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025
南音雙膝一軟,跪爬在地上,不知不覺中,她竟陷入一個兩難的困境,無法前行尋找解藥,更無法後退落入達奚菩的圈套,她只能等,等着千胥枯慢慢蠶食她的生命。
她是極不甘心的,但當漫天的乏累湧上來時,她連思考的能力也沒了,神識沒入一條由白光編織而成的長路,盡頭處站着幾位師兄,正向她招手:“小師妹,愣着做什麽?快跟上啊。”
她本能反應,毅然決然地追上去。
“醒來,快醒來!”手臂被咬了一口,尖銳的疼痛讓南音暫時回神,她盯着手上那團綠乎乎的肉球,雙眸依舊無神。
“肉球”咬她咬得不亦樂乎,冷不丁一回頭,撞上南音吊死鬼般、死不瞑目的雙眼,被吓到騰空躍起,在地上滾了幾圈,為了挽回顏面,在最後一刻反客為主,以一個單手撐地的帥氣姿勢完美結尾。
南音看着這個身體由綠葉裹成圓球,雙手雙腳都是樹枝模樣的小家夥,覺得十分眼熟。
“肉球”擺姿勢擺了半天,發現南音根本沒在看它,氣沖沖地跳到她眼下,在她的鼻梁旁,氣鼓鼓地插腰:“喂喂喂,你也太不講義氣了吧,知道我為你出來救你,廢了多大的力嗎?”
它指着旁邊,一鼓作氣地說。
南音側目過去,看到那只被打碎的陶罐,和灑了一地的泥土,虛弱的眉間,泛起一縷鮮活氣:“你是,七葉?”
“正是本葉子不錯。”七葉驕傲擡頭,雙手叉腰。
“你用自身血肉和修為助我開啓靈智,以後你就是我七葉的主人了,以後你的生命安全,由我來守護。”
南音沒說話,準确來說是沒力氣說話。
七葉有點尴尬,跳到她的額心上,讀取她記憶中血沽花的模樣與氣味:“在這裏等我,我這就去找解藥來救你的。”
有了一線生的希望,南音心情好了許多,她扶着牆從街道拐入小巷,在七葉回來之前,她得先保證不被達奚菩找到。
她橫坐在地上,上半身靠在石牆,閉上雙目正要休憩,耳旁的風呼嘯而過,危險的氣息趨近,她驀然睜眼,死死盯着前方的路口。
Advertisement
漫天的白霧彙集成一個巨大的帷幕,生與死的距離只在咫尺之間,南音能做只有不斷向後,盡量藏住自己的身體。
“小師姐,你在害怕麽?”冰冷徹骨的嗓音自身後,猝不及防地襲來,蠻橫地侵入脊梁骨,繃斷最後的防線。
南音本就力氣全無,再被他這麽裝神弄鬼地吓一遭,已然是半邊身體踏進鬼門關的狀态。
在她失力倒地的剎那,達奚菩迅速趕來,扶住她的後背,将她推坐起來,腦袋靠在牆角。
南音在他出現的一瞬,就看清他懷中之物,是可以解她身上劇毒的陽丹草,在七葉回來之前,這是她唯一的希望。
然達奚菩生性奸詐,他帶着陽丹草來此,多半是為了與她談條件的,可惜他的條件,南音一個都接受不了,否則也不會落得這番下場。
南音沒打算理會他,尋了個舒服的姿勢閉目休憩,她用态度說明了,比起與他談條件,她更願意坐着等死。
她雖行事大膽,好劍走偏鋒,但其實內心一直秉持着一個仙門中人,應該有的态度與堅持。
達奚菩用死亡來威脅她,着實是大錯特錯。
一股浩然清氣從鼻尖而出,慢慢地貫穿全身,南音覺得身體忽然間爽利了許多,骨髓上的疼痛随之消散。
她睜開眼,見達奚菩正在施法,将陽丹草送進她的身體,強大的力量裹挾,使她動彈不得,思緒卻漸漸清明。
“你又耍什麽詭計?”南音輕聲喝道,經過了許多事,達奚菩在她心中的形象,已從第一面見時,那個形貌昳麗的翩翩少年郎,變成一個滿腹壞水的惡種。
她不相信他有那麽好心,會不求回報地救她。
達奚菩滿不在意:“你都說這是詭計了,提前告知你,豈不是很無趣?”
他最後一掌,将陽丹草徹底送進南音身體。
南音俯身咳嗽,吐出幾團黑色霧氣。
再擡首,達奚菩已走遠,似是想到什麽,他頓步,側首詢問:“如果那時在失魂崖,我答應收手與你回去,你是否會遵守承諾?”
南音站起來,鄭重回答:“沒有人能夠騙你,除非是你自己願意上當受騙。”
若是那時他願意回頭,她能為他做的只會更多。
達奚菩沉默良久,微微颔首:“聽起來還不錯。”
“可惜那不是我想要的,就算重來幾萬次,我的選擇還是如此。”他身形漸遠,铿锵的聲音回旋在空蕩的街道,久久不散。
……
她來到長勝樓前時,七葉正好從城外歸來,嘴裏銜一株枯敗的丹陽草,氣喘籲籲地說:“圖上的丹陽草全被人毀了,我只找到這一株相對完整的。”
南音撫摸她的頭:“辛苦了,休息吧。”
七葉點頭,化作一枚樹枝手镯,纏在她的左手手腕。
她正要進樓,上空忽然響起一道搖鈴聲,受到某種指引般,城中百姓皆打開房門,默默地往城門口彙集。
南音擡手,試圖讓他們停下,可他們雙目無半分神采,分明是中了傀儡術。
她跟在人群的後方,見平日在此時早已關閉的城們,竟大大地敞開着,心中暗呼不好。
她追着第一個人,上了麽生臺,在巨石坑周圍,設下一道結界,攔下盲目前行的衆人。
搖鈴聲由平靜轉為猛烈,被攔下的衆人忽然燥動,拿頭瘋狂地撞擊結界,再這樣下去,就算他們不會落進巨石坑而死,也會被活活給撞死。
南音飛至上空,尋找鈴聲的來源,很快便鎖定了人群中,一名身穿紫色紗衣,頭戴白色帷帽的女子。
她捏了一個手決,奪走她手中搖鈴,并順帶掀開她的面紗。
“啊!”女子受驚,花容失色。
南音下落至她身前,看清她的面容,是那日她初進鳴鼓城,跟在馬星英身後,只因她多看了一眼,就叫嚣着要挖了她眼珠的那位姑娘。
離厭見事情敗露,扒開人群就要逃跑,南音使出定身術,了斷她的念想。
南音上前,打量她一圈,無奈地搖首嘆氣:“馬星英在何處?”
“什麽?”離厭糊塗不已,在這種時候她不應該是問,她為何會在此處?是受何人指使?諸如此類的問題麽?
她擰着秀眉,目光打量南音:“你找她,是想幫她,還是想殺了她?”
“我若是想殺她,又何必找她?”南音反問。
“你說得對,如果你和那個人是一夥的,沒理由不知道阿英姐在哪。”離厭自顧自地點頭,小聲說道。
不用猜,她口中的“那個人”一定是達奚菩。
按照離厭的說法,馬星英多半是被達奚菩給扣住了,後以此為威脅,讓離厭來此搖鈴,利用城中百姓的生死,轉移南音的注意力。
南音根本猜不到,達奚菩到底想做什麽,若是要阻止她殺爻乂獸,何必多此一舉,給她送去丹陽草解毒?
若是要屠戮城中百姓,又為何讓她正巧撞上這一切?
“那我們快去救阿英姐吧。”南音一解開離厭的定身術,就被她拉着向前,想到了什麽,她頓步回首,眼含警告:“若是救不出我阿英姐,我定不會放過你的。”
“等等!”南音停下,大腦飛速運轉,她若此時離去,達奚菩再對衆人下手,豈不是輕而易舉?
“還等什麽,那人陰毒古怪,他一定會把阿英姐折磨死的。”離厭甩手,恨恨地看着南音:“若我阿英姐出了什麽事,我一定會讓你給她陪葬!”
南音在想一個兩全的法子,一個既可以救下馬星英,又可以保證百姓安全的法子。
思慮片刻後,她決定暫時不去救馬星英,達奚菩做這一切,為的就是讓她陷入兩難的境地,若她因救一方而放棄另一方,間接導致另一方身死的話,就會因愧疚而心緒大亂,屆時他再出來,嘲笑打擊一番。
最好能在她心灰意冷之際,放松警惕,讓他輕而易舉就從這裏出去。
他的算盤打得很好,可惜他遇上的人是南音。
她自認沒有所向披靡的能力,做不到大包大攬萬無一失,在這樣兩難情況下,她只能選擇自己能夠把握得住的。
是以在離厭一遍又一遍的催促下,她只能重複一句話:“抱歉。”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要是沒有我阿英姐十七年前在戰場上奮勇殺敵,這些人早就不知道死哪去了,你真的要為了這些人,放棄我的阿英姐?”
離厭破口大罵,絲毫不顧及形象,南音握緊手中缇心鈴,任她罵着。
在她看來,蒼生沒有值得救和不值得救的區別,全因她能力有限,在生死這樣的大事面前,由不得半點疏忽,只能做出一個一個相對穩妥的選擇。
“有眼無珠的蠢東西,我這就送你下去,給我阿英姐陪葬。”離厭拔出随身攜帶的短刃,劈頭蓋臉地向她刺來。
南音閃身躲避,讓她撲了一個空。
她踉跄幾下,迅速站穩,瞳孔深處湧出一縷黑氣,嬌俏的少女不過片刻,就成了形同地獄爬來的惡鬼,她舉着短刃,再次張牙舞爪地撲過來。
南音再次使出定身術,卻全然不起作用。
為了不傷到她,南音只能一邊左閃右避,一邊尋找讓她停下來的法子。
兩人在麽生臺上追逐了好一會,南音一直都是閑庭信步,躲避離厭的同時,還能抽出空子,翻閱記錄上古邪術的古籍。
倒是離厭,應是平日太嬌生慣養的原故,身子笨重得很,每一次撲空,都會摔個狗啃泥。
等她慢悠悠地爬起來,再舉着匕首刺向南音時,南音已看清她的路線,提前做好了閃退的準備。
根據南音的判斷,她這一次摔倒,身體重心在麽生臺內,完全沒可能踩滑,更沒可能摔出麽生臺,朝底下的懸崖滑去。
可她卻掉下去了。
出乎意料!
雖然南音反應及時,在邊緣抓住離厭的手臂,卻也被她趁虛而出,用短刃插穿她的右臂。
南音吃疼,将她向後一甩,穩穩落在地上。
離厭剛站穩,又氣勢洶洶地朝她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