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02
奉月性命垂危,南音為救下她,整整一夜未睡,至于與幾位師兄約見之事,就只能暫時擱置了。
為免于衆師兄的責問,南音捏出一只靈鳥去給京方師兄通了個信,要他無論如何幫她蒙混過去。
自己則緊閉肆意殿的大門,在屋內美美地睡大覺。
然而她剛閉上眼睛,屋外就傳來一道刺耳的哭聲,開始是一個人哭,接着是兩個、三個……
數道哭聲疊加在一起,就像是天上哪位德高望重的神仙放了個屁似的,又臭又響又煩人。
她翻過身,繼續躺屍。
可沒過一會兒,衆人就一改哼哼唧唧的作風,猝不及防地怒罵起來。
口中的人名出奇一致,都是昨日被她帶回肆意殿,今日不知去向的達奚菩。
南音翻身坐起來,唇角一勾,笑了。
她正因抓不住他的把柄,而愁得睡不着覺呢。
她循着聲音,來到斜陽宗最高的山頭,又繞了一圈,才在四座山峰中央的夾縫處,看到一堆烏泱泱的人頭。
達奚菩立在人群的對立面,四肢皆被鐵鏈拴着,破爛的衣衫上,有兩道駭目的血痕。
任對面的怒罵聲如何難聽,他都是斂眉垂目的樣子。
而南音不過打了一個眺,就被他迅速捕抓,并明晃晃地擡眼看來。
這一看,讓她徹底暴露了。
Advertisement
其實暴露倒沒什麽,她不是循規蹈矩的性子,面對這樣尴尬的場景,打個哈哈也就過去了。
要命就要命在,她那幾位位師兄中,最是吹毛求疵、一絲不茍的三師兄扶杳,也站在人群中。
南音平時見他都會發怵,何況還有昨日失約一事在前。
果然她一下去,就遭到扶杳質問:“京方說,你身子不适?”
南音當即面露苦相:“是有一點。”
“他還說…”扶杳視線不動聲色地下移,饒有趣味地打量着她的雙腳:“你的腳在天乾山,受了很嚴重的傷。”
“呃……”南音一時語塞,不由自主地晃了晃:“是有這回事,不過現在好多了。”
“是嗎?”扶杳将雙手背至身後,別有深意地擡唇:“但他從未說過此話。”
南音氣極:“三師兄!”
扶杳佝下身子,平視她:“看來,你還是和從前一樣,這麽容易相信別人。”
“……”南音盯着他左眼的白瞳,一時忘了反駁。
她的這位師兄,一直是修真界中最神秘和最難以捉摸的存在,有這樣的稱謂,不止因他的性格,還因他這顆震懾力十足的青眼白瞳。
別人攻破敵人防線,或是需要巧舌如簧,或是需要大動幹戈。
而他攻破敵人防線,只需要一個眼神。
即便自小一起長大,對他的性格品性無比熟悉,甚至在天乾山修煉多年的南音,也會因為他的一個眼神,輕易就慌了神。
換作別人,結果可想而知。
“聽說你昨日将此人領回了你的肆意殿。”扶杳轉身,走向石壁。
南音看着他的背影,等待他的後話。
扶杳停頓,轉眼看向淚眼婆娑的衆弟子:“他們一早便來求我,要我幫他們主持公道。”
“既是你的人,你又急急趕來,是對此事有意見?”
南音看向達奚菩,他立在清亮的陽光下,青衣染血,滿身破碎。
似是察覺到她的注視,他同樣擡眼看來,兩人的視線在某一處交疊重合,下一刻,便有數不盡的不安灌進南音的心頭,他越是蠻不在意,就越是讓南音覺得心慌。
她看向扶杳,彎唇笑了笑:“當然沒有意見。”
為讓出主位,她自覺退到一旁。
在扶杳的示意下,為首的幾名弟子,争先恐後地控訴起達奚菩的罪行來。
“他将我騙到此處,奪走了我的渾元珠。”
“他給我下了聽羽咒,要我無條件聽從他的命令。”
“他逼我每日吃下洩靈丸,使我的修為不斷流失。”
……
“他給我下了咒語,強制我每日到此處,磕三千個頭。”
在一群歇斯底裏的控訴聲中,一道似被抽幹了力氣般,虛弱到無以複加的聲音,從人群後方傳來,衆人一時震驚,皆噤聲回頭查看。
南音同樣擡頭望去,只見一名相貌平平的青年,一瘸一拐地走出人群,頭上裹着止血的白布,眼裏寫滿對達奚菩的憎恨。
他一步步走近,惡語咒罵:“你這個豬狗不如的東西,你竟敢!你竟敢如此對我!”
達奚菩低着頭,一言不發,在不明真相的人看來,或許會以為他是因心懷愧疚,在反思自己的行為。
可站在遠處的南音分明看見,他那淺淺勾起的嘴角上,氤氲着多大的罪惡之霧。
只因這一下,前一刻還聲淚俱下的人,下一刻就像着了魔般,跪在地上連連扣頭,并哀聲祈求:“對不起我錯了,對不起我錯了,求你放過我。”
“一定是他搞的鬼!各位師兄請布陣,今日我們一定要殺了這個禍害。”一名隐在人群中的弟子突然大叫,剩下弟子立即響應。
南音認出他是昨日,在樹下與達奚菩說話的那位。
扶杳回頭看南音,發現後者慵懶地靠在石牆上,對眼前正在發生之事視若無睹。
于是他回過頭,在衆弟子持劍沖上去時,“好心”地給他們騰了位置。
衆弟子将靈劍抛向上空,一齊施法将劍尖對準,被無名鞭綁在石牆上,動彈不得的達奚菩。
在這樣緊要關頭,南音半倚着石牆,雙手枕在腦頭,要多悠閑有多悠閑:“師兄,看來近兩年宗門招收的弟子,都不太行啊。”
話音剛落,劍陣就被一股神秘力量反擊,衆弟子一個接一個被震飛,落在地上哀呼嚎叫。
有一兩個底子好的,立刻就爬起來問:“師姐何出此言?”
南音離開石牆,走到達奚菩的對面,指尖捏住他的下颌,左右翻看了下,想要揪出他完美僞裝下的漏缺:“他若是這麽容易就能被你們擊殺,就活不到今日了。”
這才是斜陽宗甘冒巨大危險,将他養在宗門的原因。
衆弟子像是真的不知道,聽到南音的解釋後才恍然大悟,接着便是商量處置達奚菩的方案。
南音用指腹将達奚菩嘴角血漬抹去。
他看她一眼,眼尾仍舊帶着深深的嘲弄。
南音颔了颔首,并不在意:“小師弟師妹們,在想處置達奚菩的方案時,可別忘了,也想想你們自己的。”
此話一出,衆人驚詫不已。
他們叫嚣着要說法,扶杳攔在衆人身前,視線不緊不慢地掃過每一個人。
如寒涼的風灌進骨血般,衆人霎時間臉色蒼白。
“世間萬事皆講因果,不種昨日的因,就不會有今日的果,據我所知此人常年身居後山,生性溫良從不與人交惡,若不是你們心懷私心,有意接近,又怎會有今日之禍?”他緩緩開口,有理有據。
“那他對我們做的這些怎麽算?”還是有一名弟子大膽發言。
扶杳瞟向衆人:“暫且受着吧,等到那日你們真的知錯了,再來找我。”
他轉身,背對衆人:“或許我倒是要先看看,你們究竟對他做了什麽,惹來他如此惡毒的報複,嗯?”
衆人一一噤聲,不敢再說話。
“今日在場的所有人,都去戒律堂領罰,由我親自監督。”扶杳又一句話,将他們吓得汗毛倒豎,于是趕在真相被揭露前,悻悻地離開。
在此空擋,南音已解開無名鞭,任由虛弱的達奚菩,在地面獨自支撐。
“既是你的人,如何處罰由你說了算,不過別讓我知道,你輕饒了他。”扶杳收回無名鞭,在離去前,留下這麽一句話。
衆弟子從開始的嚣張,到剛才乖乖離開,都只說明一件事,那就是他們确實對達奚菩做了一些惡毒的事,才導致他展開如此瘋狂的報複。
只是他們不了解達奚菩,也不了解扶杳與南音,以為找到扶杳就可以制衡南音,卻不料兩人心細如發,洞若明火,将他們的意圖看得明明白白。
如果說這件事達奚菩做錯了,那麽他們也是咎由自取。
“一個周身經脈盡斷、靈根缺失的人,還能做出那麽多的事,我該誇獎你嗎?”她蹲在他的面前,兩指擡起他的下巴。
“你想知道嗎?”他目光晦澀,凄楚的嗓音随着黑發一齊散落:“那你不妨同他們一樣,也來踩我一腳試試?”
南音愣神,有一瞬間她竟也是心疼他的,或許是覺得,其他人犯錯總還有機會,像是剛剛離開的那群斜陽宗弟子,而有的人犯錯,一次便會掉落無盡深淵,像是眼前的他。
倘或今日來主持公道的,不是她一向公允的三師兄扶杳,而是某一個嫉惡如仇的宗門之主,那麽達奚菩今日,恐是難逃一劫。
這不關乎誰犯的錯多,誰犯的錯少,只在于他魔神之子的身份。
達奚菩于原地打坐,打了一個響指,将那只一直與他待在一處的白雪貓頭鷹召喚過來,二話不說就劃破手指,給它喂食。
南音被一幕驚到了,給愛寵喂食自己的血肉,時間一長,若有一日愛寵失控,他垂危之時,便是它飽餐之日。
“想好要怎麽處罰了嗎?”達奚菩忽然出聲,打破她內心膽寒:“若你還沒有想好,我倒是有一個方案。”
他擡手将貓頭鷹放飛,南音在它的翅下,看到了一抹紅色印記,形狀是一枚眼睛。
與三師兄扶杳的青眼白瞳,有異曲同工之妙。
南音無奈地搖頭,看來她剛才的擔心都是多餘的,今日把三師兄扶杳叫到這裏的主持公道的,不止有那群弟子。
“可我為什麽要同意用你的方案?”她看向他,莞爾一笑:“除非,你讓我知道一些,我本該知道卻還不知道的事情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