞的人,方便我下手。”他說着,平靜的臉上,陡然浮現一抹詭笑。
南音咬牙,雙拳緊握:“若不是你,我怎會陷入如今境地?”
他偏頭,嘴角下沉:“所以我不就來幫你,把他們一個一個都殺掉了?”
他忽地一笑,晴光潋滟:“放心,有我在,他們動不了你分毫。”
“千萬不要把罪責攬向自己,就盡情地恨我吧。”
“只要你能永遠都問心無愧。”
說着,他走進夜幕中。
……
南音在城中等了一夜,等到了夜幕消散,旭日東升,清晨第一縷陽光,從壁晔城的左側方湧入,賣酥油餅的小販,眯着眼推開鋪門。
若有似無的視線,無意間落到不遠處的屍山上,第一眼以為自己看錯了,就一邊揉着眼睛,一邊往屍山走去。
“啊!”驚叫聲破空而出,驚動了左鄰右舍。
不過半個時辰,這樁駭人聽聞的邪事,就傳遍了正在座壁晔城,包括都家人。
都雲鶴領着弟子來,穩定民心的同時,将屍體一具具清走。
“一定是南音!”人群中,一名鬥詭峰弟子擲地有聲。
衆人聞言,回頭以各種目光看他。
他一時膽怯,又自行壯膽:“這些人都是與我們同一時間進壁晔城的,可見都是為了抓捕南音,那個斜陽宗叛徒而來,除了她,還會有誰?”
隐在人群中的南音,聞言輕輕低下頭。
她想起昨夜,達奚菩在離開前,曾與她說過的一段話,他說他一回到魔域,就召集魔将,讓他們想盡一切辦法,将南音在幻境中重傷魔神一劍的消息,傳播出去。
這樣一來,既能澄清不燼木與婆那果一事,還能間接告訴天下人,南音一直恪守本心,從未被達奚菩迷惑,和做出任何背叛行為。
他們不相信倒還好,怕就怕他們相信了,還空口白牙地誣陷她,伶牙俐齒地指責她,大言不慚地要殺她。
達奚菩遭受多年欺辱,如今一朝翻身,帶着恐怖未知的力量重回魔域,他們此時上門,無異于自取滅亡。
相比之下,抓捕南音就容易得多。
既能讓他們免于一死,還能顯出他們的英勇無畏。
他們不一定是不相信她,只是在為自己的懦弱找借口罷了。
一人的生死,怎可能比得上千萬人的臉面與榮譽?
達奚菩是故意的,越是證明這個,越是顯得她的堅持無比可笑。
南音走到今日,經歷的事不算少,她清楚地明白,無論在仙門還是魔域,都是既有好人也有壞人的,不能一概而論。
世間之事瞬息萬變,一個慈悲善目的仙尊,有可能會在某一日堕落成魔,一個惡事做盡的魔頭,也有可能在某一日醒悟,命與運,對與錯,皆難論。
只要他們不觸碰她的底線,将她的幾位師兄牽連進來,她可以讓他們“利用”一回。
誰叫她千防萬防,沒料到亦師亦友的靈虞天尊,會為了誘她入局,設下這麽大一個圈套。
那名鬥詭峰弟子言之鑿鑿,仿佛已掌握諸多證據,能證明南音就是兇手無疑。
周圍的民衆被他蠱惑,紛紛震臂大呼:“殺了南音,殺了南音!”
南音從人群退出,從分叉口拐入另一條街口,想要殺她,找得到她再說。
不知不覺,她來到都家門前——騰水閣。
一名小厮領着一個灰袍老者,從她身前經過:“老先生這邊請,我家二少主自從斜陽宗回來後,就卧病在床一病不起,家主夫人請了許多醫士,始終都找不到病因,早就聽聞老先生醫術高超,這才讓小的跋山涉水将您請來。”
南音看着兩人的背影,還在思索小厮的話。
正要跨過府門時,灰袍老者忽然停下,視線輕飄飄地掃過南音。
南音一怔,灼熱的氣流立馬貫穿全身。
又是他,達奚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