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獵巫-11
艾森的房間很幹淨,廳中間有張小圓桌,上面放了很多羊皮紙,以及幾支羽毛筆,一罐墨水,艾森取下的眼鏡,以及幾塊玻璃片。桌旁有兩張單人沙發,艾森走去坐在其中一張上,在燭火下把桌上畫了圖的羊皮紙收起來。
安德烈走過去,坐在了他旁邊的沙發上。
“所以,還要說什麽?”
艾森把東西收完,坐好看他,張張嘴,又沒出聲,但看起來有些困惑。安德烈耐心地等着他。
“我不是太懂。”艾森說,“那你為什麽要說奇怪的話?”
安德烈認真地問:“什麽話?”
艾森:“……”
“哦,‘救救我’那種?”安德烈拿腔拿調地學了一遍,又懶散地靠回椅背上,“随口說的。”
艾森:“……”
“早知道你這麽當真,就不在你面前說了。”安德烈坐起來,伸伸手指,仍舊沒什麽精神的樣子,“好吧,那我現在保證,不管我私下什麽樣子,當着你的面,一定謹言慎行。”
“可是,”艾森有點疑惑,“這不是很虛僞嗎?只在我面前裝模作樣。”
安德烈兩手一攤:“我在你面前畢竟是長輩,總該有個長輩的樣子吧。”他撓撓臉,“這樣吧,我們能不能達成一個共識,我會繼續收錢辦事,盡可能協助你,同時我們恪守一個基線——互不幹涉私生活。比如說,剛才你看到我和費恩,就不要跟過來,也不要幹預,這和你沒關系。”
艾森想了想,問:“那你跟人說不同的調情話,其實都是用相同的‘不認真’态度嗎?”
當着艾森這種較真的年輕人,安德烈難得的嚴肅起來,回答道:“嗯。”
“好惡劣的大人。”艾森點評。
安德烈翹起二郎腿,歪在沙發裏,指指他:“私人時間,跟你沒關系吧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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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艾森是真的不明白:“那,調情的對象之間就沒有差別嗎?總會有一個你能偏愛的吧?”
“沒有。”安德烈笑起來,“或者要不你努努力,讓我愛上你?”
艾森:“……”
“哦抱歉抱歉,忘記要在你面前謹言慎行了。”安德烈擺了下手,“你當沒聽到吧。”
艾森:“……”
艾森看了一眼他,轉開頭不再理他,沉默了起來,慢慢地垂下視線,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安德烈從艾森的角度想,試圖揣測一個任性嬌縱的年輕小鬼的想法,大約他還是不太能理解游戲人間的人們慣常的态度——輕浮且不負責任,安德烈稍稍覺得有些抱歉,在感情這方面最不該當導師的人,就是自己。
于是現在安德烈看艾森垂下的臉,只覺得有些可憐,這不經世事的年輕人低着頭,俊美的臉上沒有表情,燭火照亮他白淨細膩的側臉,他的睫毛在眼下撒出一片陰影,脖子上的十字架垂在身前,正落在他并攏的雙手上,他沉默地一動不動,月光的銀色和燭火的暗黃,通通灑在他的手指,映出那句“杜絕愛與悲痛”,安德烈覺得艾森像個聖子。
然後聖子歪了歪頭,附身過來,伸手來摸他腹部的淫紋,問他:“這是什麽?”
安德烈驚了一下,因為艾森的手掌已經蓋在了他的刺青上,而他低頭又正好撞上艾森擡起的清亮直白的眼睛。
最可怕的是……安德烈很惆悵地想,他再慢熱,和費恩那一段,也不至于到現在才熱吧?
艾森看他不回答,又繼續問:“形狀好奇怪……”
安德烈抓住他的手腕,慢慢地把他的手拿出來:“刺青而已。”
艾森把手收回去:“哦,代表什麽?”
“沒什麽。你手太涼了,不要碰我。”
“啊?哦,抱歉。”
“紅泥這種東西,在體內除了會發光,可能讓人變成怪物,還有沒有別的什麽副作用?激素什麽的?”
艾森擡頭看安德烈:“我正在研究。”他朝桌上那些亂七八糟的玻璃片偏偏頭,“采了血,做了切片,還沒有什麽發現。”
他把他取下的眼鏡拿起來,疊了一下,遞給安德烈:“這個可以當顯微鏡用。”
安德烈放在眼前,發現在鏡腳的位置有個小旋鈕,可以調節視野。
“但還是不夠,過段時間我要去搞些工具來。”艾森靠回椅背,“不過說到你的問題。其實紅泥并不是發光的物質,實質上它是一種酶,因為它的存在,導致你體內發生了一些……呃,變化,産生了一些物質,光是那些物質發出的——這些是我之前就知道的。我做的‘羅盤’本質只是一種适宜酶生存的培養皿。至于來到這裏的新問題,會不會讓人變成怪物,我還沒搞懂……”
安德烈擡頭看他,艾森趕緊擡手:“但是不要着急,不要擔心,我會搞明白的。”他說着朝安德烈靠靠,“在那之前你就先保持心情愉悅,別生氣,別哭啊,哭也是情緒過載的表現……”
“這東西能離體嗎?”安德烈問,“比如抽出來?”
艾森回答得斬釘截鐵:“不可能。”
安德烈嘆口氣:“照這麽說,我以後就要一直保持平和?這有點難吧。”
“看好的一面,說不定你活不了多長時間呢。”
“……”
安德烈搓了搓臉,仰身靠回椅背,兩手搭在扶手上,擡頭看天花板,悠悠地出了口氣。
艾森轉頭看的時候,就看見安德烈那麽一副衣冠不整的懶散樣子,紫袍開着,肩膀将露不露,袒胸敞懷,項鏈那枚硬幣嵌在胸肌間,硬幣下方一指距離,是一簇瑰麗的團紋,那紋路細看起來總覺得意味重重,紋路詭谲,似乎要糾纏上來,又加重了幽深感。安德烈對此毫無自覺,擡着頭無所事事地盯天花板,脖頸拉出一道柔和的曲線,一道光正巧從下巴延伸,穿過頸部,爬過胸口,越過花紋,直直探入又隐沒在攏起的紫袍中。
然後這人動了動,坐了起來,手伸進褲子裏拿煙盒,拿出煙叼在嘴裏卻沒有火,于是雙手撐着椅子往前來,近前又俯下身,把煙湊近艾森的紅色蠟燭,借一點火。他垂着眼睛盯火,眉頭皺着,煙在嘴裏抖動,紅光照得他烏黑的頭發貼在臉上,熏得他頰邊一層細汗。他終于點上了火,吹出了一口煙,眯着眼睛擡起頭,燭火映在他的桃花眼裏閃爍,叼着煙笑了一下:“抱歉,借個火。”
艾森覺得他像某種鬼。
某種邪靈。
安德烈項鏈上的那枚硬幣,終于承受不住重力從他脖子後落下來,墜到桌面上,敲出清脆的一聲。
他便擡起身子坐回去,又把項鏈甩到後面去,這會兒他低低頭,才看見自己衣着打扮實屬為老不尊,就坐直身體,一個一個扣子挨個扣好,他這時候才發現,原來袍內還有一層細密的暗扣。怪不得,只有外面只幾個扣子,怎麽穿都不夠嚴謹,原來裏面的扣子也是要扣的啊。他又突然想起來,其實他裏面應該穿件衣服。
安德烈扣着扣子,艾森就盯着他的手指,指尖旋轉着扣上一顆顆紐扣。
兩人都不說話,氣氛有些詭異,安德烈不知道艾森為什麽要盯着他扣扣子,艾森自己也不知道,可能因為無聊吧。
突然艾森又伸出手臂,而安德烈看到他的那只手,白皙的手、手上的青筋,食指上的紋身,就向後靠靠,躲過去,站起來。
艾森不明所以地看他。
安德烈說:“你手太涼了。”
然而艾森伸長手臂,只是把安德烈衣服上的一片碎屑摘下來,遞給安德烈。
安德烈翻着看了看這碎片,然後把它收起來,想着自己既然起身了,就告別道了聲晚安,準備離開房間。
他走到門口的時候,艾森叫住他。
“什麽?”
艾森轉過身看他:“我還沒有掌握這裏的全部情況,你要小心一些。”
安德烈朝他笑笑,擺擺手離開了房間。
艾森看着人離開,又低頭看自己張開的手掌,看了一會兒,放在自己脖子上,感覺了一下,自言自語道:“不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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