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在魔神最愛我時

第1章

001

“打他，打死他，看他以後還敢不敢騙我們！”

南音時隔多年，再次回到斜陽宗，就遇見了一件熱鬧事，一群青衣長袍的斜陽宗弟子，圍着一個四四方方的籠子發洩，扔向籠中的石子一顆接一顆，一顆比一顆狠。

她移動腳步，目光從一處空隙鑽入直達籠中。

只一眼，視線便如尖釘入肉般無法挪動。

籠中端坐着一位形貌昳麗的少年，身着青衫，烏發淩亂，懷中抱着一頭白雪貓頭鷹，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撫過鷹的毛發。

大抵是感受到南音的目光，他面無表情地擡頭，湖水般深沉的目光中，彌漫着對周遭一切的厭棄。

他看着南音，南音看着她。

他先目光下移，落在她風塵仆仆、沾染灰塵的裙角上，露出輕蔑一笑。

這一笑，如一記無情劍劈頭蓋臉地朝她砸來，她被砸得暈暈乎乎，轉身撿起劍，走了過去。

這一次，她看得不再是他宛如雕刻般精致如瓷，又皓白如月的臉，而是他流血的額頭，砸爛的手背，以及他那雙危險莫測的黑瞳。

烏雲在頃刻間聚攏，無聲的雷電悄無聲息地，擊向毫無防備的人群。

她先換腿，再一轉身擋在籠前：“小師弟小師妹們，在做什麽呢？”

她“和藹”地微笑，撚了一個手決掃落他們手中的石子。

他們青眼一瞪，看傻子一樣看着她。

直到人群後方，有一人快步走來并高聲喊道：“小師妹！”

衆人紛紛回頭，看見來人是斜陽宗扶盼門的十一師兄京方時，臉色陡然大變，再回頭看向南音，就如見了鬼般，一人抖着手指，磕磕絆絆地問：“你…你是南音師姐？”

南音不置可否，擡腳向一襲藍衣、驚風攬月的京方走去：“我這才回來，就被你們知道了？”

京方側開身子，與她邊走邊說：“還說呢，幾位師兄等了你一天，你卻在這裏浪費時間。”

說到“浪費”二字，南音頓步轉身，挺拔的身姿籠罩在夕陽之下，純淨清明的眸子倒映山川湖色。

她再度回到鐵籠前，衆弟子的目光順着她的方向轉動而轉動，她先是用神識探查了一下籠子，再用手掌上前猛地一拍。

沉悶又巨大的響聲，驚得衆人心有餘悸地捂住胸口，唯獨籠中人始終神色如常，修長如玉的手指不緊不慢地拂過鷹毛，仿佛他與衆人所處，是兩個世界一般。

“十一師兄。”南音找不到既能打開籠子，又不讓籠子損壞的辦法，以求助的目光看向京方。

京方端起衣袖，先是無奈地嘆了口氣，再是煞有介事地搖頭，一改往日裏和善大方的樣子，像個刻正古板的老頭。

被拒絕的南音皺起眉頭，掌心漫不經心地拍向鐵籠。

只聽“咔嚓”一聲脆響，衆人逃難似地退開步子，原本堅固的鐵籠碎成了一節一節。

衆人驚訝地張大了嘴巴，一人更是不可置信地大聲說道：“這…這上面可是有掌門親自布下的結界，若非修為高深否則難以打開啊。”

南音聽此，無奈地搖頭苦笑。

這些年她在天乾山吃盡苦頭，一心只為增加修為，什麽能幹的不能幹，該幹的不該幹，她通通都幹了一個遍，經過一遭遭非人的折磨後，才勉強到達上境界。

這一個中級的“桎梏法陣”，對她來說不算什麽，要知道她扶盼門的幾位師兄，可都是練虛以上。

已大致猜出她要做什麽的京方，自上往下朝她喊道：“我先走了，要是不想挨訓，今晚戌時前必須到達逍遙殿，知道嗎？”

“嗯嗯。”南音點頭如搗蒜，如此通曉人意的京方非常合她的心意。

京方走後，南音往下撇了一眼，随意地說道：“我們也走吧。”

底下的人像是聽不懂，擡起頭，目光幽深地望着她：“你确定？”

南音以為他第一句問的，應該是“你什麽意思？”“去哪？”之類的話，不想他如此通透，不僅已猜出她要做什麽，而且還隐晦地提醒她要慎重。

她深吸了一口氣，上半身靠向他：“不走是吧？”

她盯着他深不可測的黑瞳，眼裏的光芒越來越盛。

“罷了。”她嘆氣，垂下眼睑。

然而話音剛落，便見绀青色的衣角被翩翩少年的身姿一帶，如小兔子般靈動跳轉，他懷裏抱着白雪貓頭鷹，自她身旁緩緩擦過。

南音轉頭看向他的背影，得意地楊了楊嘴角。

不過轉瞬，笑容頓失。

在她回宗門的前一日，天乾山靈虞天尊為她相術，一口斷定她此生将會慘死，連屍身都不齊整的那種，兇手就是這位自幼養于斜陽宗的上古魔神之子達奚菩。

開始她還不相信，直到靈虞天尊取出衍生鏡，展現出魔神之子将她殺死後，做出的一樁樁颠覆人間，屍橫遍野的惡事。

她詢問化解此劫的方法，靈虞天尊小指一撚，清涼的指腹點在她的額頭：“你。”

靈虞天尊說了一大堆，大約就是說南音幼時曾受天神點撥并授予慈女封號，慈女愛蒼生，蒼生皆無辜。

聽到這南音明白了，這是要讓她用自己換取蒼生安寧，這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本來身為有能力者，就該在浩劫四起時護佑弱者，若真能舍棄一人換取蒼生安寧倒也不虧。

只是這秘密在事未起前揭曉，給她一種命運在給她下命令的感覺，要她非那麽做不可，就讓她的心裏有些許的不爽利，好似若她不那麽做，就是枉顧蒼生的千古罪人。

不過靈虞天尊說她理解錯了，“慈女愛蒼生”中的蒼生，是指世間所有生靈，無論神、魔、妖、怪，對為惡者問責，對無辜者放生，對懵懂者引導……

她只有一次為自己和蒼生改變命運的機會，那就是改變這個世人眼中，最有可能成為惡魔的懵懂者。

南音領着達奚菩，去見斜陽宗掌門，不巧其外出尚未歸來，她等得無聊，便到樹上睡覺。

達奚菩則在樹下打坐，看他一臉悠閑的樣子，根本沒為自己的處境擔憂。

在南音睡得正香時，樹下不合時宜傳來吵鬧聲，一個她看着眼生的斜陽宗弟子，聲淚俱下地指控達奚菩的罪行，一會用劍柄敲打他的後背，一會揪起他的衣襟威脅：“說！你到底對我做了什麽？”

對面的達奚菩如小白兔般，任打任罵毫無怨言，不僅沒了剛才與她對話的氣勢，還委屈到直掉眼淚。

南音等弟子打夠了，才出言詢問：“他對你做什麽了？”

弟子一見樹上悠閑的她，立刻就撒丫子跑路了，南音躍下樹來，無比疑惑地看向達奚菩：“你欠他東西？”

“你覺得呢？”他擡頭看她一眼，眼眶裏的血色還未退卻，便迎來大面積的飛雪，擡手擦去挂在眼角的淚水，冷冷地勾了勾唇：“小師姐。”

饒是見慣了大風大浪的南音，此時也覺得周身發涼，他變臉速度如此之快，私底下怕是下了不少功夫，他越是這樣，就越是讓她覺得前路漫漫，道阻且長。

為了日後兩人能夠良好的相處，有些東西她只好裝作看不見：“按理來說應是沒什麽的，畢竟你看起來不像是有好東西的樣子。”

他微微颔首，夕陽的光芒打在他柔和的眉睫之上，無意間營造了一種楚楚可憐的氛圍感，若不是瞧見了他眼尾的那一絲狡黠，南音或許會再次受他迷惑。

南音見到斜陽宗掌門，是在一個時辰後，儒雅端方、人中之上留有兩撇八字胡的胡梅成，一聽她要将魔神之子帶在身邊親自教誨，八字胡一楊一低，仿佛要落下來般：“你真的想好了？”

南音将靈虞天尊為她相術，并通過衍生鏡看到未來的事情一一告之，胡梅成縷了縷胡須，若有所思：“原來如此。”

“只是，此事若不成呢？”

“那我會不惜一切代價，殺了他。”

殿外的某一處窗棂下，容顏清秀的少年撫摸着懷裏的白雪貓頭鷹，嘴角慢慢散出一個極致詭異的笑。

一時沒能尋到它處，南音只好先将他安置在自己的住處，而後火急火燎地趕去逍遙殿，希望在幾位師兄大發雷霆前到達。

然而她剛出門沒多久，聽風鈴就瘋狂地搖晃，當她趕回她的住處肆意殿時，腳步還未踏足殿門，便聽殿內傳來一聲尖叫：“啊！”

“奉月師姐！”南音看了幾眼，才确定地上這個紅衣薄裙，黑發覆面的瘋女人，是曾經溫婉大方的修真界第一美女奉月。

殿內的另一處，達奚菩閑坐，懷中貓頭鷹的白色羽毛上，染滿了鮮紅的血，而它的神情乖張嗜血，一如将它抱在懷中的少年。

“跑，快跑！”瘋癫的奉月猛然抓住她的手臂，一邊大聲提醒，一邊将她推出殿外。

南音的身體離開殿內的那一剎，達奚菩忽然擡頭，幹淨的瞳孔深處藏着一抹狠毒的狠戾。

殿內被一股巨大的力量關上，随着“嘭”地一聲巨響，南音與殿內世界徹底隔絕。

她抓緊時間蓄力，将殿門一掌震碎，然而當她找進殿內，紅衣奉月已不見蹤跡。

貓頭鷹身上的血跡被清除幹淨，少年纖長白皙的手背上卻赫然出現三道抓痕。

她化出靈劍冰魄，直指達奚菩喉嚨：“把人交出來。”

對面一臉無辜：“小師姐在說什麽，我聽不懂。”

“聽不懂？”南音殺心四起：“那便受死吧。”

她撚出劍決，呈出兇狠的殺招向他刺去，他略一側身躲過這致命一擊。

只聽“咚”地一聲，他忽然雙膝一軟，跪倒在地。

“放過我……”他蒼白可憐，氣若游絲。

南音見此，緩緩收劍:“放過你可以，只要你得答應我兩個條件，一交出奉月師姐，二交出把你的心頭血，滴入這朝曦境中，由我替你保管，從今日起，你每作一次惡，我便毀一樣你所在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