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019
“這種花只有在他痛徹心扉時,才會綻放到極致。”
南音還未睜眼,就聽到了一陣密麻的鞭打聲,長滿倒刺的藤鞭上,一下接着一下地落在光滑的□□上,倒刺嵌入身體,扯出一塊塊血肉。
濃厚的血腥味,熏得人連連作嘔。
南音睜開眼,看見的是一間漆黑的牢獄,右手邊的刑架上,綁着奄奄一息的姬訇,而正在向他揮鞭之人,是馬星英。
她的正前方,往上數九層石階的高位上,坐着括羽國的女皇陛下隴希娜,她面無表情地看着這一幕,目光落在姬訇的臉上,始終未移開半分。
南音順着她的目光過去,停在姬訇布滿傷痕的上身,些許花紋從他的骨肉底下透出來,顏色是區別于血色的淡紅色。
“血沽花。”她盯着花紋良久,呢喃出聲。
困頓許久的思緒豁然開朗,原來姬訇是瞳山挲蜜族人。
達奚菩悄無聲息地上前,南音扭過頭:“我說你怎麽會那麽輕易就中我的計,原來在随我跳入阒寂椁之前,你就知道這裏會有挲蜜族人出現。”
“或許,你知道的還要更早。”她逼近他,雙眉擰作一團。
達奚菩身子微微後傾:“你很不高興?”
“是你,你會高興麽?”南音深呼一口氣,不甘心地嗤氣。
她将他帶入這裏,本意是想困住他一段時日,不想卻誤打誤撞,在這裏遇到了數萬年前,為封印無邊之境而死傷無數,後人因此銷聲匿跡的挲蜜族人。
挲蜜族在修真界,是一個十分特殊的存在,他們世代修習各類邪術,本該為仙門百家所不容,可因其族規森嚴,族中之人一旦開始修習,便終生不能再出瞳山。
因此就算外界有所忌憚,也從未有人主動上門挑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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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輪轉,千帆過盡,世人早已将瞳山挲蜜族忘得一幹二淨,就連南音也是在靈虞天尊所贈的,一副殘卷中得知。
上面記錄了一些挲蜜族的過往,和幾個簡單的族中法術咒語,此前達奚菩使出的鬼姻咒就是其中之一。
當時她以為,達奚菩是在肆意殿中,找到了這副殘卷,進而學習的這一咒術。
現在看來不止如此,他身上的那種妖異的邪術,多半也是來自挲蜜族。
如果真的是,他是從何處獲得的渠道?莫非斜陽宗內也有挲蜜族人?那人又是誰呢?會是那名名喚達少悻的少年麽?是了,一個無門無派、終日在折雲峰游蕩的少年,怎會平白無故地幫助達奚菩?
分明從他的名字,到他與達奚菩的熟稔程度來看,兩人都是相識已久的模樣。
還有那條竹葉青,達少悻曾親口說過,是在無邊之境抓的。
越往深處想,南音就越是覺得事态嚴重,看向達奚菩的目光也越來越扭曲。
如果事實果真如她所想,那麽達少悻的存在,對于斜陽宗的威脅,将不亞于達奚菩。
更為可怖的是,目前為止斜陽宗上下,還無一人意識到此事。
“小師姐也會有無法掌控之事嗎?”達奚菩睥睨她,有些幸災樂禍。
南音假笑,輕輕聳肩:“誰沒有呢?”
達奚菩不理她,隐了周身氣息,走近觀察姬訇身上的花紋。
她微愣,嘴角笑容瞬瞚消逝。
馬星英适時收鞭,拱手向前:“陛下,九十九鞭已畢,如今只需待他傷勢痊愈,便可将一覽血沽花的全貌。”
隴希娜颔首:“承影将軍辛苦了,回去休息吧。”
“是。”馬星英退出牢獄。
隴希娜順石階而下,來到刑架之前,如第一次見面那樣,伸出玉筍般的手指,撥開他額前雜亂的發絲:“無論你信與不信,五年前孤殺死的那群惡霸,是他們罪有應得,孤無悔,孤身為一國之君,當以百姓的安危為重。”
“然你所說的,你将他們視為至親,此仇不報誓不為人,孤亦能理解。”
“只要你願意好好配合,容孤瞧一瞧血沽花的全貌,孤便可允諾你,給你一個報仇的機會,如何?”
“我若不呢?”姬訇擡頭,嘴角勾起一個陰森的笑,血水從嘴角不斷滲出。
“那麽孤當日落在這裏的劍尖,便會落在這裏,你此生再無複仇的機會。”隴希娜的手指,從他眼角的傷疤,滑落至他的脖頸。
當日她刺他一劍,就是為了今日他能回來尋仇,她用了五年時間,在皇城布下重重陷阱,才能将他一舉擒獲。
五年時間,他的身體已長成大人模樣,足以呈現出血沽花的全貌。
人之七情,唯有憎恨容易生成且根深蒂固,從發現他是百年難得一見的挲蜜族人,到得知他尚且年幼,身體無法展現出血沽花的全貌,中間只距了半個時辰,她沒有其他辦法,只能選擇如此。
如若他消失不見,那麽此生可能上天入地,她都無法再尋得第二個挲蜜族人,她等不起,括羽國百姓更等不起。
姬訇擡頭,面容詭異:“好,我答應你。”
……
“你僞裝得很好,我很滿意。”冰冷的嗓音在耳邊響起,南音打了個寒顫,從地上站起來,失去支柱的姬訇,身子歪了下,目光黏膩地盯着她。
一道妖媚的笑意,從他的眼中流淌出來:“你真的與她很像。”
“像也沒用,我不可能是她。”南音扯下面具,還給他。
這人太邪性了,她得離他遠點。
“那我們談一個交易如何?只要你願意僞裝成她與我成親,你想要任何東西我都可以給你。”
他這段話說完,南音剛好走到達奚菩身前,她回頭,有點好奇:“人既已被你害死,成親又有何意義?”
他垂目沉吟,陰風四起:“就算她是一只惡鬼,我也要與她糾纏生生世世。”
南音挑眉,雙手抱在胸前:“你一直都是這麽一廂情願麽?”
“從她主動找上我的那天起,就該想到會有今日的一切。”他手掌撐地,緩緩站起,清瘦的身形搖搖欲墜,好似随時都會散架。
“還有,害死她的人不是我。”他輕輕搖頭,于模糊夜色中,努力地站直。
南音心神微滞,剛才那一剎那,她從他的眼神中,讀出了泛濫成災的悲傷,真相還未揭開,事實究竟是如何,尚無人知曉:“我還有一個疑問,這十七年中僞裝成隴希娜之人是誰?你為何不去找她?”
“那還用說麽?除了我,沒人可以完美複刻出她的一舉一動。”姬訇神秘一笑,将面具戴上,容貌立即幻化成了隴希娜的。
所以這十七年中,他既是姬訇,也是“隴希娜”,括羽國上下一切,皆由他一人把持,那麽他究竟做了什麽,讓隴希娜如此忌憚他?
即便神識就在皇城附近,日日看着城中發生的一切,卻一連十七年,從未給他遞給只言片語,讓他到現在還以為,自己心心念念之人,早在十七年前就已命斷魂消。
莫非,是姬訇在撒謊?
“這個面具,是你的了。”姬訇舉起那只面具,随手一抛丢給南音。
南音接住,滿臉憂愁地轉身,無意撞進達奚菩審視的目光裏:“怎麽了?”
她将面具挂在腰間,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小師弟,莫不是吃醋了?”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他撇她,厭惡更甚。
“你不必急于反駁,事實究竟是如何,我想你的心裏最是清楚,我提及此事,只是想要提醒你,事情發展到今日,是長久的運籌帷幄,還是一時的行差踏錯,都已經不重要了,你我之間注定為敵,所以你千萬不要對我生出一絲一毫的情意,否則那将會成為,我殺你的利器。”
她踮起腳,在他耳邊一字一句地說完。
話畢,她越過他,往山下去。
達奚菩雙拳緊握,用力泛白,直至她的氣息漸無,他才恢複一貫的冷漠,擡眸看向眼前之人。
“這麽看着我做什麽,莫非你真如她所說,喜歡上她了?”姬訇歪頭,雙目狡黠地回視他。
他擡手,攥住姬訇的喉嚨,把他提至半空,又猛地甩手,将他扔出去。
“噗。”一番折磨下來,姬訇口吐鮮血,他捂住胸口,卻不住發笑:“真是可笑啊,你不出聲反駁,倒設法讓我閉嘴,不就是變相承認了?”
“身為一代魔神,卻不能摒棄這世間最俗的情愛,你的下場注定比我慘上千萬倍,我們拭目以待吧。”他指着達奚菩,毫無顧忌地出口。
達奚菩再給他一記重擊,随即側身:“你所期待的一切都不會發生,因為我會親手殺了她。”
他瞬間消失,朝山下追去。
姬訇先是一愣,随即發出狂野的笑:“此時說這話,還早得很。”
南音剛到山腳,便感覺到濃烈的殺氣自後方而來,轉身就迎面撞上達奚菩的殺招,她閃身向右,喚出冰魄劍,直指他的額心:“小師弟現在就想殺我,未免太心急了些。”
她劍尖微抖,對上他的眼:“你究竟在害怕什麽?”
“怕?你未免太瞧得起自己。”他瞳色幽深,難辨深淺。
“我只是就事論事罷了。”南音眉心一跳,将冰魄收回:“你我之間終有一戰,但不是現在,看在我曾經也是真心想幫助你的份上,你寬限我一些時日,可好?”
“你憑什麽覺得我會答應你?”他一動不動。
“因為你大多數惡人不一樣,除了心性歹毒些,為人還是不錯的,行事有謀劃,憎惡有起源,是個講究恩怨分明的惡人,就好比現在,你會答應我的,對麽?”
“……”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
“一會見。”她跳上竹筏,撐着漿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