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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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出去時,姬訇已恢複了神智,身後站着一批黑甲衛,皆手持弓箭朝前,只待他一聲令下,就把南音射成窟窿。
南音擺手聳肩,對他的行為表示不解。
姬訇舉起右手,晃了晃指間的面具。
南音立即摸向腰間,尴尬地笑了笑,剛才姬訇突然發瘋,将面具與佛珠同時丢下,她在二者中只撿起後者,又在屋裏與達奚菩糾纏了一段時間。
現在的姬訇估計已經默認,南音做出了選擇,且寧死不肯接受他手中面具,依照他剛才所說,他現在就要把她抓起來,然後卸了她的雙腳,再挖出她的舌頭。
大難臨頭之際,南音抱起雙手:“你這個刑法有沒有實踐過,到底會不會死人啊?”
“放心,她不會死,你也不會。”姬訇擡手,示意兩名黑甲衛上前。
“她,她是誰?”南音主動伸出手,方便兩名黑甲衛給她上綁。
姬訇沒有回答,讓黑甲衛用黑布蒙住她的眼睛,将她塞進了一只密不透風的木箱……
接下來的事南音就不知道了,她只知道過了兩三個時辰後,她再醒來時,就在一片廣闊的海域上飄着,身下的竹筏硌得人骨頭生疼。
達奚菩撐着木漿,聽到動靜後回頭,不鹹不淡地掃她一眼,南音懶腰伸到一半立馬收回,雖說兩人完全沒有可能,但她還是要面子的,要是從這出去後,他因對她懷恨在心,将她的不雅姿态弄得人盡皆知,那可怎麽得了。
畢竟,他的報複心忒重了。
“哎。”她想着想着,身上就被扔了一根木漿,砸得她昏頭轉向。
“不起來幫忙,就下去。”達奚菩的警告聲,在頭頂盤旋。
然此時的南音,還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她盤腿端坐在達奚菩身後,扯扯他的衣角,饒有興味地問:“怎麽回事,你怎麽會淪落到這個境地?不會是被趕出來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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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下手中動作,低眸凝視她:“你确定要與我探讨這個?”
南音虎軀一震,麻溜起來幹活,就他剛才那個眼神,就足夠把她生吞活剝了,她可不想再惹這祖宗不快,要真把她扔下去,她還得自己費力爬上岸。
看在他救她一次的份上,就不與他計較了。
她并不能準确預料,姬訇到底會不會如他所說的那般,真的卸掉她的雙腳和拔出她的舌頭,她只知道在她還有利用價值時,達奚菩不會允許她出分毫差錯。
這是一場他們兩人間的博弈,南音雖為關鍵人物,但起不了實際作用,與其醒着飽受煎熬,不如安心地睡上一覺養精蓄銳,才能更好地迎接下面的挑戰。
兩人劃了一個時辰左右,終于到了一處島嶼,崎岖的山路被夜幕裹挾得一絲光亮也不剩,清冷的白霧彌漫在林間,每往前走近一步,悠揚的歌聲就愈加強烈,由開始的吟唱,轉為了嘶吼。
南音發誓,她真的只是被陡然拔高的音量驚到了,不是故意沖上前,也不是故意崴傷腳,抱住達奚菩的。
看着對方一臉被亵渎的模樣,南音甚至想砍下自己的雙手自證清白。
然而事實是,面對他的冷眼旁觀,南音只能瘸着腿跟上:“這到底是什麽地方,我們來這做什麽?”
根據他目前的行走軌跡,他想要去的地方,應是這座島嶼的最高處,他們才剛走到半山腰,歌聲就已是震耳欲聾,真要走到山頂,雙耳非廢了不可。
南音一邊詢問,一邊從雲水囊裏拿出一對木塞,戴進耳朵裏,這是她閑來無事自己制作的,這下真是麥芒掉進陣眼裏,湊巧了。
前面的達奚菩突然頓步,回頭以一種奇怪的目光看着她,南音被他看得心裏發毛,又從雲水囊裏掏出一對木塞,遞出去:“吶?”
他越過她的手,看向她曲起的右腳:“沒用的話,不如我幫你卸了它?”
南音迷茫地看着他的兩張唇瓣,完全沒聽到他說了什麽。
她正要取下木塞,就見身前高大的身影蹲下,抓住她崴傷的腳,将錯位的腳踝迅速接合。
對于他這個言行不一的舉動,南音臉上現出一種“我就知道會這樣”的早有所料,她站直,目不轉睛地盯着他的臉:“小師弟,這麽快就要出手了麽?”
因為不甚在意,她整個人都是輕盈的。
這也就是預示着,達奚菩的一些目的,注定不可能達成,例如用美貌和暖心舉止,勾起她的在意和喜歡,借機窺探佛珠裏封存的記憶。
“你倒是比我想的,要更警惕。”他松開她的腳,臉上沒有半點計謀被拆穿的惱羞成怒,從容不迫地轉身離去。
南音小小踉跄了下,很快追上他:“木塞你真不要?不要我收起來了。”
“……”沒有人回答她。
兩人還未到山頂,南音就從耳邊嘈雜的歌聲中,辨別出了姬訇的聲音,畢竟她在幾個時辰前,就曾在皇城內,聽過他哼唱過這首曲子,且他的聲音自成一派,與別人大開大合的喊叫不同,是一種如料峭春風,慢慢浸入骨血的悲傷。
然而當她伫立在山頂,看着在漫天火光映襯下,一襲紅衣翩翩起舞的姬訇,不小心對上他慘白如紙的面孔時,還是稍稍驚吓了下。
因為他的四周,但凡沒有火光照耀的地方,都聚集了無數只青面獠牙的惡鬼,個個張着血盆大口蓄勢待發。
稍不注意就會被惡鬼撕碎的姬訇,似乎對周圍的危險渾然不覺,依舊沉浸在他的舞步中,力求把每一個動作都做到完美。
在南音思慮間,達奚菩已上前,給正在跳舞的姬訇使了一個眼神,兩人好似達成了什麽交易,下一刻姬訇就騰空飛起,落在了她身前。
南音剛好站在火圈外,周圍的惡鬼因為他這個突然的舉動,幾乎是瞬間就移動到了她的身旁,有的單腳站立,有的匍匐在地,還有的飄在半空……他們努力填補她周圍的空隙,從始至終沒有一只惡鬼真正碰到過她。
姬訇冷冷地看着她,臉上緩緩綻開一個邪魅的笑,仿佛在告訴南音,這才是剛剛開始。
明白他意思的南音,無奈地撇了撇嘴角,到底是什麽要緊的人,值得他這麽不遺餘力?
他踩細碎的步子,退到火圈中心,陡然加大舞蹈動作,不斷地火圈邊緣試探,剛開始是半條胳膊,再然後是一條腿,後來直接變成半邊身子……
他這是,要用自己的血肉鋪就一條,向惡鬼尋人的路。
看他熟練的樣子,不是第一次做了。
作為一個“心慈手軟”的修行之人,南音坦然承認自己看不得這樣血腥的場面,所以她打算暫時遠離這裏,走之前不忘撇了達奚菩一眼,他費力将她帶來這裏,說是沒有任何目的,是不可能的。
自從得到菩提佛珠的那刻起,兩人的身份就對調了,不再是她“狗皮膏藥”地追着他,苦口婆心地勸他回頭是岸,而是冷心冷面、生人勿近的他,要想法子觸動她的情緒,窺探佛珠中的秘密。
據南音猜測,這秘密多半有關,他身上那種妖異的邪術。
邪術之所以是邪術,有益處就有弊端,能帶給他巨大力量的同時,也會給他相同甚至更大的反噬,搞清楚這個情況,亦是南音此行目的之一。
不過南音不急,于她而言或早或晚探清其中蹊跷,都是一樣。
急的人,只有一心想增強自身力量,和減少反噬的達奚菩。
由此南音此舉,其實是在挑釁他。
他讓她看,她偏不看。
她剛轉身,達奚菩随即移到她身前,額首微微下垂,火光在濃郁的眉眼上,打上一層灰暗的陰影:“祝賀。”
“什麽?”南音順着他的話往下問,身子佝偻向前,對上他的雙眸。
他倏然擡眸,猛地上前抓住南音的手腕,她被吓得向後回縮,卻無意間形成一股拉力,将整個自己“送”入了達奚菩的懷中。
他順勢捂住她的雙耳,将她緊緊桎梏。
雖然這山上的風很大,但她有深厚的靈力傍身,感受不到多冷,而先前擔心的噪音,在他們上了山頂後,就漸漸消弭了,所以南音實在想不出,達奚菩為何要整這一出?
直到身後響起一記肝腸寸斷的嘶吼:“阿姐!!!”
“阿姐?他要找的人是隴希娜?”南音從達奚菩懷中鑽出腦袋。
他無情退後,将她從他懷中放出。
南音看着前一刻還緊緊抱住她的人,下一刻就嫌棄地遠離她,心上猶如萬馬奔騰。
姬訇的嘶吼愈加凄慘,達奚菩似是有所感應,淡漠的雙目歃紅,落下兩行清淚。
見慣了他冷漠疏離的樣子,頭一次見他眼裏有這般豐富情緒,南音一時不太習慣,她警惕後退:“你這是什麽意思?”
他轉目看她,眼中情緒立即被覆蓋:“你現在可以走了。”
南音指了指自己,一臉的不可置信,他這是什麽意思,以退為進?反客為主?
如果是這樣……
那麽她承認她輸了。
“哎呦,我的腳!”南音一臉驚恐,扶住自己的右腿,轉身一瘸一拐地向姬訇走去,一邊走一邊向後擺手:“腿斷了,腿斷了,走不了了。”
她走到姬訇身後,拿走他懸挂在腰間的面具,戴上面具後,幻化成隴希娜,手掌搭上他的右肩。
“別碰我!”他用力地甩肩,眦裂的臉,在回頭看清她容貌後,瞬間變得柔和,他雙臂一攬,将南音圈入懷中,嗓音裏盡是控制不住的顫抖:“阿姐,你回來了,你真的回來了。”
“為何執着于尋我?”南音沉下嗓音。
“阿姐,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求求你不要再離開我了,我只有你了……”他不斷加大手臂的用力,似要将她深深嵌進骨血當中。
南音受他影響,情緒變得哀傷。
佛珠裏的白光再度釋出,南音吸取教訓提前閉眼,眼上再次被那雙微涼的手掌覆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