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笑”這種表情很奇妙,長相醜陋的人大笑,呈現出的視覺效果是滑稽,讓人想跟着大笑;長相出衆的人大笑,就和滑稽沒有一毛錢的關系了,美人怎麽笑都是一副畫,不管是笑不露齒還是咧出八顆白牙,落在他人眼底的都是美,這時候觀衆一般不會跟着大笑,而是看美人笑,欣賞美人笑,美人即便笑出了褶子,那也是優美的褶子。
生活中最不缺少的就是“雙重标準”。
昭凡笑得彎腰捶大腿,睫毛沾着笑出的淚,腹肌和腰肌抽得歡快,鎖骨随着肌肉的跳動而高高挺起,像一雙鋒利的劍。
他這笑法可半點與優雅不沾邊,笑得豪放,笑得誇張,笑得氣貫長虹。
嚴嘯都擔心他把自個兒的腹肌笑到抽筋。
“有這麽好笑嗎?”嚴嘯将嗨到一半的泰迪提溜起來,在他跟前晃了晃,“讓它挂你腿上試試?”
昭凡接過泰迪,撸兩把毛,恁是沒止住笑,“哈哈哈哈哈哈!”
“要不你換個笑法?”嚴嘯說:“斯文一點兒?”
“那就‘嘿嘿嘿嘿嘿’?”
“你還是‘哈哈哈哈哈吧’。”
昭凡又笑了一會兒,打了三個笑嗝,終于穩住了,但嗓音還是帶着笑意,“嘯哥,你怎麽讓泰迪給挂住了啊?”
“泰迪忒牛逼你不知道?”嚴嘯拿起花灑,沖掉工裝褲上黏着的狗毛。
“你不讓它挂不就行了。”昭凡笑痛了肚子,右手直往腹肌上揉,“它那麽小一只,你這麽高的個子,還真能被它欺負啊?那換個德牧你怎麽辦?腿再長也不夠德牧挂啊。”
“德牧不像泰迪這麽沒節操,德牧穩重、要臉。”嚴嘯掃了眼昭凡的右手和腹肌,喉嚨頓時有些幹,從矮板凳上起來,想找水喝,“正因為泰迪那麽小一只,我才得讓着它,不然也太殘忍了吧?狗生在世,丁點兒樂趣都被剝奪,多慘。”
“你倒是好心。”昭凡說着竟然又捧腹笑起來,“不過你剛才被泰迪日的樣子真的好好笑啊!”
嚴嘯無語,糾正道:“我那不叫‘被泰迪日’。”
“差不多差不多!”
“差得遠好麽?”
“四舍五入一下。”昭凡抹着眼淚花說。
“四舍五入是你這麽用的嗎?”嚴嘯輕輕推了昭凡一下,“你這是四舍五入界的‘行家’啊。”
同一時刻,沈尋在宿舍打掃清潔,再次看到那包玫瑰花味兒的濕紙巾,嗤笑道:“嚴嘯嚴老二,四舍五入界的‘行家’。”
“阿嚏!”嚴嘯推昭凡的手還沒收回來,就打了個噴嚏。
昭凡回頭,“你看,還動手動腳的,遭報應了吧。”
取笑完卻又道:“別是感冒了吧?我把上衣拿給你?”
“不用。”嚴嘯搖頭,“咱倆的可樂放哪兒了,我有點口渴,想喝水。”
“我說中午那家店口味重吧,還好早有準備。”昭凡從堆放着各種雜物的桌上扯出裝可樂的塑料口袋,取出可樂時卻猶豫了一下。
兩瓶都已打開,裝在裏面的液體都剩下三分之二左右,根本分不出哪瓶是自己的,哪瓶是嚴嘯的。
“這瓶是我的。”嚴嘯拿過稍多的那瓶,擰開蓋子就喝。
“你怎麽知道?”昭凡倒是不介意混着喝,但他得知道,嚴嘯是怎麽分辨出來的。
“最後不是我提着袋子嗎?”嚴嘯說:“你喝過後我專門看了,我的比你多一些。”
“啧!”昭凡喝了幾口,“這你都要觀察,好累哦——”
那個“哦”字顯然是故意加上去的,還拖了個不長不短的音,嚴嘯下意識想按一下心口,堪堪忍住了,神情淡淡的,“嗯?”
“我又沒病,非常健康。”昭凡故意嘆氣,“你們城裏人活得也太那個了。”
嚴嘯沒想到他會這麽說,連忙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麻煩的城裏人。”昭凡搖頭,“沒有我們鄉下人耿直。”
嚴嘯突然反應過來,“你是哪門子的鄉下人?”
“我打大山裏出來。”昭凡單手叉着腰,“放牛的時候遇到過狼,我和狼大戰三百回合……”
嚴嘯:“……”
昭凡笑了,“騙你的。”
嚴嘯這回真沒忍住,終是伸出手,在他頭頂揉了兩下。
可惜手感很糟糕。
昭凡那是寸頭,又短又硬,紮手得很。
嚴嘯看着被紮的手掌想,也許将來昭凡将頭發留長了,也不用特別長,也許揉起來就是另一種感覺。
也不知道那時候……
心裏還鬧着海,頭頂突然被壓了一下。
嚴嘯擡起眼。
“揉回來了。”昭凡搓着手心說,“不過你頭發真紮手。”
嚴嘯:“說得跟你頭發不紮手似的。”
“紮手你別揉啊!”
“你不是揉回來了嗎?”
“……也對。”
寵物美容院又來了一波客人,李覺揮舞着打石膏的手臂喊道:“接客了接客了,我們‘頭牌’呢?”
“來了。”昭凡将可樂塞回塑料口袋裏,回頭看嚴嘯:“這回洗只大狗子試試?”
嚴嘯卻答非所問,“你是‘頭牌’?”
“想跟我競争啊?‘頭牌’很辛苦的,成天被資本家榨取剩餘價值。”
李覺催得更厲害,“昭凡,來領你的狗!”
昭凡不再跟嚴嘯閑扯,快速牽來一只薩摩耶一只雜交牧羊犬,“薩摩耶給你吧,溫順,你把它伺候爽了它還沖你笑。”
薩摩耶已經開始笑了。
嚴嘯回到浴室,拉上簾子,剛洗了一會兒,一直努力壓着的唇角就壓不住了。
肩膀開始抖動,腹肌輕顫——明明是想忍笑,笑意卻在周身跳舞。
薩摩耶大約是沒見過如此笑着的人類,腦袋偏了好幾下,“耶?”
嚴嘯正在回憶剛才與昭凡玩鬧的全過程,每一個細節都來回重放,自然注意不到薩摩耶正好奇地打量着自己。
他突然想起前陣子給戚南緒放動畫片的事。
同樣的片段,戚南緒看了一遍又一遍,每一遍都笑得在地毯上打滾。
他嗤之以鼻,“都已經看過了百八十遍了,還有什麽好笑?你傻啊?”
“可就是好笑啊!我從來沒看過這麽好笑的動畫片!”戚南緒樂得捶肚子,竟比平時多了幾分可愛,“再看一百遍還是好笑!哈哈哈哈哈!”
這他媽是個傻孩子吧?他如此想。
可現在,他發現自己似乎理解了戚南緒。
因為那動畫片是真的好笑,所以看一百遍還是會笑。
因為對那人是真的喜歡,所以回憶一萬遍與那人的互動,仍是欣喜難掩。
剛才喝可樂時,他耍了個心機,拿走的是昭凡喝過的那瓶。
瓶口其實沒有留下什麽氣息,但與心愛之人同喝一瓶可樂的滿足感卻是浸透在心裏的。
甜,像蜜一般甜。
薩摩耶被負責吹毛的同事領走,嚴嘯站起來,打算休息一下。
撩開簾子,卻又看到昭凡。
“你……”他臉上的笑還沒有消去,“怎麽又來了?”
“徒弟出師了,我這當師傅的操心啊。”昭凡話還沒說完,就盯着他瞧,“咦?”
“嗯?”他只好裝出“不知您有何貴幹”的樣子,“怎麽?”
“洗薩摩耶有趣吧?”昭凡說。
“挺好。”嚴嘯道:“比泰迪溫順。”
“你都洗笑了。”昭凡滿意地點頭,“這洗狗吧,講究的是和狗子互動。它對你笑,你也可以對它笑。這就叫什麽?”
嚴嘯:“啊?”
“這就叫互相尊重!”昭凡說:“尊重是一種美好的素質,人與人互相尊重,人與狗其實也應該互相尊重。”
“幾八”又開始胡說了。嚴嘯心裏腹诽着,面上卻洗耳恭聽。
昭凡繼續說:“互相尊重好啊。這次你們互相微笑,下次狗子如果沖你汪汪叫,你也可以沖它……”
“昭凡!”一直豎着耳朵聽的李覺終于聽不下去了,用尚好的那只手拍着桌子,“你要不要去對面茶館說相聲?我認識他們老板,現在就給你報名!”
嚴嘯忍俊不禁。
“不了不了。”昭凡擺手,擺完還抱了個拳,“我這‘頭牌’當得好好的,說什麽相聲?茶館的工資能有咱覺哥開得高嗎?茶館的老板有咱覺哥和藹可親嗎?”
誰都愛聽好話,李覺五官扭曲了半天,笑是憋下去了,但訓卻也訓不下去了。
昭凡“嘿嘿”兩聲,又道:“茶館老板有兩只手,我要是偷懶,他可以一手逮我,一手打我。”
嚴嘯已經猜到他後面要說什麽,不由得背過臉去——起碼不當着李覺的面笑。
李覺的反應卻沒這麽快,聽得津津有味的,“什麽?”
“覺哥呢,只有一只手。”昭凡說:“我偷個懶吧,他要逮着我,就不能打我,想打我,就不能逮着我,橫豎打不着。”
幾位帶愛寵來洗澡的年輕人全笑了起來,李覺瞪圓了眼,大喝道:“昭凡!你是不是以為我拿你沒轍?啊?”
小徐勸道:“覺哥,你拿凡哥可能真的沒轍。這都多少次了,你放棄吧。放下屠刀還能立地成佛呢。”
一下午就這麽吵吵鬧鬧地過去了,因為客人太多,下班時間被耽誤了半小時。不過這是店裏的常态,耽誤的時間李覺都會記上,到了月底不是換算成假期,就是換算成加班費,總之不會虧待大夥,所以也沒人抱怨,各自和上晚班的同事打過招呼,便準備回家了。
但也有人不急着回家。
小徐和張籍跟吃了興奮劑似的往樓上沖,差點在樓梯上打起來。
嚴嘯不明白他們這是在幹嘛,正想找昭凡問問,就見昭凡輕盈地跳上樓梯,緊跑幾步,雙腳猛力蹬地,雙手抱膝,整個身子借力高高躍起,竟來了個前空翻,堪堪從二人頭上躍過,精彩落地。
張籍:“我……我日,又來這招?”
小徐哭了:“覺哥!凡哥欺負人啊!”
李覺站在樓下,雙手合十,慢吞吞地說:“你不是勸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嗎?我已經成佛了,感覺還不錯,勸你也放下屠刀,惹誰都不要惹昭凡,都下來吧,游戲有什麽好打的,電腦讓給昭凡,我們來鬥地主怎麽樣?”
張籍和小徐苦着臉下樓,嚴嘯問:“昭凡這是去樓上上網?”
他想起來了,昭凡說過下班之後會蹭會兒網來着。
“是啊,我們都搶不過他。”小徐垂頭喪氣。
張籍說:“他是練過的,是少俠,我們是被他踩在腳下的小蝦米。”
“來打牌了小蝦米。”李覺招呼道:“我只有一只手,難道你們要讓我洗牌?”
“不是!”張籍說:“覺哥,你一只手也打不了牌啊。”
又是一陣笑聲。
嚴嘯一邊聽樓下幾人插科打诨,一邊向樓上走去。
方才昭凡那一跳太帥氣了,力量與敏捷一樣不缺。但他不得不承認,昭凡躍起的那一刻,自己根本顧不上欣賞,顧不上贊嘆,胸口剎時湧起的是擔心與緊張——生怕昭凡一個不小心,磕着哪裏碰着哪裏。
就連現下回憶,都心有餘悸。
以後不能讓昭凡這麽蹦了,樓梯不比平地,跳多了總有出事的時候。
他可見不了昭凡受傷,一丁點都不行。
不知道昭凡心急火燎沖上樓搶電腦是圖什麽,玩游戲嗎?還是有東西要買?
自己有筆記本,今後借給昭凡就是。
這種危險動作,以後不準再做了。
不過現在的當務之急,是上去看看昭凡在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