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吳君翊沉聲道:“兒臣看,這一家不錯。”
皇後本是病急亂投醫,沒想到吳君翊還真能給出建議。她便看起沈玥的介紹,看了半天沒看出什麽過人之處。“你的意思是?”
“這一家人,父皇曾賜旌表,彰‘至誠至善’。”吳君翊早就想好了回答。
皇後恍悟。建寧帝說是要找個門戶清白的人家,他親自敕封的義民,可不就是最純善的!欣喜後,她不由誇贊道:“還是太子敏銳。”
吳君翊淺淺一笑,并未多說什麽。
除了給皇後的理由,他當然還有私心。沈瑜光靠科舉,要進入朝廷,要等多久?吳君翊不知道,但他知道,許多寒門士子,窮盡一生,可能也無法高中。
何況沈瑜不通詩詞,恐怕令他父皇不喜……
沈玥若被封王妃,她父親祖父皆有封賞,沈瑜也能得一二蔭蔽。至少……他能見到沈瑜了。
而且,将來……等他繼位後,必會重用沈瑜,而楚王,需要一個他能放心的姻親。
吳君翊心中有渴望和期待,臉上依然是謙恭的笑容,又随手點了兩三家看着順眼,沒有派系之争的。在觀察皇後的反應時,他心裏也有數了:他的父皇,恐怕不準楚王妃出身豪門。
“真是勞煩太子了。”在選足了約十人後,皇後終于停了下來,将卷宗合上,對着吳君翊再三道謝。
“母後哪裏的話,兒臣自然随您驅馳。”吳君翊起身準備告辭。皇後又突然想起來什麽,“對了……太子。”
吳君翊有些奇怪,“母後還有什麽吩咐?”
皇後似乎有些猶疑,她看了吳君翊一會,終于下定決心。“萬壽宴,你做好心理準備。”
“母後這是什麽意思?”吳君翊問。若說是壽禮,他每年都要準備的,沒理由今年突然來這麽一個囑咐。
皇後咬了咬嘴唇,聲音壓得更低了一些,“長春宮那位前些日子頻頻召喚太醫,一個月前突然老實了,連平安脈都沒有請。”
這是……吳君翊心裏有各種猜測,漸漸皺起眉頭。
“你做好心理準備。”皇後匆匆說完最後一句,便用正常的嗓音道:“本宮還有些雜務待勾攝,太子若是無事,就回去歇着吧。”
吳君翊這才回神告退,獨自走進黑夜之中。
“怎麽還沒出來?”沈和的聲音中難得有些焦躁。
宋氏從發動被送進産房,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時辰了,可是産婆、侍女進進出出,除了不停的慘叫外沒有任何消息傳出來,在外頭等待的人都有些心浮氣躁。
這是宋氏的第二個孩子,也是宋家第四個活下來的孫輩。不光是沈和緊張,若不是沈穆一直養病卧床不起,恐怕也要親自來坐鎮了。且石氏過世,陸氏随夫赴任,家裏竟連個主事的女主人都沒有。沈和操心歸操心,除了團團轉,也不知道能做什麽。
就連産房、産婆一應準備,還是宋氏之前安排下的。
沈瑜一回到家,就急急忙忙沖向父親母親的院子,可是除了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和一臉嚴肅的父親,什麽都沒有。
“父親,母親怎樣了?”他疾步向前。
“還,還在等着。”沈和說話都有些磕絆了。
聽着那一聲接一聲虛弱的呻/吟,沈瑜的心也越來越沉。
最小的沈瑾出世時,他才剛記事,也沒人帶他去産房外等待,只看到二叔抱着小弟弟欣喜的表情,也無從得知,這女人生育,竟是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道。
“父親,父親發動了,是不是派人去外祖家送個信。”沈瑜問道。
沈和一拍腦袋,“瞧我,竟是忙忘了。”趕緊叫仆役去宋家報信。
從前宋家在京做官,沈家在鄉下,不說相隔甚遠,也是有幾天路程,所以他也沒想過給宋氏娘家報信這回事,倒是沈瑜與宋家走動頻繁,先想起來。
宋氏小聲地啜泣,她還在積攢力量,但她已經疼得忍受不住了。“夫人,用力,用力!”産婆提醒她,宋氏咬着嘴唇,不受控制地哭泣搖頭,她只覺得身體要被四分五裂,大約是五馬分屍那樣的死法。
不行,瑜郎還年少,她不能……!
“夫人又用力了!腦袋出來了!”
“夫人,繼續用力!”
“叫人再拿一盆熱水!”
産婆和侍女此起彼伏地呼喊,産房外的人聽得迷迷瞪瞪,沈和經歷過一遭,好歹有了點驚訝,握住沈瑜的手,一疊聲叫人:“參湯,快送參湯進去。”
“我去吧。”沈瑜掙脫了父親的大手,沈和按住他的肩膀。“男子不能進産房,你去算什麽事?”
好在廚房給沈穆熬的參湯也在溫着,侍女小跑着送了一碗進去。
一碗參湯灌下去,宋氏也鼓足了力氣,又重新用力,就在這時,門外又響起聲音,“妹妹,妹妹你怎樣了?”
原來是宋子濤的夫人趕到了。
宋二夫人嫁了個武人,行事也麻利,一來就紮進産房,把那些七手八腳幫不上忙盡添亂的侍女打發出去,叫她們只一趟趟送熱水和參湯,她和另一個侍女給産婆打下手。
“妹妹,孩子出來一半了,你再用力些,瑜郎就在外頭等着呢——給瑜郎添個兄弟,往後也好有人幫扶。”宋夫人在宋氏耳邊低語。
同為女人,她知道宋氏的軟肋在哪兒,這一番話下去,無疑是給宋氏打了一針強心劑。宋氏只一個勁要參湯,用力到一張臉無比猙獰,卻一聲都不吭。
“出來了!”
終于,伴随産婆一聲欣喜的呼喊,嬰兒的啼哭聲響遍産房。
“是個小郎君!”宋夫人也格外欣喜,她拍了拍宋氏的肩膀,“你辛苦了,好生歇着,晚一點,再來看你。”
宋氏一聽是個兒子,也松下心,一陣陣疼痛返上來,她疲憊地閉上眼。
産婆抱着渾身是血的小娃娃,用紅布擦幹淨裹起來,抱出去請賞。沈和與沈瑜都聽到了産婆的聲音,登時彈起來圍在門口,産婆說:“恭喜!是個小郎君,母子平安!”
母子平安四字出來,父子倆齊刷刷松了口氣。沈和接過兒子,笑得合不攏嘴,連聲叫着打賞。沈瑜也看着那嬰孩,一股奇妙的感覺湧上心頭——嬰兒皺巴巴的小臉紅通通的,看不出像誰,可這是與他血脈相連的弟弟,未來,他們也會風雨相依。
“夫人現在如何?”沈和欲往産房走。
“不可不可,郎君不能進去。”産婆連忙攔住他,“夫人正歇息呢,現在還見不得風。”
沈瑜聽說母親沒事,也松了口氣。
這會宋夫人也跟着出來了。宋子濤不在,宋夫人與沈和也要回避。她淺淺行禮,問了句好,便先告辭回府了。
“父親,是不是要跟祖父說一聲?”沈瑜又想到一事。
“當然,還要請父親賜名。”沈和叫來早找好的乳娘,把孩子交給她抱着,便往沈穆屋裏去。帶着
沈穆的屋裏一股揮之不去的藥味。他蓋着薄被躺着,短短幾個月整個人都消瘦下來,幾乎只剩皮包骨頭。
饒是沈瑜心裏有抗拒,看在眼裏,也有些心酸。
“父親,恭喜您又當祖父了。”沈和快步走進,喜笑顏開。
沈穆撐起腦袋,似乎也笑了,含混地問:“是個郎君?”
“正是,給瑜郎添了個弟弟。”沈和答道。“還請父親賜名。”
沈穆艱難地擡起枯樹枝一般幹瘦的手,朝書桌指了指。
“父親。”沈瑜低聲提醒。沈和朝書桌走去,在桌上看到了幾張手稿,上頭密密麻麻列着許多字,都是美玉之意。是沈穆的手筆。最後有一個被圈了起來,是琳。
“沈琳。那五郎就叫沈琳。”沈和走到父親床邊,柔聲道。
“不……”沈穆艱難地出聲,他的氣息短促,說出的話接近無聲無息:“是三郎……”
沈和愣了一下,明白了父親的意思,“那就給他們這一輩重新排序,瑜郎是老大,琦郎是二郎,琳郎是三郎?”
沈瑜的心突然針紮一般疼痛起來,自我厭棄和仇恨如潮水一般湧上。沈瑜幾乎無法再注視這個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老人,只能将從他身上視線移開。
大夫的上書被太子太師周曠上書逐條駁斥,建寧帝準周曠所奏,駁回選郡王、世子入宮的提案。朝臣都松了口氣。盡管他們隐隐嗅到了黨争的火氣,但即将到來的萬壽節掩蓋了一切。
萬壽宴是一年一度的重頭戲,今年又是建寧帝四十整歲,皇後早早就準備起來。外朝內廷都要設宴,文臣武将,宗室勳貴,每一環都要格外謹慎,生怕出了疏漏。
這種宴會上,吳君翊一般都在建寧帝下手,與皇帝的親兄弟豫王、楚王,和丞相、将軍、各位尚書。
盡管是魏大夫上本,可誰都知道是賈盛德的手筆,吳君翊因為皇後的囑咐一腔心事,卻還要忍耐着與這個老頭子不痛不癢地寒暄,幾乎要爆炸了。
好在每人的桌案有一段距離,賈盛德也不能硬攀上來同吳君翊說話,吳君翊便扭頭與楚王、豫王寒暄。
宴席開始前,建寧帝入座,接着就要由宗室、百官一起獻禮。論身份,吳君翊自然是第一個。然而他剛準備起身,突然有個小太監快步跑進來。
高公公橫眉豎眼要瞪他,他卻一溜煙跑到高公公身邊,側身說了幾句。高公公身子一震,立刻小步上前,在建寧帝耳畔竊竊私語。吳君翊的動作也止住,重新坐下。
這番做派百官都看在眼裏,心中納悶,唯有吳君翊陡然想起皇後頂住的話,身體微微一震。
只見建寧帝突然哈哈大笑,“張婕妤與汪美人有孕,朕幸甚,欲與諸公同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