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我不要你,我要我哥!”戚南緒抱着枕頭,雙眼通紅,顯然不久前才哭過。
“我他媽還不想要你!”嚴嘯懶得哄他,反正哄也沒用,這家夥只有在嚴策面前是個聽話懂事的好小孩,嚴策回部隊了,下一次回家不知什麽時候,他送別嚴策時老實忍着眼淚,保證自己會聽話,結果嚴策一走,就哭得昏天暗地,撕心裂肺的,現在天都黑了,才終于哭累。
“那是我哥的床。”戚南緒擤完鼻涕,說話一抽一抽的,“你今晚要睡他的床?”
“這是酒店的床。”嚴嘯心裏煩死了,“他讓我來酒店陪你,我不睡這張床睡哪兒?跟你擠一張床?”
戚南緒打了個哆嗦,“我才不跟你擠!”
“我稀罕跟你擠?”嚴嘯眼色又陰又冷,和平時吓唬戚南緒時并不一樣。
戚南緒皮歸皮,但聰明,特有眼力見兒,否則也無法在嚴策面前裝乖。嚴嘯那一記眼刀刮得他抖了一下,登時消停了。
但消停也沒消停多久。
十歲的男孩子哪裏靜得下來,才過幾分鐘,嚴嘯那點威懾就又鎮不住他了。只見他穿上拖鞋,跑到嚴嘯跟前,左轉一圈,右轉一圈,然後擡起腳,“嗖”一下踹在嚴嘯小腿上。
“你他媽的……”那一腳踹到了小腿骨,嚴嘯橫眉豎目,抓起靠枕就朝戚南緒扔過去。
“我這不是看你心情不好,逗逗你嗎?”戚南緒身子靈活,居然當場來了個前空翻,躲過靠枕之後,一把将靠枕抱在懷裏,小下巴一昂,“你還不識好歹,不知道感謝我。”
“感謝你個頭。”嚴嘯更煩了,戚南緒剛才那個前空翻令他想起昭凡。去寵物美容院打工的第一天,昭凡就來了個驚心動魄的樓梯前空翻。他看得膽戰心驚,回警院路上跟昭凡說在樓梯上翻跟鬥太危險,以後別再做這種危險動作了。昭凡答應得特別爽快,還笑意盈盈地感謝他的關心。
昭凡真的是個很可愛的人。
但現在他與昭凡之間卻已經有了隔閡。
這隔閡是他一手造成的,甚至是單向的,只有他能感覺到。
“你為什麽心情不好啊?”戚南緒拍着胸脯,“我才該心情不好呢!我哥又去部隊了,這回是真的過年都不會回來了。”
“走開。”嚴嘯攆他,“看你的動畫片去。”
“我答應了我哥,要乖乖的。”戚南緒說。
“那你就去乖着啊。”嚴嘯無語極了,“你守着我幹什麽?”
“‘乖乖的’包括關心你。”戚南緒擰着一雙濃眉,伸出食指,想要戳一戳嚴嘯的胸膛。
當然被嚴嘯毫不留情地拍開了。
而且嚴嘯沒聽懂他這話是什麽意思。
“我哥不在,我得替他關心你。”戚南緒自己解釋了。
嚴嘯差點翻白眼,“我需要你關心?”
戚南緒自說自話,“告訴我吧,你為什麽心情不好?”
嚴嘯抖開被子,打算睡覺。
只要睡着,就能暫時放下所有煩惱。
“是不是因為帥哥?”戚南緒趴在床沿,一副小大人的模樣。
嚴嘯抖被子的手抽了一下。
戚南緒口中的“帥哥”是個專有名詞,指的正是昭凡。
昨天和嚴策一起吃飯時,戚南緒就在東張西望之後問了好幾次“帥哥怎麽沒來”。
“你和帥哥吵架了嗎?”戚南緒跳上床,在被子裏撲騰。
“你給我下去。”嚴嘯忍無可忍,拎着他的後頸,将他扔在地毯上。
“你才要給我下去。”戚南緒精力旺盛,即便哭了大半天,還有力氣爬回來,“這是我哥的床。”
嚴嘯懶得和他争論,轉身去走去另一張床。
“你肯定和帥哥吵架了。”戚南緒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而且肯定是你欺負他,把他欺負得太狠,他才不理你。”
嚴嘯額角直跳,“你瞎說什麽?”
“我沒有瞎說!”戚南緒吼道:“帥哥脾氣那麽好,前幾天還分西瓜球給我吃。哥明明也叫了他,昨天吃飯他卻沒來,肯定是你把他惹到了!”
嚴嘯簡直不知說什麽好,“幾個西瓜球就把你收買了?”
“他長得好看!”戚南緒沒頭沒腦道。
嚴嘯扶住額頭,只覺腦子裏面有一大群蒼蠅在轉悠。
“我說對了吧!”戚南緒得意洋洋的,三步并成兩步跑來,又往他小腿上踹了一腳,“哥不在,你的心裏話我幫他聽着。來,說說呗,為什麽欺負帥哥?”
嚴嘯一腳踹回去,看着兇悍,力道卻很輕,“我再說一遍,別來煩我。”
戚南緒一屁股坐在地毯上,毫不費力地爬起來,眨巴兩下眼,跑開幾步才道:“你脾氣這麽壞,我要是帥哥,我才不跟你交朋友!”
嚴嘯作勢要揍,戚南緒趕緊沖進浴室裏,“哐當”一聲關上門。
浴室傳來花灑的聲響,嚴嘯走去窗邊,眼中投下一片夜色。
那天在電話裏,嚴策已經從他的遲疑裏聽出他與昭凡之間出了問題,昨日飯後,嚴策将他叫到一旁,問昭凡為什麽不來。
“昭凡真回家去了。”他說,“不信你問沈尋。”
“我不問沈尋,只問你。”嚴策看着他的眼睛,就像看淺灘裏遮無可遮的鵝卵石,“你拿他當原型的事,終于被他發現了?”
“我……”
“遲早的事。”嚴策收回視線,點了根煙,雙眼在煙霧中眯起。
數分鐘裏,兩人誰都沒有說話。
他心中煩悶,語氣不免夾槍帶棍,“那你這麽問是什麽意思?幸災樂禍?”
嚴策抖下些許煙灰,冷哼一聲。
他緊皺雙眉。
“我是想再一次提醒你,成年人應該對自己的所作所為負責。”嚴策頓了頓,“更該為自己的人生負責。”
他壓着唇角,表情僵硬。
“你對昭凡是什麽意思,你自己心裏清楚。”嚴策終于又掃來一眼,“昭凡很優秀,并且有明确的目标。你既然想走入他的人生,就應當有相應的準備。但你準備好了嗎?你現在還搞不清自己究竟要走一條什麽樣的路。你拿什麽去參與他的未來?”
他背脊淺淺發涼,怔然地看着嚴策。
嚴策這話已經說得相當明白——我知道你對昭凡動了感情。
他手心潮濕,不知如何面對洞悉一切的兄長。
他甚至不清楚獨裁的兄長為什麽不發火,為什麽不将自己抓回去關起來。
“你……”他喉中泛苦,“你都知道了?”
嚴策嘆了口氣。
“你不,你不反對?”他盡量鎮定,“你不強迫我……”
“抱歉。”嚴策說。
他瞪大雙眼,以為自己聽錯了。
向來說一不二的、從不聽他解釋的兄長,竟然對他說“抱歉”?
“我只比你大四歲,你是個皮小孩的時候,我也沒多成熟。要管住你,只能用暴力來立威。”嚴策有幾分自嘲,“現在你長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想做什麽事,喜歡什麽人,我都不應該再插手。”
他鼻腔突然有些泛酸。
“但是你得明白,喜歡一個人并不是死乞白賴。”嚴策的聲音揉進夜風裏,溫柔了許多,“而是要成為能讓他依靠的人。”
“當然。”嚴策停頓兩秒,“這種依靠必然是相互的。你明白嗎?”
“我明白。”他雙手抓緊窗沿,骨節漸漸泛白,像是回答已經離開肅城的嚴策,又像是回答自己。
昭凡在家裏住了好幾日,每天好吃懶做,徹底沒了在警院時那種争分奪秒的幹勁。
林浩成自己就是從警院出來的,明白警校生的辛苦,加上他也難得回家一趟,便慣着他,每頓換着花樣給他做好吃的,晚上雷打不動一個冰鎮西瓜,直接就把人養胖了五斤。
昭凡過夠了“蛀蟲”的瘾,從體重秤上下來,有點想回警院了。
一來業精于勤荒于嬉,他還記得嚴策跟他說的話,開學之後反恐專業會搞個選拔,優勝者有和精英特種兵一起出國參賽的資格。在家百般好,但再這麽舒坦下去,恐怕在選拔裏會“翻車”;
二來那天雖然在電話裏已經與嚴嘯說清楚了,但過後心裏一琢磨,覺得還是該見嚴嘯一面,一起吃個飯喝個酒什麽的,這才能一笑泯恩仇。眼看這馬上開學了,若再耽誤下去,下次見面可能就真得等到一年之後了。
而且《桃色驚魂》一直沒有再更新,他覺得不大對勁,可也沒好意思打電話“催更”——畢竟自己是原型,原型親自“催更”,臉皮厚如城牆倒拐。
林浩成看出了他的心思,将剛切好的西瓜遞到他手裏,“休息夠了就回學校吧。”
“你舍得我哦?”他邊啃西瓜邊說,汁水從手腕淌到了手肘。
“二十歲了還撒嬌。”林浩成笑,“我過兩天也得去局裏報到了,你趁早回去,還能給我留點時間收拾收拾被你糟蹋的屋。”
他嘿嘿直樂。
吃完西瓜,父子倆在陽臺乘涼,他突然問:“爸,說實話,你有沒有後悔收養我?”
“後悔了能把你退回去嗎?”林浩成在他肩膀上拍了一巴掌,“每次一要離家就矯情,行了,收拾行李去吧。”
八月最後一周的星期三,昭凡背着一大包老家的土特産回到肅城,想先找嚴嘯吃個飯,再讓嚴嘯帶幾份土特産回去和戚南緒分着吃,然而到了宿舍才從沈尋處得知,嚴嘯辭掉了寵物美容院的工作,已經搭今天上午的航班回學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