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嚴嘯沒想到昭凡會承諾将獎牌送給自己。
他雖不是軍人,卻有個身為特種兵的兄長,哪能不知道一枚獎牌後凝聚的血與汗。
“獎牌……”他握緊了手機,指尖淺淺發麻。
“不過我也不能保證。”昭凡又說:“首先我得在集訓營裏混出名堂,被選進‘出征’大名單中,然後還得拿到名次,最後的關鍵——獎牌得随我處置。這三個條件都滿足了,我才能把獎牌送給你。”
說到這兒昭凡咳了兩聲,文绉绉道:“略表歉意。”
真的不用。嚴嘯心裏想,我怎麽會生你的氣。
但這話他沒能說出口,只怕一說,昭凡就會毫不客氣道:不生氣啊?那我就不送你了。
嚴嘯覺得自己這心态有些可惡——
明知獎牌極其寶貴,仍想不客氣地占為己有。
或者說正是知道獎牌極其寶貴,才想要占為己有。
“榮譽屬于我,獎牌屬于你。”昭凡笑道:“嘯哥,不生氣了哈。”
嚴嘯往後一靠,背部陷進沙發裏,聲音柔和得不像樣,卻仍展露不了心口萬分之一的柔軟,“加油,等你。”
他本以為這通電話已是意外之喜,然而過了兩天,沈尋突然發來消息說昭凡來了。
當時他正在上專業課,盯着手機上短短一行字,幾秒鐘後猛地站了起來。
教專業課的老師是個以嚴格著稱的老頭子,當即拍着講桌道:“這位同學,屁股被釘子紮了?”
他點頭以示歉意,收拾好書本飛快沖出教室,趕緊給沈尋撥過去。
“我也是剛剛才知道,馬上通知你了。”沈尋語氣裏有幾分看好戲的意思,“集訓營就在你們省,反恐專業這次一共派了四個人去,提前走,有三天自由活動時間,算是犒勞吧。魯小川說他們坐的是火車,在省會玩兒兩天,最後一天有大巴車來接。昭凡瞞着我,估計也是不想讓你知道。”
嚴嘯蹙眉,“不想讓我知道?”
“他想直接去找你。”沈尋笑,“魯小川跟我透露的,他上次從舟城回來,不是給你帶了好些土特産嗎,知道和你錯過,他還挺失落。魯小川說他這次又把土特産給帶上了。嘯哥啊嘯哥,機會來了啊,算上今天,他得在你那兒待三天兩夜,你準備好。”
電話是在教學樓走廊裏打的,上課時間,走廊上幾乎沒有人。
挂斷電話後,嚴嘯先是一動不動地站在走廊中間,雙眼直視前方,仿佛正調動全身的細胞、神經、血液消化這突如其來的好消息。
半分鐘後,他同手同腳地走到牆邊,鼻尖幾乎挨到了牆壁,像個犯了大錯不得不面壁的士兵。
但“士兵”的唇角卻無聲地、慢慢地揚了起來,不久前還皺着的眉倏地松開,連眼角也翹了起來。
“士兵”垂在身側的手捏成堅硬的拳頭,可拳頭與整條手臂,乃至肩膀都在顫抖。
終于,“士兵”憋不住了,低沉的笑聲從喉嚨裏擠出來,乍一聽很是冷酷,甚至有些吓人,仔細聽,卻聽得到随笑聲一同溢出的興奮。
這副畫面在安靜的走廊上有些詭異,吓壞了一名翹課的女學生。
嚴嘯盡量鎮定下來,朝女學生做了個拱手的動作,又将食指壓在嘴唇上,示意對方不要驚叫。
大概是長得帥的人都比較容易被原諒,女學生盯着他的臉看了一會兒,愣愣地點了點頭,見他快要走到轉角的樓梯處,才輕聲問:“你,你也翹課?”
他半轉過身,終是沒壓住那股得瑟勁兒,眼睛一眨,意氣風發,“嗯,翹課約會去。”
火車在中午1點抵達祿越省省會勳城,昭凡背着一個迷彩雙肩包從車廂裏跳出來,還沒出站就和三位同伴揮手道別。
來勳城找嚴嘯這件事并不是一時興起,當初一得知有三天自由活動時間時,他便決定跑這一趟。
一來最後一次見面時把嚴嘯弄傷了,雖然已經道過歉,但沒有親眼看看嚴嘯的胸口,他還是不怎麽放心;二來暑假特意給嚴嘯帶的土特産沒送出去,嚴嘯如果老早就走了還好說,就因為幾小時錯過,這事不想就算了,一想起就覺得不爽。
他琢磨過要不要告訴嚴嘯自己要來的事,考慮再三覺得還是應該搞個“突然襲擊”。
嚴嘯為人溫和周到,如果知道他要來,肯定提前幫他訂好住宿,說不定還會翹課陪他四處溜達。
雖然他的确希望嚴嘯陪自己溜達,但這樣似乎太麻煩了。耽誤嚴嘯上課不說,還耽誤“顏笑”碼字。
嚴嘯在“蜂歸”上連載的小說他追到一半了,這陣子因為全情投入選拔,實在是沒時間看。也不知是嚴嘯進步了,還是“小學生”的印象破滅了,他越看越覺得新文寫得不錯,起碼不是小學生文筆了。
這次見了面,可以當面誇上一誇。
勳城是一線城市,比肅城舟城繁華得多,但昭凡也不是“鄉巴佬”,買了份地圖就準備往勳大趕。
每天有七列火車從肅城駛向勳城,只有一班符合沈尋“洩露”的情報。嚴嘯早就等在出站口,脖子都快抻酸時,終于看到那熟悉的身影。
昭凡穿的竟然是鮮紅色的運動罩頭衣,下穿牛仔褲和鮮紅色的運動鞋,在人群中極為出挑。
鮮紅色擇人,昭凡皮膚本來就白,被那一身紅一襯,明眸皓齒愈加鮮明。
嚴嘯看入了神,直到他走去馬路邊的報刊亭,才快步趕上去。
“從這兒到這兒,坐21路,轉37路……”昭凡正在研究路線,忽感肩膀被人輕輕一拍,“誰……我日嘯哥?”
嚴嘯看着他睜大的雙眼,和因為連日苦練而變尖的下巴,恨不得立即将他揉進懷中。
“你怎麽在這兒?”昭凡收起地圖,眼睛極亮。
“你還問我?”嚴嘯溫聲道:“你來怎麽不提前告訴我?”
昭凡腦筋一轉,“沈尋跟你說的吧?”
嚴嘯笑了笑,領着他往打車的地方走,正想問“穿這麽少,冷不冷”時,發現他側頸上多了個紋身。
就在以前貼子彈玫瑰的位置。
但圖案讓人哭笑不得,竟是一朵畫得相當庸俗的牡丹。
“注意到啦?”昭凡摸了摸側頸,語氣得意,“我自己貼的。”
果然不是真紋身。嚴嘯想。
“上次你給我貼的那個最好看。”昭凡又道:“開學不能貼了,這三天倒是可以。我去商場找了半天,沒有上次那張了,就買了張像的,帥吧?”
嚴嘯幾乎要笑出來。
子彈玫瑰美豔與力量并存,有種極其張揚的淩厲之美,現在這朵牡丹吧,也就是“同為花”這一點能勉強說得上“像”。
“我覺得挺帥的。”昭凡自己先回答了。
“帥。”嚴嘯忍住笑,“你貼什麽都帥。”
昭凡一點兒不謙虛,“我也覺得。”
出租車來了,嚴嘯讓昭凡先進去,接過背包時才發現特別重。
想到這重量裏有不少都是給自己的土特産,心中就一陣麻絲絲地癢。
坐好之後,昭凡從包裏摸出幾張衛生紙,小心翼翼地擦運動鞋上沾着的灰。
嚴嘯早就注意到他這雙惹眼的新鞋,剛才沒機會問,見他如此愛惜,便開玩笑道:“上面紅,下面也紅,迷信了?”
昭凡擡起眼皮,“你凡哥像迷信的人嗎?”
“那你這是……”
“不都跟你學的嗎?”
嚴嘯愣了,“跟我學?”
“你以前老穿特騷的鞋和運動服,怎麽,不承認啊?”昭凡把用過的衛生紙團起來,塞進背包側袋裏。
嚴嘯想起自己在警院時的打扮,眼皮跳了兩下。
昭凡那時的确說他“騷”,還說過不止一回。盡管他恁是沒明白自己穿點兒鮮豔的運動鞋怎麽就叫“騷”。
“我覺得騷起來還挺好看。”昭凡又說。
嚴嘯:“……”
昭凡拍拍胸口,又晃晃腳,眉毛一揚,等于是直勾勾抛來一個媚眼,“怎麽樣?你覺得呢?”
嚴嘯一時不知該說“嗯,很騷”,還是“嗯,很好看”。
倒是司機師傅會接話,“哈哈”笑了兩聲,“年輕人,就該穿得喜慶些。我看這位小夥子就打扮得不錯,從頭紅到腳,好!”
昭凡跟着笑,連忙又沖嚴嘯眨眼。
嚴嘯快受不住這電眼攻擊了,手指在自己大腿上悄悄揪了一下,“對了,你這包這麽重,全是行李?”
“哦!”昭凡将包拿到腿上,拉開拉鏈,邊掏邊說:“我給你帶了我老家的土特産。”
司機說:“你們感情真好。”
嚴嘯聽着舒坦,不料昭凡又說:“那是,我們是好兄弟啊。”
嚴嘯唇角一繃,又聽昭凡問:“對吧?”
“嗯,對。”他強顏歡笑。
工作日,路上暢通無阻,很快就到了勳大。嚴嘯先一步将雙肩包背在自己身上,昭凡沒了負擔,下車就用力伸懶腰。
這懶腰伸得也是太用力了,外套向上一扯,露出一小片雪白的腰和圓圓的肚臍。
嚴嘯走過去,幫他拉了拉衣服下擺。
“見笑了見笑了!”他連忙整好衣服,左右看了看,“我住你宿舍不太方便吧?這都開學了,跟暑假那會兒不一樣。”
“不住宿舍。”嚴嘯說。
“好的,學校附近住宿肯定不少。”昭凡笑道:“我去看看。”
嚴嘯抓住他的手腕,“我已經訂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