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011
“多謝小師姐。”一記冰涼入耳,南音身軀猛顫,神識從夢境掙紮而出,眼底倒映出失魂崖的磅礴蒼涼。
透骨陣已破,達奚菩亦不見蹤影。
她臉色蒼白,頗為艱難地爬起,透骨陣非同小可,靈力回溯尚需時間,她喚不出冰魄劍,無法禦劍而行。
只能憑借雙腿,向林中奮力跑去,夢境中的畫面,斷幀似地閃過腦海,她看見達奚菩志在必得的臉,和手中不斷搖晃的缇心鈴。
她不記得,自己到底有沒有說出那個秘密。
卻在某一個瞬間,聽見達奚菩居高臨下,漫不經心地說:“你輸了,小師姐。”
焦灼的心火燒到頂端,南音心肝俱裂、六神無主,壓根沒空在意腳下,因此一腳踩空,身體被一整個甩下斜坡。
顧不上滿身淤泥,她迅速爬起來上前,只要他還未找到半為樹,一切就還有可挽回的機會。
“南音。”前方泥地上化出一道白光,呈圓形向外展開,不偏不倚地擋住南音的去路,光芒向上延伸,描出一座人形石像,身穿青色道袍,手持一把拂塵淩然而立。
只一眼,她便認出來者是誰:“弟子南音,拜見樊葉師祖。”
樊葉師祖葉軒,乃斜陽宗十大祖師之一,常隐于無人之處,俯瞰斜陽衆生,南音曾在離斜陽宗,前往天乾山時,有幸聆聽過一次師祖教誨,便将其入世理念銘記于心。
“你可知,今日本尊為何來見你?”葉軒開口,音線沉穩。
“弟子犯下不可饒恕的大錯。”南音自知無顏,将頭顱深埋。
“若我告訴你,夢境中你并未說出任何,一切都是達奚菩故意迷惑與引導,為的就是讓你背負這枉顧蒼生之罪呢?”
“他早就知道半為樹的所在地,之所以這麽做,是想讓你同他一樣,被同門誤會,打壓,被世人厭惡,唾棄,讓三界再無你的立足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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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南音早有預料,渡化魔神之子達奚菩,本就是一條荊棘叢生之路。
“請師祖指點,南音接下來該怎麽做?”
“救想救之人,做想做之事。”
“可若放任本心,豈非置蒼生于不顧?”南音正要質疑。
“傻孩子,這天下蒼生如此重擔,怎是你一人能擔當得起的?若浩劫終将降臨,那浩劫就不是浩劫,而是天命。”
“去吧。”白光漸漸回攏,化作白雲沉入天際,南音似被人輕柔地推了一把,身上的靈力瞬間回溯,笨重的身子變得輕盈。
半為樹生長在扼殺林中心位置,其外觀與尋常樹無異,只是背靠一懸崖峭壁,名為半生壁。
據民間傳說,進入半生壁,只需待上半日,可使鶴發老翁返老孩童,身患重疾者煥發新生,容顏破損者恢複如初,還可使癫者清醒,癡者了悟……
此說法只在民間頗為流傳,在修行之人眼中則破綻百出。
南音趕到之時,達奚菩已進了半生壁,魏清行領着鬥詭峰九名弟子,包括亂入的東方既,一共十一人,在外布下了天琅陣法。
此陣最大的好處,就是能保證入陣之人一旦入陣,除卻布陣之人主動收陣外,就絕無可能破陣而出,因為此陣消耗的是布陣之人的生命,最适合用來同歸于盡。
“來了?”南音雙腳甫一落地,一記殺招迎面而來,她迅速旋身後退,眼看着地面炸出一道裂痕。
“魏師兄,這是何意?”她擡目望去,對上魏清行的目光,他的目光含着審視,頃刻便洞悉她的全部。
他還沒回答,南音就已開始後悔,問出這個問題了,他剛才的所作所為,分明是在懲戒。
達奚菩的計謀很成功,半為樹的秘密是不是南音透露出去的,并不是很重要了,因為他已經讓所有人都認為,這個背叛仙門之人就是南音。
“啧,我還是頭一回見人,處理事情這麽一板一眼的。”東方既的目光在魏清行臉上一掃而過,苦口婆心地規勸起來。
“我跟你說啊,沒人比我更了解我這小師妹,她就不是那樣的人,做不出那樣的事,在事情還沒調查清楚前,我覺得我們可以先緩一緩,把這個天琅陣法先停下來,你看如何?”
規勸中途,還不忘向南音投來一個鼓勵的眼神。
“我覺得可以。”南音靠着石牆,單腿翹起。
魏清行回頭,眼神冰冷:“南音師妹這般能耐,何不去真正做點實事?”
“什麽實事?”東方既問。
南音沉默稍許,目光倦怠:“魏師兄是想,讓我去殺了達奚菩。”
“也不是沒有第二選擇,除非你能從他手中奪回不燼木與婆那果。”
兩條路都不好走,前者希望渺茫,後者亦難以實現。
然是她先招惹的達奚菩,就算再不好走也得走。
可她心有不甘,造成今日這局面,很多人都有責任,幼時欺辱達奚菩之人,昔日冷眼旁觀之人……還有今日本該守在半生壁,卻不知何由擅離職守的魏清行和一幹弟子。
這麽大的後果,讓她一人來承擔,她實是有心而無力。
“若不是你這位師兄非拉着我,讓我保你在透骨陣中安然無虞,又怎會讓達奚菩有可趁之機?”魏清行看穿她的心思,主動解釋。
他壓了壓眼,恨恨地說:“我耗費靈力護你,你卻讓我大失所望。”
南音看向東方既,後者無聲默認。
這就都對上了,難怪她身陷上古十大兇陣之一的透骨陣,除了靈力短暫停滞,通身無任何損傷。
“既然如此,南音去了。”南音閃身上前,魏清行适時撤開一條口子。
她的身影在半生壁前消失,東方既忽然起身追去:“小師妹等我,我與你同去!”
天琅陣受到波及,撕開一條更大的口子,幸好魏清行及時加固,一切有驚無險。
“師兄,他二人既去,我們還需在此布陣麽?”其中一名弟子發問。
“他二人此去希望渺茫,我們守在這裏,可保萬無一失。”魏清行盤腿而坐,緩緩閉上雙目。
“既師兄知道希望渺茫,為何還要他二人前去?”
耳邊一記重擊,他遽然睜眼,眼中迷茫盡現,難道真的是他過于嚴苛了?可是為自己犯下的過錯贖罪,不是應該的麽?正如他在幫助南音與守護半為壁中選擇了前者,也理應承擔由此帶來的後果。
南音聽到東方既的聲音,特意停下腳步等待,待他追上來,擡手将他攔下:“小心腳下。”
東方既低頭,只見一灘詭異的綠色液體,從前方無聲流淌出來,他順着流向擡頭,看到一抹模糊的黑影,随意倚在石壁上,水光晃動時,達奚菩的面龐一閃而過:“二位既是來殺我的,為何不敢上前?”
東方既二話不說,喚出靈劍:“誰說不敢,讓我先來!”
他提着劍,騰空刺過去,劍尖馬上刺穿身體,“達奚菩”卻一動未動。
他察覺不對,正要收劍後退,石牆卻猝然碎裂,露出後面巨大的深坑,強烈的吸力将他吸了進去:“小師妹別過來,這是陷阱!”
南音冷眼地注視着一切,并未現露出慌張。
“你師兄掉下去了,你不擔心嗎?”聲音自後方傳來,南音陡然轉身,見達奚菩雙手抱胸,好整以暇地倚在牆面。
南音眉峰輕挑,凜然生霜:“為什麽要擔心,他不是同你一起的嗎?”
這個猜測不是憑空起的,而是有既定的事實依據,在多年前,東方既就曾打過不燼木與婆那果的主意,幸而被幾位師兄及時攔下,此事除了他們幾人,再無人知曉。
東方既雖表面看起來吊兒郎當,但其實內心深處藏了許多秘密,即便他們師兄妹幾人感情甚篤,他也從未說過,他決意盜取不燼木與婆那果的原因。
“喔,你都知道了。”他低頭,輕蔑一笑:“那麽,你會如何處置你這位師兄?”
“處置?小師弟說得太嚴重了吧,世上之人誰不犯錯?誰又能保證萬無一失?”她眉眼輕楊,不以為意。
“你接下來莫不是要說,你對我也是如此?”他懶懶擡目,一臉冷意。
“誰說不是,我這個人就是這樣,願意給你機會時,可以無限包容,不願意給你機會時,那怕你跪在我面前求我,我也絕不動容半分。”
“小師弟你猜,此次陷害後,我對你的耐心還剩幾分?”
“誰稀罕。”他冷哼,雙手成爪向她撲來,南音越躲,他就逼得越緊,看樣子是想将她逼到前方,同東方既一樣落入深坑。
南音将計就計,主動跑到前方,腳下一滑掉下去:“哎哎哎,我要死了呦!”
達奚菩上前察看,下面卻悄然探出一只手臂,猝不及防地抓住他的腳踝,南音單手懸挂在石壁上,朝他肆無忌憚地笑:“小師弟來都來了,不如一起下來玩?”
她向前一拽,達奚菩紋絲不動。
很顯然,他已有了經驗。
若是換作平常,這樣的情況絕不會發生,可現在身下的吸力愈加強盛,她稍有不注意就會掉落,根本分不出多少心力,來與他較勁。
為了掩飾尴尬,她松開手:“要不,你自己下?”
“我下去有什麽好處?”他低眸睨她。
“……我開心,算嗎?”她擠出一排大白牙。
他不說話,擡眸看向前方。
“算了算了,和你商量太難了。”她擺手,俯身向下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