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童子試分縣試、府試、院試三級,從二月開考。考過這三場,學生才算正式入泮,可以進學了。以往連國子監這批童試沒過的學子,都不算正式的國學學生。
頭一場是縣試,主考就是他們義陽縣的縣令大人張于升。張縣令在表彰義民時就見過沈瑜,對他印象也不錯,按說這一場算是十拿九穩。只是有句話叫關心則亂。沈穆對冢孫寄予衆望,生怕這份心意落空,又是沈瑜初次下場,他便百般叮囑:“甭管考四場還是五場,最要緊的都是頭一場,頭一篇文章,寧可後面作的敷衍些……也要把頭一篇文章寫好!”
那可不,沈瑜親自陪沈榮準備過鄉試,對這些規矩都了如指掌了。但他不敢怠慢,還是兢兢業業把自己關在號房練題。他也不用沈穆押題,自己拿着《四書》與《尚書》,翻來覆去地練。
沈泰卻不是第一次考了,也被沈穆關起來好好做了幾篇文章。
孫助教倒是憐惜沈瑜辛苦,在學裏幾乎不給他留課業,只要求每天十篇大字照交不誤。
“童試不必太慌張,與旬考一樣考就行了,我也不必叮囑你什麽,只一點,你的才學擺在那兒,場上還是不要用舊文了——我相信你寫得出更好的。舊文若與他人沖撞了,反而不美。”
孫助教注視他的目光無比鄭重,于是沈瑜也嚴肅地點點頭。“學生都聽先生的。”
沈瑜與沈榮提前一個月去縣署禮房報名,找好了互結保單的五人,郭逸也要下場,他們三人自是一起的。有郭逸在,別人也願為沈瑜和沈泰作保。
沈瑜去縣衙,還被張大人叫去問了幾句。“準備得如何?”
“學生自然全力以赴。”沈瑜垂目回道,難得透出點傲氣來,“料想不會讓縣尊大人失望。”
張大人沒有為這份傲氣不滿,反而哈哈大笑道:“少年人就是得有這樣的心性!那本官就盼着早日發案見你了。”
二月倒春寒,黎明前就要點名進場,天冷得很。宋氏給沈瑜和沈泰準備好考籃,外加各自一件厚實的衣裳,是今春剛裁的棉衣。
石氏去世,沈泰沒有張羅家務的人了,只能由大嫂多操心。
在龍門外等叫名時,郭逸往手心哈着氣,鼻尖、耳朵通紅。他忍不住地抱怨:“只怕還沒開考,我就手僵寫不得字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沈瑜想着自己的字不好,也不由跟着搓搓手。
童子試還用不着進號房,與他們旬考一樣是用竹竿連起來的一排排椅子。沈瑜按考號坐下,把考籃裏的文具一樣樣拿出來,然後研好墨,吃了塊點心填肚子,接着搓手、活動手指。
待所有考生入場,張于升吩咐他們把題目抄下去。第一場也只考一道《四書》一道《五經》。
《五經》押中了從前孫先生出的題目,《四書》題倒是新題。沈瑜惦記着孫先生說的話,一律重新作文。他不緊不慢地研磨、搓手,待手心一點點暖起來了,思路也打開了。
草紙是素紙,卷紙上印了紅線橫直道格上。但都是上好的桑皮紙,均寫了沈瑜的祖父三代人姓名籍貫,印有縣衙大章。沈瑜不由慶幸當初練字聽取了贊元的意見,否則現在看着這樣的紙,他都不敢落筆。
想起贊元,沈瑜微微一笑,飽蘸濃墨的筆在紙張上落下清麗的字跡。
因為只考兩篇文章,結束的也快,考生都陸陸續續交卷離開。沈瑜混在人流中,倒沒有上次那麽引人注目。
翻天他們去國子監時,沈瑜便把自己的文章默給孫助教看,孫助教連連點頭,“不必擔心了。判、表你做得少些,制式都教過你們,回去好好練吧。”
頭場考完的第三日,縣衙便發案。案紙是圓形,從裏到外,一個個考號排成一圈圈圓。待全部考完,才會以考生姓名重新放榜。而外層正中提高一字的,赫然是沈瑜的考號,是頭名。
郭逸還記得沈瑜的考號,扯着他的袍子咧開嘴,沈瑜卻淡淡一笑。“悠之,回去準備下一場吧。”
張縣令沒有難為他們這些小學生,定下只考四場。頭一場經義文章考完,第二場是诏诰表論任二,第三場書畫,第四場試帖詩。
第二場,沈瑜因為名次靠前得了優免,提坐“堂號”,有單獨的桌椅,更接近主試官,監考自然更加嚴格。沈瑜也不管他嚴格與否,只顧着埋頭答題。
诏是帝王下旨,诰是任命或封贈臣子,表是臣子上奏,論是史論,基本是給歷史人物作傳。這四種文體,是他們入仕前必學的。
張縣令考的,乃是一道論與一道诏。
沈瑜考完頭一場便沒少練這些文章,《通鑒》又是一篇篇背過來的,讀史書的優越性這時候就體現出來了,寫起史論和诏書自然是信手拈來。交卷時,張縣令看着他的卷紙也微微點頭,神色可親。
于是第二場,沈瑜又高居頭名。
首場取中即可考府試,餘下三場參考與否均是自願。為着給縣令留下個好印象,也為着搏一搏,多數人都會全部參加。
然而沈瑜深知自己沒有正經學過書畫,詩詞也寫得半通不通,下場也是白費功夫,還浪費考官的時間,所以後兩場很光棍地去都沒去。
沈穆默許了,他們家都是這麽考過來的。相比之下,孫助教的反應就比較大了:“等你中了舉,我一定捉你好好練寫詩!”
“學生從命。”
四場考完,判卷又耽誤了些時日,正式出榜已到了二月底。沈瑜仍是同郭逸一起去看榜。這次的榜紙上,一圈圈的都是姓名。郭逸滿懷希望地看向圈外的名字,案首,然而,卻是個全然陌生的名字——并非沈瑜。
“怎麽會!”郭逸驚呼。
沈瑜倒是冷靜地找到了自己與郭逸,用手一指。“看,你在第一圈外面。”
一圈名字五十個,內層二十名,外層三十名。沈瑜是第十一名,郭逸則是第四十七名。
沈瑜也看到了叔叔:沈泰在榜紙的最邊緣,八十九名,堪堪登榜。
郭逸看到自己在第一圈,已是極為滿足。只顧着替沈瑜鳴不平:“縣尊大人明明如此看重你的文章,首場次場都點你作頭名——為何如今卻落到第十一名?”
“不怪大人,是我沒有去考三、四場。”沈瑜搖頭,沒有半分不快的模樣。
有疑問的不止郭逸一人,很快,沈瑜就被請進了縣衙。
“為何不考三、四場?”張縣令問,這句話似乎是從他嘴裏噴出來的,急促又失望,那雙眼睛緊緊盯着沈瑜,似乎不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就絕不善罷甘休。
沈瑜垂下頭。“學生入學短,學問不精,沒有正經學過詩詞書畫,怕不入大人的眼。”
張縣令搖頭,語氣加重了一些:“罷了,罷了,若非如此,憑你頭場的文章,點你做個案首也不為過!可你不去考,本官也不能堵住悠悠之口。”
他轉過身,負手嘆道:“去吧,好好準備,學政大人想來也能巷中你的文章。”
沈瑜他們考完都來不及松一口氣,四月又要緊跟着考府試了。
就在這間隙裏,他收到了楚王的消息:秧馬試用效果驚人,比徒手插秧速度快,農人也不必過于操勞了。
這是個大好消息,沈瑜也笑了一整天。但他畢竟要忙着府試,笑過後便将一紙書信燒掉,任楚王如何處置,全然不似他才是制造秧馬的那個人。
縣試考到了前十的在府試也要提坐堂號,在知府大人眼皮子地下參考。沈瑜偏偏考了第十一名,算是逃過一劫。這位王知府人至中年,清瘦肅穆,令人不敢直視。前兩排的學子算是遭了秧,恨不得挖個地縫鑽進去,好逃過這位王知府的注視。
府試與縣試流程相似,不過只考三場:經義、詩詞與書畫。這于沈瑜就更簡單,只考過那頭一場,便可安心回家,準備院試了。
郭逸對他又是恨鐵不成鋼又是羨慕的牙癢癢,但還是乖乖地考完三場。
放榜時,沈瑜都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卻沒想到,這次他的名字被高高寫在圈外,案首。
“終于是你了!”郭逸也看到那鬥大的兩字,興奮地要蹦起來。
沈瑜卻沒有太早高興,他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卻沒找到沈泰的名字。
沈泰沒來看榜。考中案首,沈瑜心裏自然也有,卻又一邊是沉甸甸的。他擺擺手,“不要那麽宣揚,傳到大人耳裏,顯得我們過于輕狂了。你呢——五十七名,也很不錯了。”
郭逸這才不好意思地嘟囔道:“看着倒不像是你中了案首,像我中了似的。”
沈瑜不以為意地一笑。
同一時間,文華殿內,吳君翊也險些不顧身份地一蹦三尺高。“你說得是真是假?只用……這個木舟就行?”他半信半疑地打量着眼前的木舟。
“千真萬确,臣命莊戶農人試用過了。”吳慕皓又把農人使用時旁人觀察繪制的圖畫呈上,以便太子殿下能理解這秧舟是如何使用的。
欣喜的勁頭還沒退去,吳君翊又搖搖頭,不過是一群農人,再怎麽辛苦,與他何幹,何必這麽不顧形象?
但這念頭轉瞬即逝。有飯吃,不必操勞的感覺太好了,對饑餓的恐懼只用了幾個月就寫進了他骨子裏。吳君翊正色問道:“你說得那個,制造此物的人……農人,究竟是什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