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驅魔-10
安德烈說走,跟費爾南多打了個招呼,換來一個揶揄的暧昧眼神。艾森跟着一起出了門,因為剛碰了釘子,他的氣勢有些受影響,這會兒蔫了不少。
他們從喧嚣的酒吧後門出來,巷子裏安靜的仿佛另一個世界,艾森随口問他:“去哪兒?”
安德烈正打算回答,卻被冷風一激,咳嗽了一聲,他清了清嗓子要回答,就看見艾森把外套脫下來遞給他。
“不用。”安德烈指了指自己的嗓子,“嗓子疼而已。”
艾森也懶得說那麽多,把衣服披在了安德烈身上,然後又回到自己的思緒萬千,年輕人很困惑:“所以,是開場白的原因嗎?在什麽時機提出我的要求比較好?”
“可能是氛圍的問題。”安德烈試圖解釋,“剛才那裏人人目的性都太強,不如去個放松一點的地方。”
他經過一條街向左轉,示意艾森跟過來。
新一家店也不遠,一條街以外而已,但從外觀看起來更像是個咖啡館,門口有把秋千長椅,招牌是木做的,門廊矮矮的,隐約從裏面穿來爵士樂,門沒有關,門口有個坐在地上的白胡子乞丐正在跟着哼,看到安德烈和艾森走過來,壓壓帽檐向他們問好,安德烈和艾森各自回禮。
門內的空間要大得多,一個高個子女人站在門口迎賓,帶他們到場內的圓桌旁坐下,周遭有人來來往往,臺上有樂隊在演奏。
場內的燈光是暗藍色的,臺上添些紅和黃,人們的穿着打扮比起剛才所在地也要正式不少。一樓擺放着小圓桌,每桌最多三人,第一杯紅酒按例on the house;二樓是包廂,有開扇的,就能看到上面坐着的人,有不開扇的,就只能望見一根挑杆偶爾掀起繡金屬的紗簾。
場上在唱Ben E. King的《Stand by me》,一個戴墨鏡的黑人熟練地彈着鋼琴,聲音沙啞的胖男人正在唱到興起,搖沙錘的男人跟着音樂動,一樓的人們聽得入迷,表演者興起,原曲的兩聲“darling”被重複多次,每重複都有更多觀衆加入進來喊“darling”,氣氛實在愉悅輕松。
艾森和安德烈剛坐下,就有個抽雪茄的男人走過來拍他的肩膀:“好久不見,安。”
安德烈伸手跟他握了下,轉身介紹:“這位是盧卡邁爾斯,音樂經紀人,”安德烈湊近艾森,“帶過The Police。這位是艾森,我的繼子。”
邁爾斯和艾森握了下手,在安德烈誇張地大吹特吹他過往的“功績”之前先行交底:“經手過一些樂隊,時間也不長。”
安德烈站起來為邁爾斯拉開椅子,邁爾斯邁腿坐下,桌上的橘燈下,艾森再次打量他。
邁爾斯身型高大,一身暗藍色西裝,口袋處別着一條紅格方巾,南歐人,眼睛細長,鼻頭厚實,他看起來像是個見慣風浪的人,疏遠但和善,下巴方正,昭示主人性格堅毅,為人做派有些說一不二。他抽的煙是高希霸,抽煙的手指上有只黑玉戒指。他和安德烈的關系看起來很熟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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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私人空間,你為什麽坐這裏?”艾森直截了當地問。
安德烈愣了一下,轉頭看艾森,艾森直勾勾地盯着邁爾斯。
邁爾斯吐出口煙,把雪茄夾在手指間,上下打量艾森:“眼睛是綠色的人,倒比較少見。”
“你還見過誰?”
安德烈插進兩人中間,看邁爾斯:“能帶我上去嗎?我很久沒碰這些了。”他指了指臺上的樂隊。
艾森的注意力倒是轉移地很快,跟着一起看過去,邁爾斯對安德烈轉移話題的努力表示肯定,于是很給面子地站起身,把椅子推回去,單手系上西裝扣,伸手請了下,帶安德烈上臺。
艾森伸手拉住安德烈:“你唱歌嗎?”
“不唱。”
正是一首歌唱完,收了個悠長的尾,餘韻未散,仍不盡興,安德烈走上臺去,有認出他的人吹了聲口哨,鼓了幾下掌。艾森環視全場,發現安德烈說自己混得開,可能不是在開玩笑。
主唱朝大家揮手,下臺喝酒去了,安德烈拿着薩克斯風站到臺上,彎腰對鋼琴師說了什麽,然後對鼓手點了下頭,鼓手會意,敲起前奏,一段輕快的短奏,幾拍後,鋼琴聲加入,又四拍後,安德烈終于吹出第一聲悠長的旋律。
吹的是David Sanborn的in' Home Baby》。
艾森四下看的目光,就在這第一聲時回到了安德烈身上。
白藍色的光照在他身上,安德烈微微低頭,黑色的碎發從耳畔後落下散在白皙的臉頰邊,又放松地屈着一條腿,慢慢地打着拍,在某聲長調時,他仰仰身,擡起頭,光便撒在他光潔的額頭和脖頸,旋即他又傾身,随性地吹這首懶散灑脫的曲子,他的脊背和身體在光下勾出一道利落颀長的影,全場男男女女的目光都看向他,有上流的,自然也有下流的。
艾森遠遠地盯着他,看臺上風騷又奪目的表演,說不定過于風騷了。
但即便如此,艾森移不開眼睛,他突然想到了一個詞用來形容安德烈。
可能……這就是……
魅力?
艾森立刻又想,如果自己也有這種類似于“魅力”的東西,會不會容易被人愛一點?
直到安德烈一曲吹完,向大家舉手表達謝意時,艾森還沒有從那第一聲後看到安德烈的震撼中回過神來,一個認識很久的人,竟有如此的魅力時刻,讓人無法想象。
就在這時,酒保在他桌上放了杯檸檬水,并彎腰向他解釋:“3號桌請的。”
艾森不動:“謝謝,我不需要。”
“不是給您的。”
艾森沒有想到,這只是開始,安德烈仍在臺上,臺下他們的桌子上堆滿了絡繹不絕送來的檸檬水,有插檸檬片的,有配薄荷的,有釀過玫瑰汁的,琳琅滿目擺滿了桌子,再來的只能借用了隔壁的桌子,杯旁還附贈了各式各樣的小卡片,有純粹的欣賞,自然也有聯系方式,更有些仿佛暗號一樣的符號。
情場菜鳥艾森又被震撼了,早知道才藝展示這麽管用,早上臺亮個嗓不就好了。
而臺上的安德烈在安可聲中擺了擺手,下了臺,走回來,看了眼滿桌的檸檬水,又看了眼滿臉嚴肅的艾森。
“所謂才藝展示,”安德烈坐下來,“大概就這樣,以我的經驗來講,還是比較有用的。”
嚴肅的艾森轉過頭看他:“沒想到你還有這種……這一面。”
安德烈挑了杯純檸檬水,看了眼附贈卡片,轉頭去找卡片上寫的桌號,遠望那桌的一位女士,擡起杯子舉了舉,那邊也擡起酒杯示意。安德烈喝了一口回答艾森:“怎麽會,你見過的,你小時候我還給你唱過歌。”
“不一樣。”艾森坐直,甩甩頭發,鄭重宣布,“現在我是個成年人了,我看世界有不一樣的角度。”
安德烈沒忍住,噗嗤笑出聲來,又在艾森灼灼逼人的目光下忍下笑意,并咳嗽了一聲試圖掩蓋:“好,你說是就是吧。”
他這一敷衍,艾森少爺脾氣就更上來了,又憤憤說不出話,皺着眉抿着嘴,臉頰有點鼓,像只刺豚,盯着安德烈,給安德烈一個機會說軟話并遞臺階。
但安德烈覺得身邊有只刺豚挺好的,所以他裝作沒看見,他在桌上的檸檬水中看見了一張紅色的卡片,挑了下眉毛,拿過來看了看,上面只有一個花枝招展的字母N。
“我去辦點事,等下回來。”
安德烈站起來,走到邁爾斯身邊,把卡片遞給他看:“柯蒂斯夫人在?”
邁爾斯朝二樓看了一眼。
“好吧,那我要上去跟她打聲招呼,我惹不起她。”安德烈嘆口氣,“幫我看着艾森。”
邁爾斯點頭,安德烈認真地強調:“別惹他。”
邁爾斯笑了笑,不置可否。
安德烈朝二樓走去,他猜想柯蒂斯夫人偏愛吉利數,那麽房間數不會變。
他在門邊敲了兩下,裏面有人為他拉開雙開門,他看見長沙發上幾位夫人的背影,正通過服務生挑起的紗簾朝臺下看,沒有人轉身。安德烈繞過沙發,站在沙發側前,看向中間的女人,朝她欠身:“柯蒂斯夫人。”
柯蒂斯夫人把眼神轉到他身上,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一些,安德烈便朝前走走,保持一個禮貌的距離。
沙發上悠閑地散坐着五六位夫人,均齡五十上下,高矮胖瘦不一,但穿着全都輕便華貴,有精致的妝發,和不沾春水的手指,或在嘗幾顆葡萄,或搖着一杯紅酒,興致正起,目光三三兩兩落在安德烈身上。中間的柯蒂斯夫人看起來要比實際年齡年輕得多,她臉型圓潤,天生福氣相,唯有一雙眼睛精明無雙,甚至透出點刻薄,她為人挑剔又權勢頗大,自然有高位者的矜持。
“很久不見啊,安。”
安德烈笑了笑,規規矩矩地站着。
“我聽說你又在賭場輸了十年?”
“越傳越奇怪了啊……”安德烈搖搖頭,“現在已經沒有了。”
柯蒂斯夫人看見他手裏的紅色卡片,悠悠地放下酒杯:“坐吧。”
安德烈頓了兩秒,看向她:“今晚不行,今晚我必須拒絕。”
夫人們眼神一變,紛紛盯向安德烈,有人随手把手中的酒杯放在桌上,砸出一聲清亮的響聲,氣氛陡然變得緊張起來。
有位皺着眉的夫人已經準備開口,但柯蒂斯夫人卻擡擡手阻止她發火,微笑着看安德烈:“你應該知道,我不太經常聽到拒絕。”
“我很抱歉。”
柯蒂斯夫人輕輕擡起手,勾了下手指,安德烈會意,把卡片遞給她,她用纖長的兩根手指夾着卡片,翻了翻,笑了一聲,看安德烈:“你打算怎麽彌補?”
安德烈笑笑:“任何事。”
柯蒂斯夫人冷笑一下:“你未免把你自己看得太重了。”
安德烈沒有開口,她又繼續:“你應該知道,是誰在這個城市裏關照你。”
“我明白。”
柯蒂斯夫人朝前坐了坐,擡頭盯着安德烈:“吃百家飯的流浪犬最需要做什麽?”
安德烈垂下眼和她對視,仍舊是雲淡風輕的淺笑,沒有出聲。
柯蒂斯夫人出了氣心情好了不少,又把卡片遞給他:“回見,安德烈。”
安德烈伸手去拿卡片,柯蒂斯夫人手指向上一挑從他手下移開,問他:“今晚跟你來的年輕人,是誰?”
安德烈的手停在原地,回答道:“皮茨拉夫山的後裔。”
“皇室?”柯蒂斯夫人略有些訝異,挑了挑眉毛,把卡片放回到安德烈手裏,笑起來,“你總能讓我驚喜,”
安德烈和夫人們道別,準備離開,側座的一位夫人擡起手止住他,捏着一顆葡萄遞給他。安德烈彎下身,從夫人手指間咬下葡萄,注意不碰到她的手指,在夫人們嬉笑的目光中,既不獻媚也不故作矜持,他浪子當多了,時運高高低低,情人來來往往,練就尺度拿捏正好,他既有本事把西裝穿出點頹喪的味道,也自然有本事在金主面前做個聽話卻馴不化的無心人。
他站起身朝門口走,夫人們的眼神跟着他,他從容地走到門邊,揚了揚手中夾着的卡片,笑起來,說了聲晚安。
安德烈剛下樓,就被邁爾斯一把拉住,眉頭緊皺的邁爾斯指着臺上,一字一句地說:“你得把他給我弄走。”
安德烈朝臺上望去,艾森正一手拿着話筒,一手指着觀衆席:“什麽?我的音樂哪裏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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