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深秋,校園裏的銀杏葉全黃了,風一吹就紛紛揚揚地落下,鋪出一地金黃。
下午第一趟課打鈴不久,三教階梯教室後門就靜悄悄地打開,一個人影閃了出來,快步向樓梯口走去。
“嘯哥,又翹課?”趙其非握着一杯奶茶,笑嘻嘻地喊道。
嚴嘯停下腳步,肩上挂着一個黑色背包,“老周名都點完了,你還跟這兒晃。”
“點到我沒?”趙其非問。
“點到了。”嚴嘯勾着一邊唇笑,“沒人幫你答,老周給你記上了。”
他仍留着在臨江警院外剪的寸頭,時不時去理發店裏修一修,右側刻的那兩道傷痕換成了一枚子彈。這樣的發型在警院司空見慣,但在他自個兒的大學裏就太不同尋常了,加上他五官本就淩厲,不笑的時候眉眼中總是釀着一道冷冷的痞氣,看上去就成了“校園一霸”般的存在。
天氣已經很涼了,他穿一身純黑色的兜帽衣,下穿迷彩褲,腳上還踩着來路不明的牛皮靴,頭上沒戴帽子,眯眼睨人的時候吓走過不少大一大二的學弟。
但趙其非跟他當了兩年多室友,從來不怵,也就開學見到他的新發型時驚訝了半天,這會兒樂呵着将奶茶遞到他跟前,“你就吓唬我吧,老周真要點到我,你肯定幫我答了。來,吸口珍珠。”
他笑着推開,向樓下走去,“吸管都被你咬出牙印了,惡心不惡心?走了。”
“大老爺們兒的,惡心啥啊?”趙其非趴在樓梯把手上喊:“嘯哥,晚上一起吃飯嗎?”
他頭都沒回,只揚了揚手,“忙,別等我。”
“嘁!”趙其非又咬住吸管,用力吸溜珍珠,自言自語道:“你啊,都把咖啡館當創業基地喽!”
校園外頭就屬網吧、咖啡館、小吃店最多,嚴嘯一出校門,就徑直走向一家名叫“壺幽”的咖啡館,要了杯烏龍茶,坐在角落裏的老位置上,從背包裏拿出筆記本電腦。
這家咖啡館裏的飲品售價高,随便一杯就要賣三十來塊錢,比周圍其他飲品店高出不少,因此客人不多,清靜。
他圖的便是這份清靜。
老板親自送來烏龍茶,在他筆記本桌面上瞥了一眼,“啧啧啧”笑出聲。
他自個兒也盯着桌面,也笑,眼中盡是溫柔。
桌面用的是昭凡那張歪脖子照片,每次開機和關機前,他都要看上好一會兒。
老板笑完就回到吧臺上,他則挺了挺腰背,喝一口茶,新建一個文檔,雙手放在鍵盤上,眼神漸漸變得專注。
離開肅城之後,他沒有再在“鐵漢情”上繼續寫“特種戰神”系列小說,而是一頭紮進新興的網絡小說圈子,認真評估權衡之後,在正規文學網站“蜂歸”上建了號,開始連載長篇軍事小說。
“蜂歸”裏寫軍事小說的作者不少,他耐着性子慢慢磨,并不急着出頭。
因為有在“鐵漢情”上寫種馬爽文的經驗,他在“蜂歸”雖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新作者,但時不時也有讀者誇贊文風幽默、情節有趣。漸漸地,便有了一部分固定讀者。
半個月前,軍事分頻的編輯小松通過了他的簽約申請。兩天前,第一筆稿費已經打到了他的賬戶裏。
雖然只有兩千多塊錢,但也算是終于走上了正軌。
在“蜂歸”寫小說不比在“鐵漢情”,後者純屬自娛自樂,想更就更,想坑就坑,一拍腦門就搞死一個反派,版主頂多私敲提提意見,別的什麽也管不了。“蜂歸”卻有明确的約束條例,走的也是商業化路線,一旦簽約,寫什麽、怎麽寫,就不能完全由着性子來。
昨天晚上,他和小松就一個重要的支線劇情讨論到半夜三點。小松比他大幾歲,卻跟個咋呼小孩似的,精力旺盛,話特別多,關QQ之前還給他打氣:“笑笑,加油,咱這本就當做打基礎,我陪着你熬,花個三年五年的,咱們肯定會紅。你相信我,現在網絡小說雖然受衆不多,但将來市場穩定了,讀者多了,咱一個版權賣出去,就是一夜暴富!”
他的新筆名叫“顏笑”,看似簡單粗暴,與本名同音不同字,其實不盡然。
這筆名指的是初見昭凡時,昭凡那展顏一笑。
于是一見鐘情,再難忘懷。
如此一來,筆名中便既有他,也有昭凡。
這次他沒再瞞着昭凡,第一時間給昭凡發了消息。昭凡當時正在忙選拔,大半夜才回消息,自是沒發現“顏笑”的另一個含義,光顧着笑他起名沒新意。
“那怎樣才有新意?”他幾乎是秒回。
“還沒睡?”昭凡問。
他在信息框裏敲了個“等你”,又很快删掉,重新寫道:“你不也沒睡?”
昭凡:“哎,我拼了老命想進集訓營啊!”
他知道那集訓營就是嚴策之前說的那個,反恐專業的學員如果通過了選拔,就能去集訓營裏和五大特種部隊的精英特種兵一起訓練,昭凡如果在集訓營裏表現優異,還能以警校生的身份出國參賽。
參賽本身已是殊榮,若還能拿下名次,就更是不得了的成績。
“還是要注意身體。”他寫:“別太辛苦了。”
昭凡沒再回,第二天上午他才看到昭凡早上發來的消息:“哎呀昨晚太困睡着了!”
他暗自嘆了口氣,心裏軟軟的,又有些痛。
心痛昭凡,想去警院看看昭凡訓練得怎麽樣了,是不是瘦了,半天才将沖動按捺下去,午休時給沈尋撥去電話。
“你就放心吧。”沈尋說:“你凡凡現在好得很,吃得香睡得好,哪有你想的那麽脆弱不堪?”
這話他聽着有些不對味,“你連我凡凡吃得香不香睡得好不好都知道?”
“我操!”沈尋笑罵,“不是你讓我留心觀察他?嘯哥我可跟你說,要不是你,我才懶得成天盯着一個男的瞧,你凡凡好看是好看,但不是我的‘菜’,明白嗎?”
他當然知道昭凡不是沈尋的“菜”,可一想到只能通過兄弟的眼“看”心上人,就不爽快,就想貧兩句。
“對了。”沈尋又道:“你凡凡最近有沒對你噓寒問暖?”
他有些不解,“什麽噓寒問暖?”
分開之後,他與昭凡還保持着聯系,有時在QQ上碰到了也會聊會兒天。他跟昭凡解釋過為什麽坑掉《桃色驚魂》——劇情亂、寫得太随性、“鐵漢情”平臺太小等等,昭凡表示理解,還鼓勵他換了平臺後好好努力。
但如今畢竟不像暑假時能夠成天黏在一起,各自也有各自的事要忙,入秋後他倒是囑咐過昭凡記得加衣、別感冒,但昭凡好像沒有跟他說過類似的話。
所以他不明白沈尋的“噓寒問暖”指的是什麽。
“你凡凡知道你胸口受傷的事了。”沈尋說。
他眼色微暗,“你告訴他的?”
“我就順嘴一說。”沈尋道:“他們專業搞力量比賽,我和黃黔去看熱鬧。他拿了第二,跑來跟我聊天,我話沒過腦,誇他爆發力強,一腳把你踹得貼在桌沿上,胸口青紫一大片,他臉色當即就變了。哎,我這不是故意幫你賣慘啊,真是嘴快……”
沈尋是不是故意的,他比誰都清楚。
話不過腦這種事發生在任何人身上都不稀奇,但沈尋不會。沈尋就是要讓昭凡知道,他胸口被撞傷了,還傷得挺嚴重。
不過昭凡後來也沒跟他提這事,更別說“噓寒問暖”。
說一點兒不期待是騙自己,但昭凡心裏到底怎麽想,他也不知道,總不能故意提上一嘴“那什麽你記不記得把我踹傷了”。
一下午的時間很快過去,“壺幽”名字取得好,卻沒能“忽悠”來幾位客人。眼看天色将暮,老板端來一疊小圓餅,笑道:“送你,不收錢。”
嚴嘯寫了幾個小時,累了也餓了,小圓餅吃到一半,才意識到這玩意兒叫老婆餅。
在警院時昭凡就給他買過,還沖他嘿嘿直樂。
他哪能不知道昭凡心裏想什麽——在警院那種姑娘少之又少的地兒,請同性吃老婆餅就等于占人便宜,跟昭凡以前說的“背媳婦兒”一個道理。
不過這種玩笑,也只有沒心沒肺的直男開得出來。
今天狀态不錯,更新字數已經上了萬。在“蜂歸”這種規模不小的文學網站,字數就是王道,一天寫個兩三千連跟別人競争的資格都沒有。
小松在QQ上誇他,讓他趕緊去吃飯。
他卻不急,關掉文檔和網站後,看着桌面出神。
照片裏昭凡故意嘟着嘴,嘴上還有油,讓人想咬上一口。
片刻,他将吃剩的老婆餅遞到桌面,自言自語:“凡凡,吃不吃老婆餅?”
這時,放在一邊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手指輕輕一抖,老婆餅的碎渣掉在了鍵盤上。
手機屏幕一閃一閃的,“昭凡”兩個字像裹了一片光。
他連忙放下老婆餅,拿起手機。
“嘯哥!”昭凡喘着粗氣,聲音比平時低沉許多。
他皺眉,“怎麽了?”
“我,我……”昭凡上氣不接下氣,聽筒裏傳來喝水的咕哝聲。
他登時想起昭凡那修長的脖子與突起的喉結。
“我通過了!”昭凡語氣裏滿是興奮,“我他媽通過了!下周就要去集訓營了!”
他握緊手指,既為昭凡高興,又有些擔心。
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并不沖突,擔心與高興皆是因為眷戀。
“恭喜。”他語調溫和地說。
昭凡又叽裏呱啦說了一大通,越喘越厲害,他知道昭凡這是剛結束一場要求極高的體能耐力比拼,雖然想繼續聽昭凡的聲音,卻也想昭凡少說話,趕緊去休息。
但叮囑的話還未來得及出口,昭凡就道:“嘯哥啊,我……”
他直覺昭凡要說什麽,“嗯?”
“我那次把你踹傷了吧?”昭凡說:“沈尋都告訴我了,你胸口全是傷,那天去寵物美容院找我,還中暑了。”
他那顆心髒就像被一掌柔軟緊緊托住,酥麻得不像樣。
“對不起啊,我沒個輕重,不是故意要弄傷你。”昭凡又說:“嘯哥,這次我如果能出國比賽,還能拿到名字,獎牌歸我的話,我就送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