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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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音上了岸,往來生家奔去,直覺告訴她,令她困惑的這件事,廉如會有答案。
路上撞見一隊黑甲軍,正在驅趕民衆,不是随意地驅趕,而是有意地将他們趕到一個地方彙集。
南音攔下一個茶樓小厮詢問,小厮狐疑地看她一眼,滿是憤慨地說:“還能去哪?這些狗東西一年一度大發善心,請我們麽生臺去觀賞節目呢。”
“什麽節目?”她再問。
小厮翻出白眼,跟上人群:“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正說着,南音就從前方擁擠的人群中,看到了來生三人。
“你,說你呢,還不快跟上?”一名兵士指着她的鼻尖,氣勢洶洶地走過來。
南音靈活閃退,在他拔出佩劍前,擠進人群中,她是想去找來生一家會和的,可無奈人太多了,她擠不動,也不好太過咋眼。
人群從北城門而出,往城門外一座山丘上爬去,山丘的上方是一塊寬闊到,足以容納數萬人的圓形大平地。
衆人圍作幾個圓圈,一圈一圈地往裏遞進,南音趁機往前,觀望前方的狀況,好容易才在人山人海裏,找到來生一家三口,卻不料他們被黑甲軍綁了,就要扔進前方那個,人人往前看一眼,便會嘔心吐膽的巨坑。
“你要是想救他們,本公子可以給你行個方便。”姬訇在身後出現,冰涼的口氣打在耳廓,南音為之一振。
“拜見公子。”黑甲軍見他,下跪高呼。
“都起來吧,今日你們都做得很好,本公子通通有賞。”他上前,擡手示意。
“多謝公子。”黑甲軍齊齊站起。
南音四處觀望,沒看到達奚菩的身影,姬訇目睹全程,有些得意忘形:“怎麽,才一會兒不見,就想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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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這三人,你還救不救?”他指着即将被推入巨坑的來生一家人。
三人同時看到她,齊聲高呼道:“南音快走!快走啊!”
“你想要什麽?”南音無奈。
他目光在她身上流轉一圈,答非所問:“你今日這身裝束很漂亮,但不是我喜歡的。”
南音心領神會,她從人群中消失,隔一會再出來,就戴上了那只面具,幻化成了隴希娜,身後跟着姍姍來遲的馬星英。
面具上的易容術精妙入神,除了知情人,是分辨不出她與隴希娜的差別的。
然而這一次,周圍的黑甲軍像是沒看見她般,沒有任何表示。
姬訇對她的配合很滿意,立刻就下令放了來生一家,三人被趕下山,因不解南音憑空消失,而頻頻回望。
黑甲軍壓着下一批人,逼近前方的巨坑,身後的馬星英突然上前,碰了碰她的手臂:“我知道你有辦法救他們,請不要坐視不理。”
剛才南音出去,剛戴上面具,就遇上帶着一隊人馬,匆匆往這裏趕的馬星英。
她目睹南音變成隴希娜的全過程,驚喜大過于驚吓。
“我可以出手,但得先知道,他這麽做的原因。”在未知全貌前,不貿然行動,是南音的一向準則。
“他應該,是為了報複。”馬星英咬着牙,艱難吐露。
南音側耳過去,聽她詳細述說:“當年陛下為救他們幾次冒險,甚至不惜失去雙腿,他們卻轉頭就向敵國報信,至于敵軍乘虛而入,陛下氣急攻心,回天乏術……”
馬星英越說越激動,仿佛昔日之景就在眼前。
“你也憎恨他們,卻還要施以援手?”南音觀察她的表情。
她握拳:“這樣的解決方式雖然大快人心,但終歸不是最好的,世間之事從來都不是非黑即白,惡人是殺不盡的,好人亦随處可在。”
南音點頭,很是認同:“的确,任何時候都不能一竿子打死,這樣對哪些始終堅守善念之人不公平,可這樣的話誰都會說,旁觀者麻木愚昧,為了不引火上身,講着粗顯的大道理,将此事輕輕揭過時,可曾想過他們的至親至愛,從愛人離世的那刻起,便每時每刻都飽受折磨?誰又為他們做主?”
她不僅在問她,也是在問自己,當初她大言不慚,對達奚菩說過同樣的話。
那時的她高高在上,自以為憑一身能力,定能護他周全,為他報仇,卻未曾想過,這到底是不是他想要的。
自小在“我不殺人,人便殺我”的環境中長大,他能信任的人,只有他自己,是以無所不用極其地讓自己變強,是他逃出牢籠的唯一方式。
從一開始,南音的“渡化之路”就不可能成功,兩人注定為敵。
“所以,你打算袖手旁觀?”
“不,我還是會出手,因為在我的生命裏,善永遠大于惡,我既有此幸運,理應回報。”
她的想法是好的,但交談時間太長,那五人早就被黑甲軍扔下去了,中間隔了很久,才傳來他們斷斷續續的呻_吟。
從上來到現在,南音還未看到這個巨坑的全貌,借着這個時機,她越過人群往前,卻在臨門一腳,被姬訇攔下。
“阿姐,前面危險,莫要再往前了。”他死死地盯着她,眼神裏盡是威脅。
南音舉起雙手,後退一步:“我并非是要阻止你做這些事,只是想提醒你,有些人心思不正死有餘辜不錯,但這裏有一大半都不是這種人。”
“你因為當年之事,十七年來緊閉城門,拒絕外交,除原先城中百姓與其親屬外,來歷不明之人一概不許進入,你以為只要這樣,就能将當年洩密之人一網打盡,卻不知道,其實城中大部分百姓,都還記得當年的恩。”
“他們都記得麽,我怎麽不知道?”姬訇面上閃過恍惚,堅韌的恨意拉長眼尾。
“你當然不知道,因為你整日想的,都是如何報複,怎會靜下心來瞧瞧,有多少人在為了守護這個國家而努力?”
“難道你沒有發現,城中人越來越少了?”
姬訇聞言,掃視四周:“好像是少了點,但那與我有什麽關系?我巴不得他們死,最好是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那你為何不再直接些,把他們全部都殺了?”南音提聲,不怒自威。
“……”他啞口無言,防備地看向她:“這是我的事,與你有何幹系?”
南音眉眼彎彎,輕笑了下:“因為我知道,你不這樣做,是因為害怕隴希娜泉下有知,對你的厭惡更深。”
“你什麽都不知道,憑什麽說她是厭惡我的?她明明很喜歡我,她最喜歡的人只有我。”姬訇慌亂了一陣,立馬伶牙俐齒地反駁。
“我不用知道什麽,因為事實就擺在哪裏,試問世間女子,有那一個會愛上砍斷自己雙腿,拔掉自己舌頭的男人呢?”
“把他千刀萬剮,那都算她是善良的。”南音步步逼近,嘴角笑意更濃:“到現在你還不肯承認麽?你就是那個男人。”
一字一句猶如狠厲的石錘,敲在他內心最容易破防之處,姬訇嘴硬如斯,到最後一刻還在辯駁:“我沒有!就算有,那也不是我。”
“如此新奇的笑話,我還是第一次聽。”南音再逼近一步,姬訇退無可退,眼看就要落下。
四周的黑甲軍接連拔劍,快步上前。
南音瞅準時機,拉住姬訇的手向後一甩。
自己則現在巨坑邊緣,搖了搖頭:“既然你不相信,那我就只好自己去找真相了。”
她仰面一倒,栽進巨坑。
姬訇瞳孔瞪大,發出爆裂的慘叫:“抓住她,抓住她!”
他手腳并用,飛快地爬上前,好容易到了邊緣,卻沒了半個人影,指甲嵌進泥地裏,淌了一地的血:“為什麽,為什麽連個念想都不願意給我,為什麽要對我這麽殘忍!為什麽!”
他接連捶地,痛罵上天的不公。
恢複本來裝束的南音推開人群:“公子,發生什麽事了?”
姬訇猛然擡頭,恸哭過的瞳孔裏,有諾大的震驚。
南音伸手扶他,趁機在他耳旁說:“很顯然,你我之間是你更需要我些,如果還想讓我配合你的話,就得聽我的話。”
畢竟一個小幻術,就将他吓成這樣子。
她的威脅很有效果,姬訇幾乎沒有猶豫,當下就命令黑甲軍放了衆人,再将巨坑下的人救起後,就灰溜溜地回城了。
人群散盡,只有馬星英逗留,她站在遠處,背着手望過來的樣子,像是南音多年的知心好友。
南音正好有問題問她,就向她走去:“你早就知道這十七年中,都是別人在假扮隴希娜,卻還一直裝作不知?”
“不止是我。”她搖頭。
南音側目:“還有誰?”
馬星英舒了一口氣,快意而疏朗:“城中所有女子。”
南音呼吸凝了一瞬:“你們想做什麽?”
馬星英铿锵有力,眼中似有星光彙集:“讓一切回歸正軌。”
“我遇見來生那日,他為何會出城自殺?”她問出一直以來的疑惑。
“來生是?”
“他的妻子,名喚廉如。”
“廉如……”馬星英仰頭回想,半天也沒能想起:“抱歉,我的記性不是很好,城中女子數萬,我無法記住每個人的名字。”
“不過你所說的,應該是廉如觸犯了軍規,而她的丈夫來生替她受過,我曾說過,軍中犯下死罪者,若在城外得人相救,便可功過相抵。”
“原來如此,多謝解惑。”南音與她告別,獨自遠去。
這次和馬星英談話的感覺,和第一次與她見面時一樣,雖是彬彬有禮,但很膈應,總讓人覺得,她有所保留。
姬訇的話不可全信,此人亦然。
南音下到山腳,看見路邊停着一輛馬車,牽馬的小厮一看見她,就殷勤上前:“南音姑娘,請上馬車。”
這人不算陌生,兩個時辰剛見過,就是那個對她極其不耐煩,還甩了她白眼的茶樓小厮。
光從他前後兩個截然不同的态度,南音就知道,這馬車上不得,何況她還從中,感受到了濃濃的冷氣。
這馬車中人,定是達奚菩無疑。
“多謝,馬車我就不上了。”她婉拒,轉身就跑,今日夠累了,不想同他糾纏。
幸運的是達奚菩沒有追她,更幸運的是她在城門口,撞見了來生一家三口,一看到這三人,她就像是回了家一樣,抱住廉如就不撒手:“有水嗎,給我喝一口。”
顧采遞來水壺,她咕嚕喝了一大口。
“慢點慢點,又沒人和你搶,跟個餓死鬼投胎似的。”廉如一邊後退,一邊唠叨。
南音擺手,水無意間灑到廉如身上:“胡說,天底下哪有我這麽好看又優秀的餓死鬼?”
“哎呀!”廉如嫌棄到跺腳,始終未松開她。
“說真的,剛才是阿音你救了我們嗎?”顧采将水壺接過,一臉認真地問。
“呃,不是我,怎麽可能是我呢,我哪有那本事啊。”南音插诨打科,尋着機會就要逃。
被廉如死死拽住:“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