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014
“你再說一遍,她是你的誰?”城門守衛滿臉狐疑,實是無法将眼前的粗犷大漢和桃色少女聯想到一起,這外貌差距如此之大,怎可能是一對父母所生?
兩人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半天,來生才扯開凝滞的喉嚨:“那,那遠房表妹?”
守衛擡頭,瞪他一眼。
來生立馬慫了,縮着脖子不敢說話。
“這才對嘛,我就說我不可能看錯。”守衛讓開前路,拍一拍驢兒的後脖頸:“走吧,下次可不許再說謊了啊。”
來生連連應是,架着驢車進城,一越過城門,南音的視線就開闊了許多,眼前盡是一片繁榮昌盛的景象,五花八門的商鋪呈一字形擺開,果香,食香,花香多重混合,不斷地在鼻尖下游走,定力不足之人,稍有不慎就會迷失。
“小妹妹,你等我把驢栓好,再好好帶你去逛一逛,最近城裏不太平,你可不能亂跑啊。”來生将驢拉進小巷,趁着栓繩的空擋,給南音鄭重囑咐,一回頭…身後空無一人。
來生愣住,後猛拍大腿:“哎這人,看着挺像那麽回事的,怎麽比我還饞呢。”
他小跑出巷子,一副抓頑皮孩子的老父親駕駛,一路沖撞過往的行人,氣勢洶洶地到了長勝樓前,擰住南音的耳朵:“叫你不要亂跑,不要亂跑,你怎麽就是不聽?”
語氣倒是沒多大怒火,甚至還有點和藹。
可是手上卻是半分沒留情,怕是他有多大力氣,就用了多少力氣。
南音一時不慎,落入他手,在這裏又不能輕易使用靈力,就只能生生挨着,好聲好氣央求他松手:“大哥,咱有話好好說。”
他壓根不聽:“沒什麽好說的,原還想帶你四處逛逛的,現在沒機會了,馬上就跟我走。”
“去哪啊?”他不松手,南音只能跟着他走,一聽他要帶她走,她就有些慌了,現下既已進了城,兩人就沒有繼續一起的必要了,她還要去找達奚菩,沒空與他周旋。
南音捏出一個手決,正欲迫他放手,卻聽見他擲地有聲的一句:“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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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上猛然一震,一種奇異而溫暖的感覺流轉全身,她停下手上動作,朝前推了推:“你先放開我。”
來生固執前行:“不放,一放開你又要亂跑了。”
南音無奈:“我不跑。”
來生:“我不信。”
南音:“……”
她索性耍賴不走:“好疼啊~”
此話一出,來生立刻松手。
南音正竊喜,卻發現來生望着上方某處,眼底是足以媲美絕世美景的驚豔,大批的人群從後方湧來,南音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壓抑。
“——是姬訇公子!”尖叫聲破空而出,于刻板麻木上,劃開一條深可見骨的口子。
數條紅綢從長勝樓樓頂飛出,朝着四面八方鋪陳開來,在衆人頭頂交織成一張巨大的紅毯,一名面戴鹿首形狀,金絲鑲邊面具的青衣公子踏雲而來,懷中抱着一把血色琵琶。
琵琶弦音如泣如訴,聽者腦中不自覺浮現出,一只征戰千裏伏屍百萬,自屍山血海中死裏逃生的獸,躲在無人之處舔舐傷口的畫面。
衆人追着青衣公子,向着城門奔去,并有多人不顧守衛阻攔,強行奪門而走。
南音站在原地,看着青衣公子從她身前,到她身後,再漸漸遠去,最後躍上了城門。
她盯着那一抹青,眼底似要滲出血來,只因青衣公子經過她時,朝前的目光忽然向下,看了一眼。
別的她不清楚,這個眼神她可太熟悉了,眼底的嘲弄似一池清潭之下的粼光,晃得人眼角生疼。
他是達奚菩,一個手段與外貌皆是頂端的奇男子,只要他想,他可以讓任何人對他泥足深陷,包括一國女君。
“公子是陛下的人,不知道這些人心熱個什麽勁。”
“如此極品,看看也是好的啊。”
“……”
身後人的對話清晰落入南音耳中,她回頭,見兩名女子并肩而立,一名英姿煞爽凜然而立,另一名則千嬌百媚酥人心骨,
兩人同時接受到南音的目光,一齊擡眼看來。
“看什麽看?小心姑奶奶我挖了你眼睛。”
“阿離,休得無理!”長得漂亮的那位,指着南音的鼻子就開罵,毫無意外遭到身旁女子呵斥。
南音壓眼,楊起莫名的笑:“都說漂亮的女子火氣大,看來真是這個理。”
“小妹無禮,望姑娘海涵。”飒爽女子颔首。
“無妨,我長這麽大,沒被人挖過眼睛,不過現下手中,倒真有一只活人之眼,姑娘若想要,我贈與你如何?”她說着,就從雲水囊拿出那絲巾包裹之物。
“你,瘋子!”離厭的臉刷一下就白了,不自覺地躲到女子的身後。
旁邊的女子順理成章地上前一步,擋住南音目光的同時,也護住了身後人:“姑娘看着眼生,這是往何處來,又要往何處去?”
南音将目光轉向她,弱化了眼中情緒,這位女子相較于她身後那位,明顯明事理得多:“許多事情現在還說不清楚,不過我們很快就能再見面。”
話音落下,南音看見女子水波不驚的臉上,急促地閃過一絲微弱的詫意。
看來她問出這個問題,并不是真想知道她的來路與去處,只是借此轉移話題,為身後人做主而已。
南音心照不宣地點頭,拍了拍來生的肩膀,一齊轉身離去。
“在下馬星英,有幸與姑娘相識。”身後傳來一記聲音。
南音沒回頭,只擺擺手道:“南音,同幸。”
……
她跟着來生走了一段路,剛想與他說明自身情況,并就此告別時,城門處卻起了一陣動亂。
幾名守衛圍在一起,用腳踢喘一名瘦弱男子,口中振振有詞:“叫你說謊騙人,身份不明竟還敢偷摸進城?你信不信你就算進去了,兄弟幾個也能把你揪出來打死。”
南音看向旁邊的來生,他似被驚雷當頭劈了般,臉色慘白如水鬼。
他顫顫巍巍地抓起南音的手:“走,回家。”
南音不動:“現下情況,我不同你在一處才是好的。”
不知是這句話中那個字觸動他的逆鱗,他立馬在原地暴走,怒火将表情燒得扭曲,還不忘壓低聲音:“我不知道嗎,可你是我帶進來的,萬一他來找我要人怎麽辦?萬一你到處亂跑,被他抓到了怎麽辦?”
“所以你到底是擔心我,還是擔心你自己?”南音無奈又好笑。
“……我都擔心,都擔心不成嗎?”他剁腳,一臉羞憤。
南音還是跟他走了,他幫她在先,她既已達到目的,就有義務保證他及家人的安全。
來生的家在城西鬧市後,一座外觀陳舊的老院落,兩人還未走近,屋中人便巡着驢叫聲前來開門。
開門的是一位少年,見到來生的瞬間驚喜不已,激動地朝屋內喊:“嫂嫂,是大哥回來了!大哥回來了!”
“阿如,我回來了。”來生放下驢繩,就往屋內跑。
留下南音與少年面面相觑,後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姑娘是同我大哥一起回來的?”
“阿采,這位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你好生招呼。”來生退回來,交代一句又進了屋。
“原來是這樣,一路上辛苦了吧,快快進來吧。”少年後知後覺地給她讓路,一瘸一拐地去撿驢繩。
南音這才發現,他的右腳天生有缺,至于走起路來,較常人慢得多。
南音在屋中坐到晚上,才見到這個家的女主人——廉如,一個簡單幹練的婦女。
她推開屋門的第一件事,就是撩起衣袍,單膝下跪:“多謝姑娘搭救。”
南音沒着急扶她,盯着她大哭過後、浮腫發紅的眼睛:“為什麽要這麽做?”
看剛才屋外少年的反應,兩人分明是知道,來生今日一大早架車出了城,且也知道他出城,是去了斷性命的。
在城外她就好奇了,來生顯然不想死,卻幾次在河岸試探,像是真的要把自己弄死。
暫且不說他這麽做,有沒有苦衷,單從他只因南音一句“救他”,就徹底放棄這個念頭,不僅歡歡喜喜地架車回城,沿途還向多人炫耀的行為,這件事就蹊跷得很。
“姑娘究竟是何人,打聽這個做什麽?”廉如不甘示弱,一雙歷經風霜仍不失靈動的眼,分毫不讓地回視她。
“你不必知道我是誰,只需知道我從一個遙遠的地方而來,打聽這個是因為有重要的事要做。”
“你要做的事,與括羽國有關?”
“與括羽國無關,與括羽國的女皇陛下有關。”
廉如一時反應不過來,在信她與不信她之間來回來扯。
“你去哪了?阿采?”屋外傳進來生的聲音,窗邊同時傳來異動,南音反射性地跳出,攔住偷聽者的去處。
她只管攔人,不想攔住的人,卻是來生的弟弟顧采,這個面容俊秀、略帶羞怯的少年人。
不待南音問出什麽,他就被廉如喝退了,經過這一個小插曲,廉如索性什麽都不說了,借口她累了,回屋內睡覺。
南音獨坐在屋內,等到夜漸深,隔壁的燭火都熄了,再悄悄潛出院落,在黑夜中楊長而去。
她走了有一會兒,東側房的房門被打開,顧采肩上披着禦寒的外袍,舉起手上的油燈,朝庭院裏照了幾回,什麽都沒看到,才悻悻地回了屋。
火光短暫地劃過裏屋,各類書籍堆積成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