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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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山密林中,都雲深初次體驗禦風而行,滿臉新奇正預蓄力,再度向上攀升時,身上汪洋的靈力驟然幹涸,他一個踉跄,往地面栽去。
“哎呦。”他以臉着地,摔了個狗吃屎。
達少悻随之而來,劍指命門:“你也可以不把南音的去向告訴我,殺了你同樣能逼她現身。”
“那你就殺了我吧,反正一定會有人替我報仇的。”都雲深自知無顏,攏了把地上的青草,擋住自己青紅不接的臉,他受南音的囑托,變幻成她的模樣吸引達少悻,到扼殺林外去與東方既會合。
可他的演技太拙劣,還沒開始表演,就被達少悻一劍挑破身上的幻術,即便身上有南音傳輸的靈力,還是有好幾次,差點被他逮到。
他對不起雙親的愛護,對不起南音的信任,不如就此死了一了百了,好過活在這世上丢人現眼。
達少悻劍尖一抖,毒蛇一般朝着都雲深的喉嚨刺去,一道更快的靈力破空而出,在劍刃即将割斷他的命脈時,憑空化出一個靈遁,将洶湧的劍意逼回。
施展這道靈力之人,道行顯然是在達少悻之上,他險些握不住劍柄,向後連退三步,才勉強穩住身形。
這種挫敗的無力感,使他的心火層層拔高,燒得他面目猙獰而扭曲:“誰!”
“當然是我了,你以為是誰?”東南方向的林中,東方既叼着狗尾草,邁着流裏流氣的步伐出來,在達少悻面前雙手插腰。
“說吧,你剛才偷襲我一事怎麽算?”
“比起偷襲,我更想殺了你。”達少悻雙眸凝聚兇光,舉起手中劍直截了當地劈下來,劍意帶起罡風,有排山倒海之勢。
東方既腳下生風,旋身一轉輕盈躲過這致命一劍。
達少悻凝神屏氣,欲意再出一劍。
東方既瞬移到他身前,在他的額前打了一個響指:“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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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三确定他不能動後,東方既誇張地撫了撫胸口:“還好還好,差一點小命就交代在這了。”
“依老夫看,這差得不止是一星半點吧。”白袍老者和他的孫女阿泣,也從剛才東方既出來的方向走出,老者順着胡須,一臉高深莫測的笑意。
“差得不是一星半點,那就是雲泥之別啊。”受了莫大的打擊般,他一骨碌倒在地上,大聲哀嚎着,雙腳胡亂地瞪。
阿泣将畫面轉述給盲眼的爺爺聽,白袍老者笑而不語。
東方既撒潑打滾,陡然瞧見都雲深撇着嘴,秀白的臉上,挂着好幾顆豆大的淚珠,實在沒忍住,一腳瞪過去:“我都沒哭,你哭什麽哭!”
都雲深被強行翻了個面,迅速爬将起來,抹去臉上的淚珠:“我沒哭。”
“這還沒哭?再過一會兒雷洛海都要被你哭出來了。”
少年一步上前,提高音量:“我沒哭!”
“行,沒哭就沒哭。”東方既雙手枕在腦後,右腳搭在左膝上,吊兒郎當地抖起來:“所以,你什麽時候打算告訴我,我小師妹去哪了?”
不說這個還好,一說起這個,都雲深好容易穩定下來的淚腺,又敲鑼打鼓地工作起來:“南音,她…她可能出事了。”
“不是說沒哭嗎…”東方既吐槽話剛出,便反應過來,迅速翻身坐起:“什麽!”
都雲深用簡短的語言,快速講了南音交代他的事,和身上靈力驟然消散的蹊跷。
“不過,你怎麽好像沒事了?”他突然想起問,南音要他把達少悻往這邊引,就是為了讓東方既将他制服,好在他身上尋找解藥。
“這個不重要。”東方既大手一揮,低頭回想南音這一路,可能遇到的困境。
“我還以為你不會很在意,沒想到這般心急。”都雲深想起他和南音離開折雲峰時,東方既對她的那幾句“謾罵”
東方既對準他的後腦,猛地就是一巴掌:“廢話,那可是我唯一的小師妹,唯一的!她要是出了什麽事,三師兄不得扒了我的皮。”
如果沒有後面兩句話,會更顯得情真意切。
東方既通過排除與推算,很快鎖定了失魂崖,但他到時沒看見南音,倒遇見了一個與他有相同目的的人。
“東方師弟,別來無恙。”清曠的嗓音穿透疊嶂,東方既上前,于雲霧缭繞間,見一青年于崖前挺立,素袖清風,衣袂獵獵,宛如一顆直插雲霄的青松。
“我當是誰呢,原來是鬥詭峰的魏師兄,好久不見,別來無恙了啊。”他沿襲着一貫的風格,從魏清行的左邊繞到右邊,墊腳朝失魂崖底下看了一眼,海水如同失控的巨龍,瘋了般撞向兩岸。
他眼角一聳,臉上烏雲密布:“慘了慘了,這下慘了。”
“還不算太慘。”魏清行朝下扔出一顆石子,石子瞬間反彈,從他耳邊擦過,插入身後的樹身。
“這,這還不算太慘!這可是無名鞭都解決不了的大問題啊,三師兄會打死我的。”東方既被吓,縮到他身後。
“你是在擔心你自己?”
“不然呢?”
“那你最好離我遠點,因為最終殺死你小師妹的人,很可能是我。”魏清行看着崖底,眸色漸深。
東方既一下從他身後跳出:“此話怎講?”
他指了指崖底:“此陣法乃上古十大兇陣之一的透骨陣,入陣之人不僅靈力全失,還要忍受周身骨血被陣法蠶食之苦。”
“這與你殺我小師妹有何幹系?”東方既撈撈頭。
“如果她經受不住,抖落出不燼木與婆那果的秘密,引起蒼生浩劫,那她就是一個罪人,理應被殺。”魏清行背起手。
“什麽理應不理應的?別說這事與我沒有關系,就算有關系也得我有這個能力,你這不是強人所難嗎?”南音看着地上,連拖帶抱拽住她腳的老婆婆,內心一陣無奈。
她自被壓下陣後,就失去了意識,醒來就在這個鬼地方,一條平平無奇的夜街上,布滿來來往往的行人,他們有的頭頂綠光,有的口吐舌頭,有的捧着自己的腸子,故意恐吓過往的人……
雖然只是幻境,但也着實吓人。
“我就喜歡你,你不跟我走,我不放開你。”老婆婆就挂在她身上,大有一副死也不放手的架勢。
“那,那你和我說說,你這孫子長得如何?”南音試着問。
“好看得要命,保準你滿意。”老婆婆親切地湊過來。
“……真的?”南音看着她将掉不掉的兩顆眼珠,和長到垂地的舌頭,實在是難以相信,更別說在這之後,老婆婆把眼珠按回眼眶,又将長舌頭卷起塞進口裏,調整成一個正常人該有的樣子。
被老婆婆拉着往家走的過程中,南音不由得回想了一下自己的前半生,想知道自己到底是做了什麽壞事,落到如今到死也不得安寧的境地。
老婆婆将南音帶到一座木屋,從箱底找出一件的紅衣,三下兩除二就剝了南音的衣裳,換上這件款式簡單但做工精致,且放了許多年仍顏色鮮豔的嫁…衣。
接着将南音按到杌凳上,絞臉,鋪粉,描眉,畫唇…她本就容貌清秀,經過老婆婆一番娴熟的打扮,便有了一個妍麗明豔,驚豔十足的新嫁娘。
“去吧,我這小孫子有點怕生,你帶着他點。”老婆婆将她引到一間房門前,一掌将她推了進去,并迅速合上房門。
南音這才後知後覺,明白自己沒能拒絕她的原因,竟是她的力氣大得驚人,此刻靈力全失的她,絲毫沒有招架之力。
屋內有一張木制的架子床,上頭挂了喜慶的紅帳,帳子底下坐着位,蓋着蓋頭的紅衣少年郎?
難怪她總是覺得哪裏不對勁,原來是這本該蓋到新娘子頭上的蓋頭,蓋到了新郎頭上,這諸般巧合與這準備十足的作派,倒像是要将自己獻出去似的。
“聽你奶奶說,你自幼體弱多病……”南音挑開話頭,轉到圓桌旁坐下,心中大致想了些,能夠幫他的法子。
“姑娘既已答應成親,為何不過來?”榻上的少年開口,聲音如茶水倒洩,舒緩而動聽。
一只修長白皙的手掌,自紅色袖管中伸出來,拍了拍右邊空蕩的床榻,南音本欲口頭拒絕,身子卻不受控制地前行。
她一坐下去,便被人按倒,上方的蓋頭搖晃,隐約露出清晰流暢的下颌。
略帶冰涼的手指,在她的臉上游走:“姑娘莫要害怕,我只是想知道,你長什麽樣子。”
意思就是他看不見?聯想到老婆婆那對将掉不掉的眼珠,南音打了一個寒顫,渙散的瞳光瞬間聚集:“就算小師弟要誘惑我,也得找一個好點的理由不是?”
少年郎轉身欲逃,被南音拽住手腕反手一扣,兩人的位置瞬間交換,蓋頭被甩飛,緩緩落至地面。
與此同時,達奚菩不知道從哪裏掏出把木制的匕首,抵在南音的腰間。
“你這樣,算是作弊吧。”南音想推開匕首,卻紋絲不動,明明她處于上風,還是被他壓制。
“你為何沒事?”他怒火攻心,嗓音略帶沙啞。
“因為我在天乾山多年,日日以梵音淨心,這世間大多迷幻術,對我都起不了作用。”南音倒回床面,想起那時修行的艱苦,心中閃過一絲欣慰。
轉頭卻發現,達奚菩瞳孔無神,晶瑩的淚水自眼角滑落,沖刷了他身上的戾氣,只剩下惹人憐愛的乖巧與柔順。
“怎麽,後悔了?”南音單手撐在床面,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她給他機會時,他不知道珍惜,現在再想要,就沒那麽容易了。
可她還是低估了人心險惡,她被他猝不及防地按倒,口對口給她喂了一顆藥丸,她的四肢百骸突然沒了力氣,身體的感觀被無限放大。
達奚菩起身,念出一長串咒語。
“鬼姻咒。”南音橫眉倒豎,怒意橫生。
鬼姻咒乃是瞳山挲蜜族,用于與外族人通婚時的常用咒術,為的是防止外族人生出異心,對族人中不利,中此咒者,将會對配偶絕對忠誠,毫無顧忌地道出心中所想。
達奚菩取出缇心鈴,在她眼前不斷搖晃:“告訴我,你最怕的是什麽?”
南音咬緊牙關,不願開口。
她始終堅守着,直到意識全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