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獵巫-15
滿地的血肉,染紅了牆壁,像一盆血漿潑滿房間,紅色滿目。
安德烈動彈不得,死死地盯着地上艾森殘缺的半張臉,和那只沒有閉上的眼,什麽聲音也聽不到,除了紅色什麽也看不清。
身後一陣腳步聲,洛斯緊跟而來。
他看見這屋子的狀況,笑了一下,走了進來,把門在身後關上,朝安德烈聳聳肩:“要不要坐下來休息?”
他伸手拍安德烈的肩膀,只見安德烈轉過頭,目眦欲裂。
洛斯暗道不好,向後退,但安德烈下手更快,一把扭住他的衣領,接着一腳便直踩腳腕,生生把他的腳腕踩斷,又一拳砸在他臉上,抓着他的頭向牆上撞。
趁安德烈換手,洛斯兩手拉扯住安德烈手腕,在安德烈上腳踢肋骨的時候迅速用手臂夾住他的腿,反手用手肘狠狠地砸在他的腿上,再立刻撲上去,在胸口上砸了兩拳,直到被安德烈再次踹開。
洛斯後撤兩步,站起來吐了口血,媽的作為一個人類,這個速度和力道,用來殺厄瑞波斯該多好。
那邊安德烈也站起來,殺氣騰騰地看過來,他行動如常,比洛斯好上不少。
洛斯伸出手試圖阻止安德烈近前:“聽我說,我知道現在這種情況,你一定會懷疑我殺了他,但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安德烈把西服外套拽下來扔在地上,把腰後的刀抽出來,盯着洛斯,一言不發。洛斯頓時明白,他解釋不清了,即便安德烈知道不是他,現在這種情況,怎麽可能放過他。
可洛斯能力已經被厄瑞波斯削掉了九成,現在比人類也強不了多少,實在對付不了安德烈。
洛斯朝窗邊移動,又不停地看厄瑞波斯的方向,現在這個情況他解決不了,還是先跑吧,讓厄瑞波斯自己處理。
但安德烈行動更快,兩步上前,一腳踹向他腹部,力道之強,好像把他釘在了牆上,接着俯身持刀壓頸,眨眼間就劃開了他的脖子。
洛斯死死握住安德烈的手,試圖把刀向外推,他和安德烈角力,望進安德烈的眼睛,被其中的殺氣震驚到了。
他實在頂不住,只好咬咬牙,決定向下縮,于是後背貼着牆,準備滑下去,滑下去就有機會攻擊安德烈的下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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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安德烈發現了,持刀的手松了松力,卻用另一只手拽住洛斯的肩膀,向前一拉,又順勢将洛斯轉身,變成了從後面勒住洛斯脖子的姿勢。洛斯來不及反應,刀更快地插進喉管,這姿勢實在方便安德烈割頭。
洛斯在安德烈懷裏痙攣抽搐,他的身體本就脆弱,脊椎不夠結實,當刀鋒惡狠狠地捅進脖頸又反複拉割。
終于,頭掉了。
洛斯的腦袋咚地一聲砸在地上,咕隆隆滾動着,撞到了牆,彈了一段距離,在地上小幅度地滾了一會兒,終于停了下來。
安德烈扔開刀,腳步踉跄,跌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喘氣。
滿屋都是血,左邊是艾森的碎片屍體和大片大片的濺血,右邊是洛斯撲在地上的無頭屍、遠處一顆頭顱和一攤濃稠的黑液。
好安靜。
安德烈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和屋外飛過的烏鴉叫聲,他盯着艾森的方向,動也動不了,想也想不了,只是望着,腦中一片空白。
然後他開始胃疼,疼得過分,像有鑽刀從裏往外劈,疼得他手都在顫抖,他捂住肚子,疼得從椅子上跌下來,跪倒在地上。
這時,頭顱睜開了眼,開口說話:“所以殺我做什麽呢,殺我你就舒服了一點了嗎?”
安德烈猛地轉頭,頭顱還在說話,朝他翻了個白眼:“你為什麽不問問神奇海螺呢?”
安德烈立刻撿起刀,正要朝他走去,就聽見艾森的方向,傳來一陣響動。
艾森那只睜着的眼睛旁,漸漸豎起一道黑色的縫隙,縫隙逐漸擴大,那附近變得模糊,好像水的波紋,波紋極快地閃了一下炙白色的光,然後在剛才艾森站的那個位置,分毫不差的地方,是一個毫發無損的艾森,像是剛被按了啓動鍵似的正在說話:“我要下去找一下安莉……”
他停了下來,似乎說到這裏才發現周圍環境的改變,他低頭看了一眼腳下的血肉,點了點頭:“哦,原來這麽死的……”他擡頭朝安德烈笑笑,“那我猜那句話就是咒語了,說出來會死。”
安德烈一動不動地看着這個艾森,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但艾森眨巴着眼睛,從他自己的屍體碎屑中走過來,歪頭看着安德烈:“你怎麽了?”
安德烈眉頭一皺,把刀橫在他脖子上:“你他媽是什麽東西?”
艾森看地上的頭:“你沒說嗎?”
“啊??”洛斯的身體歪歪扭扭站起來,一點一點蹭過去撿頭,“我剛在在死不好意思哦。”
艾森只好看回安德烈,兩手一攤,笑眯眯的:“你覺得我是誰?”
安德烈笑不出來,他一把攬過艾森的脖子,把人拽得低了低身,喉嚨正好對着刀尖。
“你複活了嗎?”
艾森瞥了一眼刀尖:“嚴格來講不算複活,但反正是活着的。”
“少他媽糊弄我,”安德烈看了一眼地上的屍體,“艾森的屍體還在,你是誰?”
“他是艾森,我也是艾森。”
安德烈往後退了一步,一腳把椅子踹出來,指了指:“坐下講,三分鐘,如果我聽不明白,就殺了你。”
艾森驚訝地睜睜眼:“啊?我真的……喂羊駝!”
洛斯終于撿到自己的頭了:“問我有什麽用啊,他信我嗎?他剛才直接把我殺了哎……”
安德烈在對面坐下,刀尖對着艾森:“還有兩分四十五秒。”
艾森看着安德烈的眼神和表情,這會兒終于明白,安德烈不是在開玩笑,真的會殺了他。雖然他不是很怕死,但畢竟剛來,還沒喝口水呢。
“OKOKOK……”艾森擡擡手,“從哪裏開始講呢……”
他把裝時空樹的盒子拿出來,再次把樹亮在安德烈面前。
“首先,他們叫我‘厄瑞波斯’,像之前羊駝說過的,這是一種力量,籠統而言,我可以做三件事。第一,我可以對付所有超自然生物;第二,我可以在不同的時間線間穿越;第三,我可以在時間線裏留下‘種子’,也就是,其他的我。”
安德烈搖頭:“沒聽懂,還有兩分鐘。”
“你看這棵樹,之前我們是在時間線間跳躍,現在,請看這條白色的時間線,以此為例,我來闡釋一下我在單時間線內的功能。
請将時間想象成一條膠質的河流,蜿蜒前進,水流中裹挾的鵝卵石和河流一起前進。現在,假如河流中的一顆鵝卵石停止了前進,停留了下來,那麽按照邏輯,繼續前進的河流中,已經不再含有這顆鵝卵石——這是一切時間內生物的規則。
厄瑞波斯的力量在于,當這顆鵝卵石決定停留在這一刻時,就在這裏做個标記,和這顆鵝卵石那一時刻完全相同的狀态便被固定在膠質河流中,看起來就像是留下了一個‘分///身’。
但它實質上并不是分//身。
之所以采用‘膠質河流’這一假設,是因為雖然被稱為時間線,但确切的存在着的、真實的世界,只有當下的這一時刻。
請想象一條從-1到1的時間線段軸,當下的時間點是0點,-1至0是已經過去了的時間,0至1是還未到的時間。
時間流過就如同膠質,是已經停止了的時間,形象一點來說,【-1,0】這一區間已經變成靜止了。假如一個0時刻的人試圖穿越回區間內,他所能看到的,只是一群殘影,就好像一個荒廢的城鎮一樣,什麽都沒有,因為所有的鵝卵石都已經跟着河流前進了。除了我的‘種子’,就是某時刻我的定格,這些定格會留在膠質中,被固定下來,直到被帶去0時刻啓動。所以回到過去是沒有意義的,就好像在一堆燒完的灰燼中點火,根本談不上影響當下。
時間未經的地方,是預測曲線。【0,1】這個區間,實質上是還未發生的,但就像河流有軌道,有質量的東西有慣性一樣,在時間線前也有一段‘預測曲線’,大概率時間線會朝那裏走去,這是非常自然的現象。我看到的陌生人關于未來的時空彎折和神巫們的算命、預測、星座預判的道理是一樣的,都是看到了‘預測曲線’。但時間線也未必百分百流向預測線,可能會彎折、分叉、消亡等等等等。所以穿越未來也是沒有意義的,因為未來什麽都沒有。
形象一點來講,這條時間線段【-1,0】區間段是灰色的,【0,1】是虛線,0點是向前移動的、真實存在的世界。
現在将時間軸區間段的假設放開。那麽時間線就是一條依靠當下時間點移動形成的曲線,它的後端,也就是已經歷過的時間,會逐漸消亡;它的前端,也就是還沒有經歷過的時間,只是一簇虛線,有些虛線實現的概率更大罷了。
這就是為什麽時間很難管理,因為它們沒有根,根會消亡,所以我需要常常依靠一些枝點,把它們束在一起,做成這棵樹。
現在将膠質河流的假設放開。時間的流速極快,且連續不間斷,理論上我可以制造無數個種子,當我死掉,任何一個都可以被叫到當下的時間點替代死掉的我。
只有兩個問題,一是我只在自己的時間線可以制造離開了也不死亡的種子,這裏不是我的時間線,如果我離開,我在這裏制造的所有種子都會死掉消失。
另外,除了我自己的時間線,我也不能在其他的時間線待太久,因為我的存在可能會造成時間線能量負載不均衡,導致時間線的滅亡,所以我在外出差時,待得久的話也常常殺一些自己,不然可能會把時間線搞壞掉。
最後,當下時刻,永遠只有當下一個艾森,我手上的紋身……你看,已經轉到我手上了吧,其他的必須休眠,不能有多個艾森共同存在,不然會震崩時間線。”
艾森出了口氣,得意洋洋:“講清楚了吧。”
安德烈盯着他:“所以你不是艾森。”
“确切地說,我是我死兩分鐘之前的那個艾森,也就是還沒說那句話的艾森。你也懂的啦,我肯定不能選緊鄰着死亡時刻的那個艾森,不然說不定還會死。比如我之前被他們活埋,死了以後叫了一個小時前的我,居然還在墳墓裏,又熬了很久才死,最後一氣之下叫了一個月前的我……”
“所以你不是艾森。”
“你看,你得這麽想。”面前的艾森攤攤手,“理論上講、技術上講、本質上講,我不是之前的艾森,但概念上,概念上,我們都是艾森。”
安德烈仍舊緊盯着艾森,腦袋都要炸了。
“所以你知道我上來找你做什麽嗎?”
艾森搖頭:“我不知道啊,我睜開眼的時候你已經在了。中間兩分鐘發生了什麽我不清楚。”
“所以……你不是他。”
艾森嘆口氣:“我有他的記憶,截至到他把我留存為種子之前。”
安德烈放下了刀,手微微發着顫,只好握緊拳,放在腿上:“你有他的記憶,你和他的感受也一樣嗎?”
艾森委婉地回答:“人的大腦,處理信息路徑和模式是不同的,而且,對他而言刻骨銘心的事,對我來說不過是一段看到的記憶而已。”
安德烈震驚地看着他。
“但是要看好的一面嘛。”艾森笑笑,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把地上自己的半截斷指踢開,“好的一面就是我基本上從未感覺到痛苦,如果太痛苦,可以先死掉讓感受不那麽深的艾森來活。所以你看我,心裏從來沒有負擔和壓力,總是很愉快。無牽挂,一身輕。”
“你不是他。”
艾森煩躁地嘆口氣:“你總是執着這個幹什麽呢?上一個艾森你也沒有認識多久吧?”
安德烈皺眉:“什麽意思?”
“啊對你不知道,你在教堂碰到的那個艾森,在酒吧的時候自殺了,因為他心情不好。”艾森聳聳肩,“所以說,活得久了就是容易郁郁寡歡,容易随波逐流,容易心軟。比如那個艾森一直想找人愛我們。拜托哦,好無聊。每個新的艾森脾氣都不太好,也不知道為什麽,比如那個新的,就是要殺女巫啦。”
安德烈從頭冷到腳。
艾森歪了下頭:“你別擔心,我們沒什麽差別,尤其我跟上一個,兩分鐘而已啦。”
他站起來,走到安德烈身後,把手放在他身上:“所以安莉……”
安德烈猛地站起來,甩開他的手,惡狠狠地盯着他:“別他媽碰我。”
艾森的表情錯愕又受傷,那表情讓安德烈想起了他之前看到過的,仿佛阿瑟拉貓一樣的年輕人,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這個艾森就是那個艾森。
但這個艾森的表情随即變得狠厲起來,就像之前說過的,每個新的艾森,脾氣都不太好。
艾森站起來,煩躁地啧了一聲,轉身就走:“不管了,去死了,你去煩下一個艾森吧,我不幹了。”
他說着拉開門,大步流星地走出去。
安德烈看着他離開,又轉向洛斯。
洛斯正坐在椅子上給自己的頭裝一些粘扣,看到了安德烈質詢的目光。
“他會去死嗎?”
“開什麽玩笑大哥,這有什麽好懷疑的。”洛斯對着自己的頭密密粘,頭上眼神分過來,“死對他來說太頻繁了,我以前見過他因為劃破手指懶得買創可貼都會死一死的。厄瑞波斯必須這樣,不然每個厄瑞波斯都想活,時間線早就完蛋了。”
安德烈一聽,立刻跟了出去,洛斯繼續粘扣,準備給自己搞一個易安裝、好拆卸的頭。
安德烈在樓梯上抓到了艾森,艾森正在往樓梯上走,被拽住,只是轉過身,目光冷冷地俯視他。
“你去哪裏?”
“去跳樓。”
“要走嗎?”
“不是,”艾森甩開他的手,繼續往前走,“這裏要離開不需要跳樓。”
艾森走得很快,安德烈跟在他身後,一直走向了天臺。但直到現在,安德烈還不太清楚,他跟上去是為了什麽。
艾森一把推開門,冰涼的夜風猛地吹進來,吹起艾森的頭發,露出他光潔的臉,他幾步邁到天臺上,望了眼月亮,邁出的步伐突然停了一下,轉頭看了一眼安德烈。
安德烈看着他被風吹鼓的衣服下颀長的身影,那孤獨決絕的表情,鬼使神差地伸手拉住他,但那人不動,這一把像拽住一汪泉水,無能為力。
“幹什麽?”
“我有話要跟你說。”
“你可以跟下一個艾森說。”
“不,就現在,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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