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驅魔-5
安德烈倒并沒繼續逗它,低下頭繼續穿襯衫,最後兩臂一展,套上了西裝外套。
羊駝在旁邊奇怪:“你不是打拳嗎?”
安德烈仰仰脖子,松開襯衣領口的兩顆扣子:“我不打拳。”
“那你幹什麽?”
安德烈把他放在衣櫃邊的半根香煙撿起來,吹了吹塞回嘴裏:“工作啊。”他合上櫃門,雙手插進褲子口袋朝外走。
正進來一個高大的男人,疲憊地摘下對講機,跟安德烈打了個招呼。安德烈在門口的打卡器撥了鐘,拿上他的耳機,塞進耳朵,挑出一根細短的警棍,撩開西裝下擺,塞在白襯衣和黑西裝褲卡出的腰後的凹陷。
羊駝大悟:“哦,原來你是保安。”
安德烈咬着煙笑:“猜對了寶貝。”
他推開門,撲面的喧鬧聲浪洶湧而來,羊駝甚至朝後飄了飄。安德烈熟門熟路地走向拳臺的西南後角,向四周環視了一圈,把腳邊的酒瓶踢開,站直了身子。
場內的一場比賽正臨近結束,裁判趴在倒下的拳手旁邊,聲嘶力竭地數秒,那倒了的拳手胸口貼着黏滑的地板,嘴裏咕嘟嘟一停一頓地冒着血,試圖睜開一只腫得如同氣球一樣的眼。另一個還站着的,是個巴西人,正在繞着拳臺撞圍繩,揮舞着手臂接受着全場的歡呼,拽着圍繩站上去嘶吼。場面熱鬧非凡。
安德烈看了眼那個倒地起不來的拳手,搖搖頭。對一個已經約好作弊贏的人來說,這個贏家下手過于狠了。
裁判數完了秒,比了個叉,哨聲和鈴聲一起響起,緊接着便是全場交錯的噓聲,人們把沒喝完的酒倒在地上,鞋在酒裏蹭了蹭,吐口痰才滿意,又站起來把輸了的拳票扔得滿天飛,沒有目标地破口大罵。
安德烈盯着拳臺最近的那幾個人看,這群一直以來以坑散客的錢撈金的掮客,正在互相湊在耳朵邊說話,剛才那場他們贏了很多,笑眯眯的臉和後面的酒鬼們天壤之別。
安德烈在這時收到了耳機的消息,那邊叫他:“安,你去一趟九號更衣室。”
安德烈看了一眼正在拳臺一角休息的巴西人:“怎麽了?”
“上一屆的冠軍要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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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站在拳場中央,拉過從天花板上吊下的話筒,貼到嘴邊,舞動手臂:“女士們,先生們!喝光你的酒,攥好你的票,他——即将登——場——!!”
場內的觀衆兼賭徒一點即燃,嘶吼着噴出口水,汗涔涔的手把拳票泛着油黃色,汗臭味在場內傳遞,這是今晚的重頭戲,今晚的最後一場比賽,挑戰冠軍的終極對決,滿場賭徒的最後一場必輸之局。
“三屆AE BOX冠軍、野蠻賽場的王者、最短KO記錄保持者,小個子,強心髒,死神的拳頭!”主持人喊得滿臉通紅,啦啦隊的女人上場來扭屁股,她們嗑了藥,扭得毫無規律但激情十足,在一陣陣口哨聲中頭暈目眩。
安德烈轉身去休息室,聽見後面喊得驚山動地的一聲:“殺——人——蜂——!!”
安德烈吹了聲口哨:“藝名不錯。所以要做什麽?”
耳機裏回他:“別讓那人上場。”
“怎麽,他不配合打假拳輸給巴西佬?”
“少管閑事,找你來不是讓你提問題的。”
安德烈挑挑眉毛,掐斷了通話。
他沿着廊道走,轉彎進了休息區,這裏的過道上擠着花枝招展的女人們,拽低胸罩,正拎着酒敲開不同拳手的門,被一雙雙粗壯的手臂拉進門內,歡聲笑語掩在門後,水粉香氣蕩在門外。
安德烈從女人堆裏擠過去,發現還有幾個濃妝豔抹的男人夾在其中,他多看了幾眼。
安德烈在九號門口停下來,敲了敲,還沒開口就聽見裏面有個很年輕的聲音說:“我不需要,說過了。”
安德烈湊近門:“該你上場了。”
裏面的人拉開了門,安德烈看見一個二十出頭的男孩兒,爆炸頭,粗眉毛,古銅色的皮膚,個子挺低,但眼神倒很亮。
男孩兒還穿着外套,別着的銘牌上寫了他的名字,“阿斯”。
安德烈朝前邁了一步,阿斯給他讓路,往後退了退,安德烈反手關了門。
阿斯準備脫外套:“不用進來,我現在就去。”
“哦,那個啊,”安德烈靠在門邊,“你不用去了。”
阿斯一愣:“什麽意思?”
安德烈用食指撓了撓臉頰,抱起手臂:“你不打算輸,就只能棄權了。”
阿斯微瞪着雙眼:“你是來‘勸’我棄權的?”他說着打量了一下安德烈。
“你也可以這麽想。”
阿斯冷靜下來,他咬了咬牙,又問:“那你要勸不住呢?”
安德烈越過他朝下面的拳擊場看了一眼滿場要歡呼的巴西人:“他贏不了你的。”
阿斯往前走了一步,拽着自己手上的繃帶:“讓開。”
安德烈看他:“不行。”
阿斯笑了:“你不知道我贏過多少個你這種個頭的人,你以為我個子小就打不倒你嗎?”
安德烈歪歪腦袋:“別去了,等下會有人來把錢送給你的。”
阿斯煩躁地揮了一下手臂:“你懂個屁!我不要錢!”
安德烈懶洋洋地靠回門框:“你跟送錢的人說吧。”
阿斯瞥了一眼他,嗤笑一聲,脫下衣服,戴上拳套:“行了,讓路。小心我揍你。”
阿斯這種不聽別人說話一意孤行的樣子讓安德烈突然想起了一樣很難溝通的艾森,于是他移情理解了一下這小孩兒,嘆口氣,耐心地問:“你為什麽非要上場?”
阿斯戴緊拳套,目光炯炯,望着遠方,一字一句:“我要通過這場勝利證明我自己是一個真正的拳手。”
安德烈:“……”
羊駝:“在非法拳場證明個屁的真正拳手?喂,安莉,什麽是真正的拳手?”
安德烈看阿斯:“在非法拳場證明個屁的真正拳手?喂,小孩兒,什麽是真正的拳手?”
羊駝:“你們人類都是學人精嗎?”
阿斯仍舊目光閃亮:“我想要堂堂正正的勝利,要我的名字光明正大地刻在腰帶上,要每一聲歡呼都貨真價實。”
安德烈:“……”
羊駝:“噢噢,這種人最好騙了。”
安德烈終于知道為什麽艾森一直叫羊駝閉嘴了,吵死了。他轉頭看羊駝:“你安靜點。”
阿斯順着他的目光看去,什麽也沒看到。他懶得問也懶得管,披上外袍:“行了,沒時間說了,讓開。”
安德烈用上耐心解釋,“放棄吧,別想了。”
年輕人站在原地愣着眨了兩下眼,旋即表情狠厲起來:“不。”
他也不再放狠話,一個邁步跨到安德烈面前,幾記閃擊刺拳直奔安德烈連打而來,速度極快,安德烈反應更快,擡手格擋,躲閃幾次,阿斯騙了一個上勾拳打開前手,安德烈則迅速稍側身,過頂擺拳,一擊命中阿斯,重拳自上而下砸在他臉上,沖擊壓得阿斯腿一絆摔遠倒在地上。
全程不過十秒鐘。
阿斯明顯愣了一下,沒想到面前的男人還有這種本事。他扶着牆,扭過臉朝地上吐了口血,用拳套擦擦嘴角,咬着繃帶脫下拳套,盯着安德烈,慢慢站起來:“你攔不住我的。”
安德烈指指頭頂的喇叭,裏面裁判正在數秒,安德烈告訴他:“時間到了你沒去,就結束了。”
阿斯一聽便雙目圓瞪,發了狠一般地沖過來,前手刺拳,緊接着上步,後手直拳連續而來,安德烈用右手格擋,卻不想年輕人一個閃躲,趁勢前沖,想引安德烈前手刺拳擊打頭部,安德烈順他的意,側身加以向左,前手準備,給阿斯看,等阿斯左轉近身以後直接一個後手大擺,阿斯再倒。
阿斯匍匐在地上,顫巍巍地撐着手臂,力圖從地上爬起來,而廣播裏主持人的數秒結束,大聲喊着很遺憾,但冠軍已經出現,鈴聲、禮花聲、嘈雜聲響徹全場,也送進這個蕭瑟的房間。
安德烈說:“結束了。”
阿斯伏在地上,很久沒動,安德烈也只是看着他。
有人在門口敲門,安德烈拉開一道縫,外面有個滿臉橫肉的男人,看着安德烈,又試圖朝房間裏面望,但什麽也沒看到。他掀開衣服的一角,露出一把勃朗寧:“我聽見摔打,出什麽事了嗎?”
安德烈回答:“沒有。”便直接關上了門。
他轉回身,阿斯正從地上爬起來,頹廢地盤着腿坐在地上,他臉上的血還沒來得及擦,一圈一圈解着繃帶,低着頭:“你很強。你叫什麽。”
安德烈沒回腔。
“你受過專業訓練嗎?”
安德烈仍舊沒回答。
“我沒有。”阿斯自顧自地說,“我來的地方,我這種低等人沒有什麽出路,我的朋友們都活不過十七歲,被抓去送毒,不然就在身上找點能賣的東西賣,如果不是拳擊,我也差不多,我以為拳擊就是人能做的最好的工作,我拼了命才從那裏打拳打出來。
……可外面是不一樣的,我來到這裏,原來這只是最低等的事,我還是低等的人,所以我想……如果……”
他說到這裏有些動容,猛地擡起頭,眼睛裏光芒一片,沉浸在自我的傾訴和感動中,自然而然地試圖在安德烈的表情上找一點點共鳴。
但對上了安德烈一張事不關己的臉,和一個将打未打的哈欠。
這個年輕人的臉上有一瞬間的驚愕和受傷,但很快被一種巨大的憤怒漫過,他意識到對面的男人根本不在意,盡管他知道男人沒有理由關心他的故事,但漠視他人痛苦本就是羞辱的一種。
他猛地站起來,斷了的肋骨狠狠地讓他疼了一下,他顧不上疼痛,氣勢洶洶地朝男人走去:“像你這種人懂什麽?你知道辛辛苦苦走了很久才能和別人站在同一個起點是什麽感覺嗎?我還有多少場要打你知道嗎?!這種生活我要過多久?!你給我滾開!”
安德烈有點為難,他換了個靠牆的姿勢:“啊,你要等場內人走完了才能走,不然被人撞到很難解釋。”
連唯一的本事都被人操縱,輸贏無能為力,場不能上,錢不能賺,名字不能堂堂正正,不被任何人需要,沒有任何可去的地方,得不到任何注意,在光鮮亮麗的高樓大廈邊蝸居在看不見陽光的地下室,在高度現代化的城市裏要飯,是所有“美滿幸福”統計中被遺漏的人,在一個偉大的、醜陋的、吃人的城市,廉價的如同垃圾箱邊一條癞皮狗。
為什麽?憑什麽?此刻,他的憤怒都向面前這個阻擋了他的冷漠人撲去。
阿斯目眦欲裂:“滾開,不然殺了你。”
安德烈沒動,場面有些嚴肅,讓他有點想抽煙,又有點想打哈欠,盡力忍住了。
但還是被對面的人看了出來,這個将打未打的“哈欠”像是一巴掌,他不顧自己的傷,就咬着牙準備再次撲過來。
安德烈擡手:“好了好了,怕了你了行了吧。”他撓着後腦,又換了一邊靠門,擡手看看表,估計人快走完了。
阿斯愣住了。他看着對面的男人漫不經心的表情,突然頓悟了,他這下明白,什麽叫“關我屁事”,和這個男人比起來,嘲笑他夢想的那個不學無術的房東的兒子,都沒有這麽讓他憤怒。可他的憤怒絲毫不能引起對面人的一點波動,歸根結底,人和人,沒理由沒必要沒可能,互相理解。是吧。
阿斯想到這裏,突然平靜了下來。
他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才僵硬地動起來,脫下沾血的袍子,抱着骨折的手臂,給自己穿衣服。他一言不發,一聲疼也不喊,像大多認命的人一樣,平常地做該做的事,別說廢話,別向陌生人讨要理解。
他問安德烈:“現在能走嗎?”
安德烈看表:“再等十分鐘。”
阿斯用一只能用的手收拾完了自己的背包,坐回沙發,咬着繃帶一圈圈地解開,把自己的手露出來,安德烈站在門邊看他。
他們兩個一句話都沒有再說。
直到安德烈看了表,給他拉開門:“走吧。”
阿斯低着頭站起來,撞過安德烈的肩膀,一路出了門。
羊駝猶豫了一下,跟着阿斯飛了飛,又繞回來,安德烈正在點煙,手圍着火,擡頭看它:“不去?”
羊駝梳了下自己的毛:“現在我太弱,附不了人身。”
安德烈甩滅火柴:“你們附身的步驟是什麽?”
羊駝上下打量安德烈,飛到他頭頂:“在他們的虛弱時刻。”
“生病的時候?”
羊駝從高處俯視着他的發旋:“不。不是那個。”
安德烈還想問些什麽,卻遠遠地看見剛才門口的男人跟着離開的阿斯後面,出了大門。
他覺得有些奇怪,把煙掐滅,跟着走了過去。
羊駝也跟上,它好半天沒說話,這會兒聊天欲望特別強烈:“你有夢想嗎?”
安德烈心思不在它身上,但還是回答了它:“沒有。”
“有想要的東西嗎?”
“錢。”
羊駝沒說話,安德烈轉頭:“怎麽?”
羊駝把小臉擠成一團:“我舔過你,你沒有願望。”
安德烈盯了它一會兒,突然笑了一下:“所以那時候艾森不想讓你舔我,你有這個本事啊。你們可以通過這個知道人類的願望嗎?”
“越強烈,味道越刺鼻。”
安德烈聳聳肩。
羊駝又問:“你要夢想嗎?我分你一個?”
安德烈笑笑:“好啊。”
“殺了厄瑞波斯。”
“不。”安德烈懶得理它。
阿斯慢吞吞地走進巷子,仍舊低着頭,他像被霜打了一樣,遠沒有當時開門那個生機勃勃的樣子。
跟在阿斯後面的那個男人進巷子前快速掃視了一圈身後,才跟着進去,安德烈看見他把西裝掀起來,去拿東西。
于是安德烈加快了些腳步。
他進到巷子口,巷子那頭的阿斯一半身子在光亮處一半在暗處,車水馬龍的喧鬧聲剛沖進他的耳朵,身後三步外有個男人正對着他的後腦勺舉槍。
安德烈吹了聲響亮的口哨。
阿斯本就低着頭,而街上的喧鬧蓋過了口哨聲,他并沒有聽到,但男人聽見了,他迅速轉身,槍口對準安德烈,認清來人罵了一句操,轉身再想去找阿斯,阿斯已經到街那邊去了。
男人又罵了一句:“發什麽瘋,少耽誤我幹活。”說着要繼續跟過去。
安德烈已經走了過來,出聲叫他:“算了算了。”
“‘算了’?你他媽什麽東西?”男人覺得這話簡直不可思議,他把槍塞回腰後,懶得理他,準備出巷,一只腳剛踏到光下,就被一陣力拽了回來。
安德烈等趔趄的男人站穩:“算了吧,他已經棄權了。”
男人顯然上了火,他拔出槍,一瞬湊近,抵在安德烈下巴:“滾開。”
安德烈轉頭看羊駝:“今天為什麽我總是聽到這種話?”
羊駝認真地回答:“因為你是肮髒的豬猡,下等的生物,存在于本屬于我們的土地。”
安德烈:“……”
他舉舉手示意沒有敵意:“真的不能算了嗎?”
“你是不是有病?”男人的耐心消磨殆盡,剛剛還看着安德烈跟空氣說話,“我早告訴法比奧不能相信你,不忠的野狗……”
男人握槍的手緊了緊,食指在扳機上動了動。
安德烈垂下頭看着晃來晃去的槍口,又擡起眼睛:“我勸你,不要拿槍對着我,會死的。”
男人對上他的眼神,幾不可視地顫了一下,轉而更加發狠,眉頭緊皺,咬着牙齒:“你敢威脅我?”
就在一瞬間,安德烈側過頭,子彈貼着他的發梢飛過,安德烈一手握住他的手腕,扭轉卸力,奪來松開的槍,另一只手臂反擋,順勢掐住他的喉嚨。
形勢逆轉。
安德烈死死地掐着他的脖子,男人呼吸不上來,直翻白眼,試圖攻擊安德烈的拳不痛不癢地打在安德烈身上,毫無效果。安德烈另一只手握槍頂着他的太陽穴:“你猜怎麽着,我從來不失手。”
男人意識開始模糊,持續地白眼,安德烈松開了他,朝後退一步,槍對着他的腦袋。
而剛能呼吸的男人臉憋得紫紅,發出長長的幹喘聲,努力搏回空氣。
安德烈把項鏈上的硬幣取下來,蹲在男人面前,翻着兩面給他看:“這是游戲幣,亞特蘭大游戲城的,我的最愛。現在給你一個機會,如果是皇後面,你就活,如果是玫瑰花,你就死。好嗎?”
男人因為氣喘上來了,咳嗽了一聲。
安德烈自顧自當他同意:“好,那就開始吧。”
他用拇指彈起,伸手接住,握上手掌,擡眼看男人。
“緊張嗎?”
男人幹咽一下:“……賭徒。”
安德烈笑笑,要打開手掌,男人連連出聲:“等下!等下!……”
安德烈停下來。
男人盯着安德烈的手掌,額頭上滲出汗:“你為什麽要管他?”
安德烈反問:“你為什麽要殺他?”
“他會打拳,還不聽話。”男人擡頭,回答得言簡意赅。
“所以呢?”
“等他發達了,這裏的事捅出去,”男人盯着他,“會有很多麻煩。”
安德烈笑了下,意味不明地說:“哦,真是有遠見。”他大概已經明白了,毛頭小子想立功,為上分憂,自己做主,出來表現表現。
“不過被你給毀了,這麽好下手又幹淨的機會再沒有了。”男人瞥了他一眼,“所以你又為什麽管他?他給你付錢了嗎?反正給你錢你什麽都幹吧,你可是連小孩都殺的人,我聽說你以前賣過,所以果然路邊撿來的狗都容易……”
“理由就是,”安德烈站起來,“我覺得沒那個必要。”
“放你媽的狗屁!你應該守我們的規矩!”
安德烈滿不在乎地挑挑眉毛:“起碼現在你和我,要守我的規矩。”
他張開手掌,男人竟然一下閉上了眼睛。
沉默。
男人緩緩張開顫抖的眼皮,看到安德烈盯着手掌心的皇後,朝他滿不在乎地笑了下:“今天是你幸運日。”
安德烈轉身朝巷口走去,把槍扔在地上。
羊駝仍舊在原地看了一會兒頹然坐在地上的男人,才跟上安德烈:“你賣過?厄瑞波斯知道嗎?”
安德烈咧嘴一笑:“扯什麽淡。”
“哎,說真的,你有什麽把柄在厄瑞波斯手裏吧?”
“為什麽這麽問?”安德烈的手機響起來,主管讓他趕緊回去站崗。
羊駝趴在他頭頂:“你能一拳揍死厄瑞波斯嗎?”
“下去。”安德烈把耳機戴回去,“不能。”
***
淩晨四點,安德烈結束了工作。期間羊駝早就呆不住,飛跑了。
夜間拳場早上不營業,這時已經熄滅了拳擊臺上碩大的照燈,人群離去後滿地留下了煙頭和易拉罐,來清掃的人正打着哈欠戴上清潔帽。
安德烈跟來收拾的人們打招呼,跟坐在全場邊算賬的古列道別,就解着耳機準備離開,但古列叫住他。
“安,去趟餐廳。”
“啊……有事嗎?”
古列低頭繼續算賬,沒回答他:“去吧。”
安德烈啧了一聲,朝餐廳走去。
餐廳在第十街,是意大利人聚集的餐館,由他們的人開辦,主顧也多是同族裔的人。前面是正經餐廳生意,後面是他們的兵工廠和老巢。上次安德烈在“餐廳”輸了三年的勞動力。今晚他工作到淩晨四點,其實根本沒錢拿。
安德烈推開餐廳門,裏面的人稀稀拉拉,除了法比奧的一大桌聚了很多人,只有幾個下夜班的人來墊些食物。他直接朝法比奧那桌走去。
法比奧正在吃黑面包,皺着眉抹老婆特制的草莓醬,他不喜歡,又不敢說,吃得愁眉苦臉,吃一口,喝半杯牛奶。
安德烈坐在他對面,法比奧放下面包:“我聽說了。”
安德烈看了一眼站在法比奧身後的男人,已經把他扔下的槍帶了回來,這時候正憤憤地看過來,等法比奧給他做主。
“你為什麽放他走我也不想知道,不過你不該阻撓我們的事。”
法比奧的眉毛花白,臉龐寬闊,常被人誤以為是個好脾氣的老頭兒,一雙眼睛一只眼白發黃,額頭高又凸,頭發稀疏地翹着。那一雙眉毛尤其引人注意,尾端挑的非常高,而眉心陷入鼻中,一旦他生氣,眉毛看起來像是兩把刀對稱着插在眼上,讓這個人的表情都顯得異常兇狠。
安德烈點頭:“好,知道了。”
法比奧盯着他,突然問:“你認識他嗎,那個男孩兒。”
“不認識。”安德烈誠實地回答,他不明白為什麽大家都認為他一定是跟那個男孩兒有什麽交情或交易才這麽做的,不能什麽也不為嗎?
法比奧眯了眯眼:“好吧,既然你這麽說,那就是一時興起?”
“算是吧,如果你現在要派人去追殺他,我是肯定不會插手的。”安德烈去摸桌上的煙。
法比奧喝了口牛奶:“這都不重要了。現在來談談該拿你怎麽辦。”
安德烈猜早晚會到這裏,點上了煙:“你說吧。”
法比奧指了指後面的男人:“你攪亂我們的事,還差點殺了我的人,鑒于你自己還在我手上,讓你流點血沒問題吧?”
安德烈伸長手臂把酒杯拉到自己面前,把煙灰彈進去:“沒問題。”
“你照你的規矩行動,那我們也用我們的規矩處理。”
安德烈點頭:“知道了。”
法比奧跟旁邊的人點點頭,繼續咬他難以下咽的黑面包,對安德烈說:“手伸出來吧。”
安德烈把右手放在桌面,來人按住他的手,拿了一個黑色的齒刀,安德烈看向法比奧,法比奧貼心地解釋道:“只要小指和無名指。”
安德烈點頭:“可以,但能換只手嗎?”
法比奧沒動,看着他,安德烈明白了:“你的規矩。差點忘了。”
安德烈左手夾着煙,盯着自己即将殘缺的右手,唯一的念頭是“剛才要是把左手放桌上就好了。”
有個男人給他遞了塊毛巾:“等下按住血,弄髒桌子不好擦,老板娘又要罵。”
安德烈接過來:“……謝謝。”
齒刀放在他的小指上,磨動了一下,刀很利,碰到了骨頭,需要用點力。
在刀準備發力的時候,一只蒼白的手蓋在了安德烈失血而顫抖的手上,血把這只新來的手上的紋路染紅,手背及中指上有一串刺青,是希伯來文,“杜絕愛與悲痛”。
安德烈擡頭看,看見面容冷淡的年輕神父,俯視着他,聲音平靜而沉穩。
“你又在欠錢嗎?”
法比奧張着嘴沒咬下自己的面包,全桌的人都愣着,看向這位年輕冷漠的神父,他身上散發着不可忽視的氣場,對于一個神父來說,他不具備令人信賴的和善感,反而看起來難以接近,而且帶着似有似無的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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