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03
達奚菩要去的地方名為赤群島,位于斜陽宗的正後方,哪裏長了許多稀罕的靈草,同時也充滿了危險,随地都是陷阱不說,上空還彌漫着濃濃的黑霧,一般不是非去不可的話,是不會有人想去的。
守島門的是一名白胡子老仙者,不知是南音離開得太久,還是他老眼昏花了,反正他眯着眼看了好一會,愣是沒認出她來。
南音只好傳訊回到前山,向斜陽宗掌門胡梅成要了張通行證。
“好好好,是自己人就行。”老仙者推開石門,熱情招手:“去吧。”
南音:“……”
不知道的,還以為裏面是什麽人間天堂。
南音轉了下腦袋,向身後的達奚菩示意:“去吧。”
後者抱着那頭白雪貓頭鷹,雲淡風輕地點頭,好像對他來說,即便這赤群島裏烏雲密布、危機四伏,也沒什麽大不了。
他答應了她的條件,只要求在出島後再實現,南音沒什麽意見,既然選擇了這條路,那這些該知道的,她早晚都會知道。
何況将他送進這裏,也是有好處的。
那就是,作為懲罰,力度足夠,扶杳師兄不會有什麽意見。
目睹他入島後,南音便馬不停蹄地下山,預備繼續開啓她的美夢之旅,卻不想她人還未踏進肆意殿的大門,一把長劍就破空而出,直指她的眉心。
看清持劍之人後,南音目光一滞:“奉月師姐,這是何意?”
如果她不記得昨夜,她耗費靈力救她一事,那她不介意給她複述一遍。
奉月心虛,躲開目光:“那個人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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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音擰眉,故作不知:“誰?”
“就,就是那個人。”奉月表情扭曲,逐漸不受控制。
而她本人似乎恥于這樣的自己,用另一只手瘋了般扯拽自己的頭發,曾經風光無兩的修真界第一美人,此刻卻是一個連自己的行為,都無法做主的傀儡。
一向憐香惜玉的南音,實在舍不得美人受苦,就将她敲暈,帶進了內殿。
奉月再醒來時,南音已易容改裝,變成了達奚菩,學着他那幅要死不活的樣子,冷淡地開口:“你找我?”
奉月從床榻滾落,爬行到她的面前,小心地楸着她的衣角:“把藥給我,求求你,把藥給我!”
南音側目,面無表情:“什麽藥?”
她呼吸急促,氣急敗壞:“就是你拿來控制我離月門弟子的那種藥,你別告訴我你不知道!”
南音眉心一挑,神色複雜,當初離月門三百名女弟子,在下山歷練途中失蹤一事,一度在修真界掀起千層浪,衆修士口口相傳、議論紛紛,就連一向對外封閉的天乾山,也聽說了此事。
經年已逝,斜陽宗雖從未放棄過尋找,但奈何此事過于蹊跷,且沒有留下任何蹤跡與線索,他們就算有心,也是無力。
南音沒有想到,此事會在她回到斜陽宗的第二日,就有了全新且重大的進展。
達奚菩入島沒一會,就挖到了一堆靈草,可惜都不是他要的那一種,島內黑霧彌漫,陷阱重重,稍不注意就會跌入其中,達奚菩卻視若無睹,如履平地。
直到他在黑暗中,看到那株如紅色焰火般璀璨的勾火蓮,冷淡的嘴角輕微勾起,散出陰鸷的笑。
深山寒冷,陰風陣陣,一道隐隐約約的哭聲夾雜其中,冤魂野鬼一般。
他順着聲源走過去,在一顆巨大柳樹下面,發現了正在掩面哭泣的青年。
青年有所察覺,擡頭查看,在看清達奚菩面容的瞬間,表情變得扭曲:“達奚菩,怎麽是你!”
“都是你!要不是你,我怎麽會被扶杳師兄關進這個鬼地方。”他上前,猛地推了達奚菩一把。
當即化出靈劍,劍指長空:“今日你落在我手裏,就別想活着離開。”
“就憑你?”達奚菩目光一沉,懷裏的貓頭鷹霎時目露兇光。
與此同時,一道微風從兩人身旁掠過,達奚菩額發微揚,眼尾閃過一記了然。
于是下一刻,他蒙上鷹的雙眼,緩緩跪了下去。
青年見此,繃不住“哈哈”大笑,他收回靈劍,一腳踩上了達奚菩的手背。
“早這麽識相不就好了。”他來回碾壓,表情十分兇狠:“你多給我磕幾個頭,我心情好的話,或許可以考慮放了你。”
“住手!”一記怒音從上空落下,南音飛落至兩人身前。
“南,南音師姐!”青年一見南音,身子便抖如篩糠,他知道南音與扶盼門的幾位師兄一樣,都是嫉惡如仇,眼裏容不得沙子的性子。
上午才因他們欺辱達奚菩一事,狠狠地懲罰了他們,現在又撞見他在此,對達奚菩下毒手。
若是錯上加錯,就會罪上加罪。
他雖還不知道自己錯在哪,卻是實在害怕受到懲罰,尤其是像這樣,把他扔在這種人鬼不知,烏漆墨黑的地方。
南音低頭看向,他那只依舊踩在達奚菩手背上的腳:“怎麽,還舍不得放開?”
青年後知後覺,撤開腳後立即後退:“師姐,我錯了,我知錯了。”
“你叫什麽?”南音覺得他眼熟,卻實在想不起在哪見過。
青年磕磕絆絆,擡頭時已是淚流滿面:“胡……胡徒。”
憑着這幾滴眼淚,南音總算認出,他就是昨日在樹下與達奚菩糾纏,擾了她一場美夢,今日又試圖鼓動衆人,殺死達奚菩的那位。
她上前一步,聲線溫和:“真的知錯了?”
他拼命點頭,恨不得将腦袋甩下來。
“不,你永遠不可能知錯。”南音上前一步,不經意間地踩上他的手背:“除非,你與他感同身受。”
她來回碾壓,漫不經心地問:“疼嗎?”
他淚眼婆娑,話都要說不出來了:“疼……”
南音撤開腳,将他拉起來,給他撣去衣上的泥土:“沿着我身後這條路一直走,你就能離開這裏,出去之後把你在這的所作所為,一五一十地告訴給扶杳師兄。”
“記住,因為害怕承擔結果而去作惡,你需要承擔的只會更多,更重。”
他垂着頭,不作回應。
南音推了他一把:“走吧。”
他踉跄上前,只愣了一下,就瘋狂地朝前奔去。
就這一眨眼的功夫,達奚菩已整理好形容,神色自若地看着她。
南音偏下頭,望向他發着紅光的袖口。
同時撚了一個手決,将東西奪過來。
“這勾火蓮可是珍稀,竟真的被你找到了。”她拿在手中端詳,不顧對面的情緒。
達奚菩朝她攤開手,嗓音低沉,隐着怒火:“拿來!”
“什麽?”南音皺眉,将火勾蓮遞出:“你是說,這個?”
她反手将勾火蓮碾碎,化作一團煙霧散去:“還記得我上次說過的話嗎?你每做一次惡,我便會毀一樣你所在乎的,而剛才朝曦鏡告訴我,勾火蓮就是你目前最在乎的。”
“我做什麽了?”他收回手臂,淺淺擡眸。
“剛才你分明是知道我到了,才束手就擒,任由他欺負的,你莫要以為我不知道。”南音得意地哼哼,即使他心機再深沉,也逃不過她的眼睛。
“就算你不來,他也不會停止做這件事,而他做了這件事,早晚都會受到懲罰,我只不過是将這懲罰提前了。”
“所以我懲罰他了,你如願了嗎?”南音看向他,目光炯炯。
“在我看來,遠遠不夠。”
“那你還想怎樣,莫非還想讓他和七年前,離月門那群憑空消失的女弟子一樣,服下你的藥,成為你的傀儡不成?”
他神情微滞,片刻又回神:“所以,你是來教訓我的?”
“說笑了,我并不喜歡教訓人,尤其是像你這樣頑固不化的人。”
兩人對視良久,一個目光如火,一個眼神似冰,冰火難以交融。
“…你的眼神告訴我,這次的勾火蓮只是開始。”
南音背起手,很是深沉地嘆了口氣:“談到教訓我還不夠格,只是各人有各人的目标,如果你的目标,是有朝一日回到魔界後屠戮三界的話,那我的目标就是殺了你。”
“像你這樣從未觸及過黑暗領域的人,懂什麽是恨?”他滿是不屑,漂亮的眸子裏,随時随刻寫滿了厭惡。
“你又怎知,我不知道?”南音眸色漸深,她永遠忘不了,她與幾位師兄剛拜入斜陽宗時,受到的白眼和冷待。
那時他們還尚不知扶杳眼中的白瞳是好是壞,就起了要将它挖出來毀滅,以絕後患的心思。
是她和其餘幾位師兄奮力反抗,才阻止了這一悲劇的發生。
就算這顆白瞳,如今還安穩地裝在扶杳的眼中,也保不準那一日會有被有心之人,扣上無法洗清的罪名。
因為有時候,優秀也是一種“罪”
所以她這些年才會努力精進修為,一方面是為了自己的信仰與責任,一方面是為了有能力護佑自己的親人朋友。
“這個世界不是非黑即白,你不能因為一些人,就憎恨整個世界,那樣對其他人,也太不公平了。”
說到這裏,南音察覺不對,深深地看他一眼:“雖然你的人生裏,可能從始至終都只有痛苦。”
“可能?”他看向她,目光深沉。
南音一愣,才說:“畢竟,想象與親眼所見,總歸是有些差距的,所以你打算什麽時候讓我看看,你的人生與我的人生,究竟有什麽不同?”
“……”他沉默。
“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我比你幸運得多,這個世人有很多我深愛之人,我舍不得讓他們受一丁點苦,自然也就不能容忍你肆意妄為,或許你也應該試着去愛人,也許會改變你此刻的想法。”
南音也沒想他能聽得進去,只顧着自己抒發情緒。
他垂眸,似乎真在思量:“你離我近一點。”
南音向他走近,一眼就從他身前那塊空地上,瞧出了蹊跷,不過她還是裝作不知,昂首闊步地走過去。
當她踏上那片空地,地面轟然塌陷,她掉入其中,又及時抓住邊緣,懸挂在石壁之上。
達奚菩垂下雙眸,冷冷地注視着她:“把勾火蓮給我,我就讓你上來。”
“被你發現了。”南音看向藏在腰間的勾火蓮,剛才她并未将它毀壞,這麽珍貴的東西,她留着大有用處。
“你知道什麽是懲罰嗎?懲罰就是要你抓心撓肝,要你喜而不得。”
她當着他的面,緩緩張開五指,并在最後關頭,對他俏皮一笑:“再見了,小師弟。”
接着她張開雙臂,任由身體下落,向深淵栽去。
從她落下深淵,到完全消失,達奚菩一直面無表情地注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