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驅魔-8
夜十點半,躁曲烈酒琉璃燈,夜生活準備開場。
他們約的這條街是有名的夜場聚集地,從街頭到街尾,大大小小的酒吧迪廳鱗次栉比,有些從外面看不過都是普普通通厚重的門,只有推開門的那個瞬間撲面而來的音浪和閃光,才會讓人意識到這是個什麽世界。
安德烈走進街口,正有個戴“堅守童貞”紅帽子的志願者在分發避孕套,一看見安德烈就二話不說塞給他一個,順手還遞來幾張“童貞才能上天堂”的宣傳單。安德烈接過來的時候,旁邊經過了一個穿皮夾克的男人,他一手摟着女人,一手拎着酒瓶,走得搖搖晃晃,對着志願者啐了一口:“滾出去!去舔你老爹的屁/眼吧,傻逼……”
志願者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往旁邊挪了挪,嘀嘀咕咕地念:“……肮髒,濫交的狗……下地獄吧,沒有人救你們……人渣……”
安德烈沒看他們争吵,拆開這個避孕套,用手指捅了捅,一捅就破,抱怨道:“唉,你們這個質量也太差了……”
他走進“21點”的時候就想打電話給艾森,問問人在哪兒,但剛掏出手機,就停下了,街對面的那人太顯眼了。
艾森坐在街對面的欄杆上,高得格格不入。他今晚沒有紮Man Bun,放下來安德烈才發現他頭發是中長發,正好到肩頭,淺金色,在燈光下甚至有些發銀,看起來有點亂,更顯出他五官深邃,一如既往的面色不善,擰着秀氣的眉,皺着俊美的臉,看什麽都不爽。他倒是沒穿修士袍,穿了件Zegna夾克,也換了雙Palacegift的切爾西靴,仍舊顯得很年輕,但襯衫上還是別着羅馬領,脖子上挂着三個十字架,長長的垂下來,加上手上的刺青,怎麽看都非常紮眼,路人偶爾會朝他看,但艾森毫無知覺,這漂亮男人正在毫無風度地啃漢堡。
不知道為什麽眼神很兇,大概是不喜歡這個漢堡裏的醬吧。
然後艾森注意到他,擡起頭看他,一邊盯過來,一邊吊兒郎當地啃漢堡。
安德烈走過去,聽到艾森說的第一句話是:“我恨這個醬,太鹹了。”
等艾森終于吃完了漢堡,他朝21點看,揚揚下巴:“就這裏?”
“就這裏。”
艾森從欄杆上跳下:“走吧。”
“等一下。”安德烈叫住他,“把垃圾扔掉,再把你頭發紮起來。”
艾森轉身把包裝袋投進垃圾桶,手伸到腦後去抓頭發,随便紮了個Half Bun,邊紮邊問:“為什麽非要紮起來?”
“因為你看起來像個流浪的阿波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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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森想了想:“是在誇我嗎?”
安德烈拍他的肩:“走吧。別緊張。”
艾森滿不在乎:“我不緊張啊。”他眼神上下掃了一遍安德烈,帶了點調笑的意思,很沒禮貌地打量他:“你換衣服了。”
這不能算是個問句,而且确實,安德烈稍微“打扮”了一下——只是換了件衣服而已。沒穿西裝外套,也換了條休閑一點的長褲,穿了件銀灰色絲質襯衫,開了三顆扣,露出了鎖骨,設計帶點褶,軟塌塌伏在身上,剛好被身形撐起來,對安德烈來說很合身。
艾森伸手捏了捏安德烈的襯衫,挂在安德烈脖子上的硬幣若隐若現地在衣後晃,印出一個輪廓。艾森不過剛拎起來一點衣服的邊緣,這柔軟絲滑的面料便又從手裏墜出去,像摸了一把雲,想到這是特意在晚上穿的,就總覺得帶着不明不白的勾引意味。
“你這個風格怎麽形容呢?”艾森收回手,盯着他。
安德烈聳聳肩:“風騷?”。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艾森在空氣中嗅嗅,又貼到安德烈頸邊,“你用古龍水了?”
安德烈歪歪腦袋,為貼近的艾森留出更大一片肌膚,然後伸手從自己頸邊輕輕扇了一下,成功地看着艾森閃躲,攤攤手:“Frederic Malle, Dawn.”
艾森不滿地看着他,好像在看一個淫棍,安德烈很無奈,這可是夜場,總不可能來念經吧。
他們走近“21點”的門口,那裏排了很長的隊,整裝待發的男男女女抱着手臂湊在一起笑,女孩兒對着小鏡子做最後的描畫,把淡紅的唇色塗成豔紅,把短裙的邊緣再向上提提,故意抖松領口,抓亂頭發;男孩兒把頭發攏到頭頂,裝作不經意但刻意朝櫥窗鏡子瞥,對着那麽點反光調整自己的發型,把簡單的夾克拉鏈拉開又拉上,試圖選出最合适撐出肌肉的造型;更有些奇裝異服,兩性//交界,争奇鬥豔,香送十米。
市面上能找到的妝容、服飾、香水,這裏都應有盡有,人人都像賽馬場上聽號的選手,等着保安拉開隔帶,那就如同一聲令下,他們化身孔雀走向求偶求欲的鬥獸場。
在孔雀們都很緊張的時刻,艾森滿不在乎地朝裏走。
情場處男從未跟人調過情,談過愛,實話說,甚至沒跟什麽人有過超過十分鐘的閑談,無知而無畏,艾森此時此刻還天真地認為只要憑着他這張臉,沒有什麽搞不定。
所以安德烈一把拉住一往無前的艾森,艾森不解地轉頭:“怎麽了?”
“第一條,不要攻擊任何人。”
艾森撇撇嘴:“我為什麽會攻擊別人?”
安德烈擡擡手臂攬住他的肩:“也許,只是也許,有人會說些蠢話,有人會在你的話裏挑刺,有人會無緣無故評價你,有人會試圖在普通的談話裏壓你一頭。如果不喜歡,離開就好,不要非要争高下。”
艾森此時此刻還不明白他在說什麽:“不會的,我脾氣很好的,你不覺得嗎?”
安德烈:“……”
艾森轉頭盯着安德烈搭在自己肩膀的手,突然移了下身體,從他手臂下溜出來,抿了抿嘴,他盯向安德烈,眼神中帶了點挑釁的意味,在等安德烈說些什麽。
但安德烈轉了話題:“哦對了,可以适當掌握一些技巧,來……給人留下印象。”
艾森又沒惹到安德烈,眼裏的火就被澆熄,懶洋洋地問:“比如呢?”
“比如……”安德烈開始思考。
這時,艾森擡了擡頭,朝“21點”上方望去。安德烈注意到,也看過去,那裏有只巨大的鷹一樣的東西,一張人臉,鷹的翅膀,老虎的四肢,和獅子的尾。這東西遮天蔽月,身軀巨大,足足覆蓋了整個“21點”,正在慢慢地朝下落,人臉扯出惡心的笑,口水滴下來。
安德烈轉頭看,沒人能看到,人們還在開心地聊天。
巨大的生物朝人們降落,安德烈覺得自己仿佛在看月球逼近,它的影子覆蓋了這片區域,把一切都攏在翼下。那東西的頭從軀幹上伸出來,脖子伸長,如同一條蛇一樣朝他們兩人沖來,而翅膀已經蓋住整個平地,被陰影覆蓋住的地方,剛才還活力四射的少男少女,突然感覺喉嚨一陣異樣,像是有什麽東西要被嘔出來。
随着陰影面積越來越大,人們嘔得越發厲害,跪倒在地,抓着領口扶着牆幹嘔,嘔得那麽兇狠,最終一張口,吐出心髒來。
一顆一顆心髒噗噠噠掉出來,吐出來的人震驚不已地盯着自己的還熱的心髒,在肮髒的地面上跳,伸手慢慢摸上胸口,既然心髒跳出來,那麽現在是什麽在……還沒摸到,便一群群倒了下去,像暴風席卷過麥田,人們倒在街上。心髒在地上跳動,一端連着飛在頭頂的怪物,紛紛被拽起來,像是要飛走。
街上的笑聲、鬧聲、叫聲都戛然而止,只剩開車的人突然倒在方向盤而砸出無法停止的尖銳的車笛聲,閃光燈孤零零地打向遠方。只要是被陰影覆蓋的地方,都響起一陣撲倒的聲音,沒有尖叫,沒有哭喊,如大雪埋人,如太空謀殺,沉默着,完成了死亡過境的掃蕩,像割斷一片麥田。
那張臉則靠近到他們面前,盯着艾森,艾森一臉不耐煩,嫌它擋了自己的路。
陰影開始蔓延,黑色的影子爬上艾森的腳,安德烈轉頭看艾森:“他們……”
艾森這才注意到,他朝周圍看,看到越來越多人倒下,心髒灑落一地。
怪物終于開口,它說:“你看起來有點本事,告訴我,你是誰?也許我……”
艾森懶得動,無聊地掀起眼睛朝上看,分給它一個眼神,只說了一個詞。
“去死。”
這對于它們來說相當于宇宙的命令。
只一句話,它必須要去死了。它身體的邊緣開始模糊,有無數的不可言狀的東西滲透到它身體裏,細微卻不容拒絕的、自內而外撕裂它,要将它撕得粉碎,在撕扯的間隙、在斷掉的身體部位間,填滿了一種深沉的純然的黑色,像一滴墨入水,迅速擴散,等這片黑色侵襲至它用來看世界的眼睛,一瞬間它望進了一片無邊浩瀚的白,如同所有死于這個男人之手的生物,它聽到那傳說的“一聲鐘響”。
然後被從世界中徹底抹掉。
當它聽到鐘聲,終于發現自己是被“不存在”吞沒的時候,才終于知道了這是誰。
它想到了那個名字。
陰影倏地消失,亮光重回眼前,安德烈看着人群仿佛從來沒有受過打擾的歡樂和熱鬧,轉頭看了一眼艾森。
艾森解釋道:“那是一只‘瑞拉戈’,它們吃心髒,手法就像剛才你看到的那樣,不過你在陰影裏,看到的是它們還未實現的幻影,等陰影從我們頭頂飛過去,它們離開,幻影才會變成現實。”
“也就是沒事了?”
艾森點頭:“沒事了。”
安德烈想到了個好主意:“比如剛才那個。”
“什麽?”
“技巧展示。驅魔,剛才那個就挺震撼的,能給人留下深刻印象,可以用來吸引人。”
艾森問他:“你被吸引了嗎?”
安德烈猶豫一下,決定給他捧着個場:“嗯。”
艾森點點頭:“好,我學會了。”
他們重新邁步,朝熱鬧的“21點”走過去,排隊的人群裏有人朝他們看了幾眼。安德烈帶着艾森徑直走過排隊的人群,在保安耳朵邊講了幾句,保安舉高隔帶,安德烈拍了拍艾森,兩人進去,排隊的人群響起不滿的抱怨。
艾森問他:“你常來這裏?”
安德烈推開門:“怎麽說呢,弗拉市我都吃得很開。”
音浪撲面而來,閃燈五光十色,明處酒池盛,暗處肉林興。
喧嚣正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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