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09
都說折雲峰上靈力旺盛,是因其背靠無邊之境,修士們仿佛只需擡一擡手,就能夠到那詭麗神秘的秘境。
只有少數的斜陽宗弟子知道,真正因靠近無邊之境,而靈力旺盛的地界,其實是扼殺林。
據說在數萬年前,無邊之境關閉時,不慎掉落兩件寶物,一件是可使萬物複蘇的不燼木,一件則是可使萬物長生的婆那果,兩樣東西,一火一水,天生不相融,才造就了扼殺林今日這番場面。
南音作為少數的知情者之一,從她知曉此事的那日起,就被賦予了一個守護者的責任。
除卻不燼木和婆那果逆天的效用,它們還與無邊之境息息相關,一旦落入心思不正的人手中,将二者作為鑰匙重開無邊之境,數萬年前那場傾覆人間、肝髓流野的浩劫就将重演。
任何人,都無法承擔此等罪過。
然在結局未定之前,總有人覺得還有轉圜餘地,就像人人都知道開啓無邊之境,是一場九死一生的冒險,卻還是蠢蠢欲動,不斷在危險邊緣試探的人。
紙終究包不住火,南音不認為這些人死皮賴臉地留在折雲峰,只單單為了找個靈力寵沛的地界修煉,分明是嗅到了風聲,在這裏等待時機而已,他們雖還不知道真相,但離真相也就一步之遙。
南音安排好這邊的兩人,便馬不停蹄地朝東面追去,剛才令她隐隐擔心,卻未能及時想起的,是東面有一湖,名為踏幽,人若行走其中,會不自覺地做出自戕舉動。
“且慢!”南音趕到時,已有幾人下了湖,她飛身過去,施展法術将人撈起,順手朝後一甩,正好落在達奚菩腳下,濺起的水珠,打濕他的衣角。
達奚菩垂目,目光從地上橫七豎八的人,一路向左上方延伸,落在南音明媚的眼中。
“不好意思了,小師弟。”她說着抱歉的話,眼裏沒有半分歉意。
他随手一撣,水漬立刻消散。
接着上前一步,擋住南音的視線。
南音目光一凜:“小師弟,這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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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手一擡,身後衆人包括地上的幾人,又朝着踏幽湖中心走去。
他微側頭,隽黑的眉眼湧動:“你不是要救他們?”
“你擋在我面前,我怎麽救?”南音沒好氣。
他輕嗤,俊美的臉上陰狠乍現:“你越是要救他們,我就越是要殺了他們。”
換而言之,就是南音越不痛快,他就越痛快。
誰叫她不知好歹,在人人都避他如蛇蠍時,卻非要反其道而行之。
南音品出他話中含義,若有所思地點頭:“沒想到小師弟,也這麽記仇,倒是與我有幾分相似。”
她繞着湖邊游走,尋到一處半高的石臺,悠閑地坐上去,雙腿垂落下來,腳尖在湖面晃蕩:“這些年我只聽說此湖怪異,還未真正瞧過,今日能瞧見,全是托了小師弟的福呢。”
她笑靥如花,聚精會神地看向前方,雖是出自名門正派,行的亦是正義之事,但身上的邪氣,卻能比肩惡魔。
達奚菩第一次遇見這樣的人,明亮又張狂,肆意又大膽,仿佛任何規則與道德都束縛不了她,世間根本沒有她懼怕之事。
漸漸地,他從對她身份的憎惡中,生出了一抹別樣的情緒,如此有趣的人,就應該同他一起,踏滅這虛僞至極的人世。
只差一點,待這些人待進入湖心,再一個接一個死去,身為仙門中人理應護佑蒼生,卻不作為的南音,一定逃不過懲戒。
這一次與上一次不同,她不可能再僥幸逃脫。
“南音,你在做什麽!”上空傳來一記怒喝,湖心上方湧來一團白光,聚成一顆透明的圓球,圓球中心逐漸透明,顯出京方的身形。
他怒目圓睜,俊臉微紅,顯然是動了大怒。
南音仰頭,笑得不知南北:“十一師兄,你怎麽到這還監視我?”
“你還笑,還不快救人!”京方來回踱步,恨鐵不成鋼。
南音看了眼,即将靠近湖心的衆人:“師兄,這些都不是什麽好人,救不救沒什麽打緊的。”
“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麽!”京方怒氣值拉滿。
“我當然知道啊,要是連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的話,那就沒人知道了。”
“你說是吧,小師弟?”她側目望向達奚菩。
達奚菩一滞,猛然覺得此事不那麽簡單,果然在衆人踏足湖心的那一刻,就被一股力量定住身形,提起的腳放不下去,彎下的腰直不起來。
達奚菩回頭,看到南音施法後,未及時收回的手。
“……師兄,接下來的事就交給你了。”她急忙從地上站起來,大手一揮就将人全送進了,湖心上方的光束中。
光束猛然消失,上空恢複一片寂靜。
不待達奚菩回神,她拔腿就跑:“小師弟,想要東西的話,那就跟我來。”
搗相盤後的京方,看着身後死裏逃生的上百人,以及被他們亂腳踩踏,髒得不成樣的聲風殿,兩股相反的情緒交相湧上心頭,一時間竟是哭笑不得。
雖然事情以不太完美的收尾結束,但好在沒有釀成大錯,剛才他險些失态,是覺得以南音的眼不着砂的性子,可能真的會放任這些人不管,索性這些人也不是死在她手裏。
現在看來,南音行事較之以往,成熟周全了不少,她分明是早就知道,他在暗中監視她,才故意放松姿态,說出那些話的,目的就是引他出來,一則可以轉移達奚菩的視線,二則可以通過神器搗相盤将人送走。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他也該轉變一下思想,不能再以過往的目光,看待如今的她。
南音跑着跑着,發現手上的疼痛松散了不少,撈開衣袖一看,才知道是京方解了她的禁制。
她心中大暢,這是京方對她的絕對信任,接下來的泥潭深淵,是跨是走還是躍,全憑她一人做主。
她越行越快,反魂崖就在前方,她貿足力量一步跨将過去,後施施然旋身下落。
緊追而來的達奚菩頓步,兩人的目光隔着薄霧細雨對望,卻是截然相反的兩種情緒,南音是快意多一些,達奚菩則是恨意多一些。
蓋因這反魂崖奇妙之處,在于有正、反兩岸,人若站于正岸,攻擊反岸之人,則攻擊力可增大兩倍,反之,則會遭受增強兩倍的反噬。
作為斜陽宗弟子,南音自然比他熟悉扼殺林的地形,故能搶得先機,落在正岸。
兩人都心知肚明,他進入扼殺林,殺折雲峰上的修士,是為了什麽。
他若想達到目的,失魂崖是他的必經之處。
南音本想就這麽和他耗着,耗到他主動交代出,他這一身詭異的功法來自何處,并願意承諾從此安份地,與她在肆意殿修煉為止。
不想,他竟出其意料,對着南音跪下:“求求你……”
他這一次下跪,給南音的感覺,和上一次截然不同,那時她與他剛剛相識,對他的了解尚不全面,只覺得面前之人是個可憐的,弱小的,好對付的,便也沒覺得有什麽。
可在經歷離月門之事後,她先看到他隐藏在,乖巧外表之下的陰狠與狂妄,再看到他做出這樣的舉動,就覺得不可思議。
一個能踐踏自己之人,可見已下了巨大決心,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你想讓我如何幫你,讓你從此過去,奪走無燼木與婆那果,引起三界不寧嗎?”
達奚菩擡起頭來,雙目歃血:“我自幼入斜陽宗,他們抽我的靈根,毀我的經脈,讓我在受盡欺辱與謾罵時,沒有半分反抗能力,十數年來度日如年,如今…如今我只想做一個正常人。”
“婆那果與不燼木确實有助你,重塑經脈與重生靈根的作用,但這事關三界安危,你我都大意不得,何況就算我放你從這過去,其他駐守在此的師兄們,也不會讓你得逞。”
“橫豎你都達不到目的,不若就随我回去,我自會想辦法幫你,至于那些曾欺辱你之人,我也會幫你一個個打回來。”
“從你随我入肆意殿的那刻起,你就是我的人了,欺負我的人,下場不會好過。”
達奚菩垂着頭不說話,他看着地上的雜草,眼裏的溫潮,在極低的氣溫下驟然結冰。
這些話他在年少無知時,也曾聽人說過,那時他以為自己得到了救贖,義無反顧地按照他們所說的做,但迎來的不是謾罵嘲笑,就是鞭打折磨。
他們拿他當狗般,肆意玩弄他的情感。
以為到現在,他還會中計嗎?
“為何不說話?”南音歪着頭看他,對他還有期許,若他能回頭是岸,無疑是最好的。
“好。”一道很低的嗓音,從他的齒間溢出。
南音釋然一笑:“好極了。”
她正要擡步過去,卻見他猛然擡頭時,一顆淚水從他的眼角滴落,那滴淚水似乎蘊含了,他所有的不甘與憤懑,沉悶得像天上壓下的烏雲般,叫人難以喘息。
結合前兩次的經驗,南音覺得事情不那麽簡單。
數陣罡風襲來,大團黑霧從失魂崖下升起,慢慢形成一個巨大的包圍圈,像一頭巨大的妖獸,張着大口朝她咬來。
南音在岸邊站定,盯着達奚菩狡黠的眸子:“小師弟,機會只有一次,錯過了就再沒有了。”
她轉身欲逃,腳下卻一沉,對岸的達奚菩不知是何時過來的,他抓住她的腳踝,大半身體懸挂在崖壁。
“你瘋了!”眼看黑霧越壓越近,南音想掙脫,卻動彈不得。
他遭受反噬,吐出幾口鮮血,雙手卻始終未曾松動半分。
兩人就這樣僵持着,直到黑霧将她們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