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06
南音回到肆意殿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達奚菩趕出去,作為他舉報她的懲罰,今夜他的住處是肆意殿殿門前的地板,為免讓他太過心灰意冷,給他扔了床草席。
“看見我沒事,你會不開心嗎?”進入殿門前,她突然轉過身來問。
達奚菩閉目,置若罔聞。
“想知道我為什麽,沒有反過來将你對她們做的事告訴任何人嗎?”
“像你這樣的人,應該很少失敗過吧。”她持續激怒他。
“很不幸地通知你,以後這樣的事情,會有很多很多。”
“……”
話說得太快,南音有些懊惱,她一時興奮上頭,說出了平日裏只會在心裏小聲嘀咕的大話。
三十六計,逃為上策。
“等等。”她剛轉身,肆意殿外傳來一道清朗的男聲。
南音站定回首,面露笑容:“十一師兄,今日怎麽有空到我這裏來?”
“這話怎麽說的,難道我沒事就不能來看看你了?”京方嗔怪道。
“當然不是了。”她搖頭。
“其實我今日來,也不是完全沒事,明日去折雲峰,我有事要交代你。”京方打開手上的七葉薄。
“你,你也聽說了?”
Advertisement
他放下七葉薄:“什麽叫我也聽說了?”
雙手交叉置于腹前:“你在赤群島做的事,就是我告訴掌門的。”
“!”南音震驚。
“不然你以為湘水仙君,會那麽容易地放過你?”他得意地擡眉,看來為了讓湘水仙君消除怒氣,他在其中周旋了不少。
“為什麽?”南音痛心。
“你還好意思問為什麽?”京方用七葉薄敲她的額頭:“你這個性子太野,做事總是随心所欲,是該好好磨一磨了。”
“……”南音轉眼看向一旁的達奚菩,額頭滑出三條黑線,她剛才都做了什麽啊!
“還要多謝這位師弟提醒。”京方同樣轉向他。
達奚菩打開雙眸,向其還禮,而後轉向南音,滿眼都是對她的挑釁。
京方将七葉薄交給她,交代她在折雲峰的這一個月,需嚴格按照七葉薄上的提示做事,做錯或做少一項,都不行。
“你怎麽和三師兄一個樣。”南音覺得手中的七葉薄,仿若一個燙手的火炭,她實在拿不住,想要還回去。
“不想要也行,只是從今日起,你就別叫我師兄了。”
“……這麽嚴重?”
京方撇她,将七葉薄抛向上空:“你自己看着辦吧。”
南音慌忙接住。
一轉眼,他已離去。
她看着他的背影,內心說不出的惆悵。
她的這位十一師兄,簡直就是大師兄葉止川,三師兄扶杳,與六師兄東方既的結合版。
大師兄葉止川清風霁月,端方雅正,宛如一朵高嶺之花。
而他身高八尺,容貌俊美,亦是可望不可即。
三師兄扶杳面如羅剎,行事嚴厲且果斷。
而他行事規矩,從不失偏頗,也是不出絲毫差錯。
六師兄東方既插科打诨,嬉皮笑臉。
而他舌燦蓮花,恩威并施,同樣是不容拒絕。
“你給他說什麽了?”南音滿懷愁緒,漫不經心地問。
達奚菩看向她,慢慢歪下頭,學着她剛才的語氣:“這才是剛剛開始,小師姐。”
南音打了一個寒顫。
她快步跑進殿內,又飛快出來,将草席卷了扛進去:“夜深了,還不快進來睡覺?”
罷了罷了,這次就先不懲罰他了。
折雲峰是斜陽宗乃至整個修真界,最奇、最亂“最怪的地界,這個“最”的體現不在于地點,而在于人。
它原是專門供給三界各地,前來拜訪斜陽宗的修士交流修行之道的地方。
後來來的人越來越多,有的人覺得這地方環境清幽且靈力充沛就不走了,不管別人怎麽說,他們也死皮賴臉地留着。
這些人當中除了碌碌無為,整日混日子的,也不乏各行各界的能人異士,他們修行入道的法子千奇百怪,用的武器更是異于常人。
盡管這樣,這地方還是成了幾乎所有斜陽宗弟子最鄙視、和最不願意去的地方。
南音在出發之前,又去找了一趟斜陽宗掌門胡梅成,以随時看管達奚菩,不讓他有機會做惡的名義,要求将他一起帶去折雲峰。
胡梅成看出她的小心思,心照不宣地笑:“可以是可以,但……”
他捋着胡須,話還沒說完。
南音就不見了。
進入折雲峰後,南音沒急着打掃,既然這地方是出了名地亂,怎會這麽容易弄幹淨?何況京方在給她的七葉薄上說的第一條,就是不許使用法術,那豈不是更難了。
她跑到樹上睡覺,把達奚菩丢在人群中。
勾火蓮是珍稀靈藥,最直接的作用是為人醫治眼疾,可是斜陽宗上下包括達奚菩本人,沒一個人患眼疾,故而達奚菩想要救的人,只可能在這裏,人魚混雜的折雲峰。
他既已來到這裏,焉有不見他之理?
南音佯裝睡着,暗中觀察他的一舉一動。
然而事實總是不盡如人願,南音等了許久,未見他有任何動靜。
反倒是當她放棄試探,從樹上下來時,人群中起了一陣騷動,一個衣衫褴褛的少年,如牛般在人群亂跑亂撞,被幾人合力抓住後,他就開始無厘頭地大喊大叫,眼眶裏不住地流血。
南音本着看熱鬧的心,上去瞧了一小眼,只一眼,她就後悔了。
此人不正是她在等的,那位有眼疾病的朋友?可是另一位更關鍵的朋友在哪?
南音仰頭,朝前後左右各看了看,在一個空曠的石臺上,看到了達奚菩。
他也正看着她,對她進行無聲地審視,她身為仙門中人,此人又是在斜陽宗發得病,她明明有藥卻見死不救,有一日東窗事發,不僅自己名聲不保,還可能連累整個斜陽宗遭人唾棄。
可是,這真的能讓南音屈服嗎?
畢竟她特例獨行也不是第一次了。
南音雙手抱胸,定定地看着他。
一個身形高大,身披黑袍的男人從她右肩擦過,向她一攤手:“拿來。”
南音扶額,要說她今日要輸點什麽,那麽一定是輸給這位,她的怨種六師兄,東!方!既!
他既然伸手要了,那定不是空穴來風,若南音撒謊說沒有或不給,他就會打到她說有,并雙手奉上為止。
全然不顧昔日師兄妹的情誼,和她剛才為了掩護他進入折雲峰,和守門的弟子尬聊的尴尬。
南音不情不願地将勾火蓮遞出去,轉眼瞪向一旁的達奚菩,勾火蓮之事,只他二人知曉,是誰告訴東方既的,答案不言而喻。
衆人都去看熱鬧,南音被擠出人群,來到達奚菩身前,被他不鹹不淡地掃了一眼,尴尬到無以複加。
“你知道你為何會輸嗎?”他擡眸,眸子幽長而深,似一汪碧綠的清潭。
南音不置可否,她不認為自己輸了,也不認為他贏了。
“因為你在乎的人太多了。”
南音點頭,他這句話說得對,在乎的人多,弱點也就多,今日若是別人來要勾火蓮,她不一定給的。
“啊!”身後響起一聲慘叫,聚攏的人群瞬間轟散。
南音好整以暇地站着,眉尾微微挑起:“事無定論前,你說什麽都對。”
達奚菩看她一眼,将視線轉至她身後。
沒由來地,南音背上襲來一股涼氣,緊接着是東方既怒火沖天的吼:“南音,你死哪去了,還不快過來!”
南音面無表情地轉身,加快步伐上前:“來了,來了。”
東方既橫躺在地,光滑的脖頸上有一道駭目的血窟窿,像是被利齒撕咬形成的,周邊的血肉被爛得不成樣子。
“适才那名盲眼少年,趁仙士為他醫治,無暇反抗之時,突然咬住他的脖頸,我們本想抓住他,可那名少年用了勾火蓮,眼睛好了後,跑得更快了,沒人能抓得住他。”一名修士向南音解釋剛才的情況。
南音目光不緊不慢地上移,對上東方既快要翻到天上的白眼:“看什麽看?不想幫忙就走。”
“好,那我走了。”南音答得幹脆,當即就要走。
“不能走。”人群中鑽出個容貌稚嫩的姑娘,雙手一張攔住她的去路,姑娘身形玲珑,身形瘦弱,黑發如瀑,黑溜溜的眸子蘊着怒氣:“你要是走了,他就真的沒救了。”
“有這麽嚴重?”南音故作擔憂,實際不以為意。
別人不知道東方既的本領,她還能不知道?別說在這折雲峰,就是在天乾山,能殺得了他的人也屈指可數。
“姑娘不信?”一記滄桑空洞的嗓音傳來,南音沒由來地心神一震,不安感由心深處而起,燒得人心慌意亂。
一位身着白衣,眼束白條的老者緩緩走出,手中一根老舊拐杖,上方有巨龍酣睡,龍頭挂有一葫蘆,蘆中有好酒,芬香四溢。
從外在看來,其人周身上下裝束簡單,甚至白衣下擺裹滿淤泥,眼上白條也有血塊凝結。
從內裏看來,他氣韻之沉穩,非一般人所能及。
“非是不信,只是事實如此罷了。”南音淡笑而語,離去之意仍在。
一句話代表不了什麽,她要知道全部因果。
老者微微颔首,伸手向後腦,解開白條:“老夫知道姑娘的顧慮。”
白條落下,露出一雙被掏空了所有精氣神的枯黃瞳孔,南音呼吸一滞,差點喘不過氣。
老者重新戴上白條,指了指地上的東方既:“老夫在七十年前,與這位公子有同樣的遭遇。”
輕飄飄的一句話,揭開事情的嚴重性。
“小師妹,老頭給你看什麽了,也拿過來給我看一眼啊。”東方既仰起頭探望。
“…你怎麽不說話?”
“發生什麽事了?”
“……”
南音緊急思索,目光鎖定一旁的達奚菩,瞬間移身過去:“把人交出來。”
“不交呢?”他緩緩擡眼,對一切供認不諱。
“好吧。”南音垂頭,仿佛這并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不交也可以?”達奚菩眼裏的疑惑漸濃,兩人雖相識只有寥寥幾日,但他已被她幾次非常不常規的操作迷惑,他能看清所有人的真實面目,唯獨看不清她的。
“當然可以了,反正你從來不怕死,也不怕任何人事會擾亂你的計劃,不過你這一招,沒什麽技術含量,用來對付別人也就罷了,也妄想能對付得了我嗎?”南音猛地向他靠近,鼻尖只差一寸,就要碰上他的眼簾。
她清楚地看見,他的眼睫輕顫了一下。
他的目光清澈又妖媚,像豔陽天下的、深藏于密林中的綠溪,人若是一頭栽了下去,即便是冒着溺死的風險,也不肯離開。
與此同時,人群中一名男修因好奇,上前查看東方既的傷勢,身旁的人想要提醒他卻來不及,他一靠近,就對上東方既被抽去大半精氣神的雙眸。
那是一顆可以燃燒萬物的火種。
“啊!!!”痛苦的慘叫聲拔地而起,男修滾在地上,拼命敲打似被烈火灼燒般的心口。
“不過既然你想玩,我便陪你玩一玩咯。”她無所謂的笑笑,眼底光芒燦爛。
她轉過身,奔向青年,在她承受不住,想用雙手掐死自己時,一個手刀将他擊暈。
她擡首,向衆人喊道:“可有人願與我一同前往,抓捕那名少年?”
嗓音如紛楊的雨,無聲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