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宮中過年的習俗與民間相仿,都傾向熱鬧喜慶。今年因為選秀充實後宮,人多了,自然也就熱鬧了。
建寧帝去奉先殿祭祀祖先,吳君翊祭拜過兄長後,重頭戲就是宮宴、守歲了。
因為宮中有資格上桌的人實在太少,為了熱鬧,建寧帝下旨,準許寶林以上的嫔妃都可一道出席。
低位嫔妃都以汪美人為首,圍在她身邊說說笑笑。這場面,讓徐美人看在眼裏,酸在心裏。攥着帕子就鑽了過去。“喲,妹妹這條裙子可真好看。”
汪美人擡眼,一看就了然。
徐美人也是從北邊一路跟過來的。早先她是最受建寧帝寵愛的,可惜肚子不争氣,一直懷不上,陛下也沒有理由替她升位分,只借着選秀後宮擢升的機會從才人晉到美人。
眼看競争者多了那麽多,分到她身上的聖眷也越來也少,年華容貌比不過新人,她如何不心急?
想到這兒,汪美人眉眼一彎,笑容愈發柔媚。“這是前兒陛下賜的料子裁的,姐姐若是喜歡,我叫人也送兩匹去。”
徐美人還不夠位分作為一宮之主,不可能叫人專程給她送東西。何況汪美人分送賞賜說得如此理所當然,讓她更加紮心,強撐着笑道:“既是陛下賜下的,妹妹便留着吧。”
“你們呀,說什麽新料子,把我都給說心動了。”張婕妤緩聲細語地插在兩人之間,給徐美人一個緩和情緒的機會。
對方比自己位分高,又是老人,汪美人也不敢造次,這桌上的女人們才都紛紛說笑起來,平息了方才的□□味。
吳君翊看着大冬天各個穿的花枝招展的嫔妃,覺得自己的手腳也要哆嗦起來了。
“太子殿下這是受寒了?”說話的是豫王。
這位王叔年紀較大,吳君翊也十分敬重他,連忙答道:“勞王叔費心侄兒一切都好。”
“那就好,否則皇兄肯定要擔心。”豫王寬厚地笑笑,把吳君翊心不在焉的事略過了。
吳慕皓座位就挨着他們倆,卻一直沉默着。豫王見了還笑道:“小三怎麽變得這麽文靜了?”
他們倆是親兄弟,又同為親王,雖然說不上親近,但關系還比較和睦,逢年過節見面還能開幾句玩笑在,這種關系在皇家,已經算相當不錯了。
“王兄說笑了,你方才在與殿下說話,弟弟就好好聽着了。”吳慕皓笑了一下。
豫王挑了一下眉,目光在弟弟和侄子之間掃了個來回,直覺不太對。楚王這句話雖然恭敬,卻有些賭氣的意思。
吳君翊自然也聽得出來。但楚王立刻就四兩撥千斤地問起豫王府中事,把話題扯到一邊。
吳君翊眼神晦澀。
自從那次楚王回府後,這還是他們第一次見面。當時吳君翊點破,是一種試探,也是提醒,但楚王如今的畢恭畢敬,又讓他心裏十分不适。
之前立皇太弟他不能說毫無芥蒂,但也可以理解:豫王和建寧帝年紀相仿,身體一向不佳。在沒有皇子的情況下,立這個小弟弟,是無可奈何。何況這也不是楚王能左右的。
現在楚王是他的伴讀,是他父皇親手送給他的勢力。
說穿了,真正忠心耿耿的臣子,就該不偏不倚,心裏只裝着皇帝一人,那吳君翊親近招攬這樣的臣子,又有什麽用呢?
“楚王叔……”吳君翊正準備出聲呼喚,便被一陣喧嘩聲蓋過。
建寧帝終于姍姍來遲,在主位上坐定,宣布開宴,依舊是歌舞詩酒,太平風流的一派景象。
若說之前嫔妃之間的□□味只有五分,在建寧帝到來之後,就直接進入了白熱化階段,尤其是在他提議不論男女,一律作詩考校才學,又拿出了一柄玉如意和一副親手作的畫作為彩頭時,所有低位嫔妃的眼睛都亮了。
誰不知道當今聖上最愛詩詞書法,誰又真正在乎那點彩頭,重要的是帝心。
敢于進宮,都是做好了準備的。即便自己詩詞不精,來赴宴前也是請人作過幾句強背下的,因而很快便紛紛低頭寫了起來。
皇後已經坐到了這個至高無上的位置,又不奢求皇帝的寵愛,沒什麽好跟那些妃子争的,便大度地決定做個裁令官。
吳君翊今年沒有與誰比較的壓力,從容地寫好手稿便令人轉交上去,往下一瞟,看到楚王似乎還在寫,磨磨蹭蹭,等豫王交稿之後才交上去。
聯想與去年如出一轍,卻結果不同的場景,吳君翊又暗暗嘆了口氣。
男子這邊的詩文自然交由皇帝品讀。“衆卿家做的都很好,不過以朕看來,太子的學問很有長進。”
吳君翊早有所料,從容地起身謝恩。
“你坐,朕念給大家聽聽……”建寧帝一副與有榮焉的驕傲模樣,其他人自然只有誇獎的份。想來,這是他父皇為了前陣子冷落了他,特意有所補償。
建寧帝一句句碾過去,其他人或真心或假意,交口稱贊。
冊立太子不過一年多,吳君翊覺得自己的心境已經變了很多。去年他還在為父皇與其他人的稱贊喜不自禁。這時候已經會想到父皇是為了補償,而且全無憤懑,甚至覺得有些無趣。比起父皇與其他人的贊譽之詞,他更想知道……“楚王叔作的詩是怎樣的?”
建寧帝這會已經開始品評各家宗親們的詩句,楚王的不過平平一句“尚可”。吳君翊雖是壓低了聲音問的,可他們坐在一處,自然聽得清清楚楚。
楚王掃來的眼風謹慎又含蓄。“不是什麽佳句,勞殿下挂心。”
“王叔不必謙虛,論詩詞,我未必比得過你。”吳君翊誠實地回答。年齡擺在那兒,他這個太子又不必以詩文取勝,他就輕松許多。
吳慕皓終于笑了一下,雖然仍是淺淺的微笑,但足以讓吳君翊心裏的一塊大石頭落地。能有這樣一個開端,便聊勝于無。
過了新年,沈家人有多件大事提上議程。
第一件就是沈榮赴任。
臘月裏沈榮一家的行李就陸陸續續收拾起來,房裏除了家具,一應物事已經清空了,只等雇的馬車開過來一樣樣綁上去。沈瑜起先還擔心楚王的承諾會不會趕不及,可是他生辰還沒過兩日,就有一個打扮幹淨樸素的女子登門。
“奴家姓陳,出身後宮,聽說貴府在尋一女先生,不知能否勝任?”
迎客的陸氏一下子愣了。
沈榮和她的确是在外面打聽,但沒想到能有這樣送上門的好事,一時之間夫妻二人都不知該作何表現,只好匆忙上報父親。沈穆年紀大了,也不必很在意那些避諱,親自見了這位,确定了她的身份。
這位當年是伺候楚王的生母淑妃娘娘,一直到先帝駕崩,楚王封王就藩後将淑太妃接走,她也随之南下,在王府待過一段時間。因帝駕南遷,人手不足,被重新宣召入宮,調/教宮人。如今新人入宮,她也被開恩放出。
連沈穆都有些奇怪。他們家沒有人出仕,又無爵位在身,單單只靠一個禦賜牌匾就能吸引來放出宮的宮女嗎?可是他反複盤問,這位陳宮女的身份确鑿無疑,又找不到疑點。
找不到疑點,就只能歸功于皇恩浩蕩了。
“我家二郎将要去永縣上任,玥娘自然也要跟着他父親去的。”沈穆客氣地問,“一路舟車勞頓,女先生可願跟着去?”
那陳氏幹脆地說:“貴府若是願意用奴家,奴家自然要跟着主家上任。”
于是沈玥的女先生走馬上任。
因為擔心沈玥,在百忙之中,沈瑜還去看望過她,問她感覺如何。
“陳先生并不嚴厲,待我極好,大哥不必擔心。”沈玥笑眯眯地說。“她有時還會講講皇子公主們的趣事呢。”
沈瑜見她笑容滿面,的确不像被拘束的模樣,也松了口氣,但又不得不叮囑:“那都是貴人,你聽聽就算了,千萬不要逞口舌之快。”
“我當然知道。大哥,我随父親前去任上,你在京中,也要照看好身體。”沈玥突然又囑咐道。
沈瑜心裏一直把她當作依賴自己的小妹妹,驟然聽到這句似乎包含擔憂的囑托,笑了起來。“怎麽,玥娘對我還不放心?”
“學業什麽,都不必擔心。”沈玥老成地嘆了口氣,“就是怕你累壞了。”
沈瑜的睫毛顫了顫,心裏有些動容。但他迅速收拾好情緒,安撫妹妹,“你不必擔心,我自會照顧好自己……你也是,二叔忙起來,你和嬸子也要多勸勸他。”
沈玥用力地點點頭,聲音有些哽咽了,“還有就是三郎的性子軟,又沒了娘,三叔他又……大哥你若是得空,也幫着照料一二。”
“這是自然,三郎是我弟弟,不用你囑托,我自然是要照看的。”沈瑜也一口應下。
沈玥驟然松了口氣,又笑着抹了抹眼,“下次見到大哥,就不知道什麽時候了,就提前祝大哥金榜題名吧。”
“二叔專心政務,說不定就提早回京了,何必說這種話。”沈瑜沒了心事,也與她閑閑說笑幾句。
“還有這個……”沈玥抽出三冊書,“這個,哥哥借來想必不容易,趕緊還給人家吧。”
那正是楚王的《廣川先生游記》。
“說起來,這句間夾的眉批倒是趣味十足。”沈玥眉眼一彎,留下一個笑容,轉身離開。
除開他倆之間互相囑托,長輩們之間同樣如此。沈穆把二兒子叫過來,好好囑托了一番為人、為官之道,沈和也和弟弟掏心掏肺聊了一整晚,
宋氏和陸氏兩妯娌一向相處很好,臨近離別,過去那丁點不愉快,也不值一提,都捏着帕子哭了一場。
終于在出了正月,該辦的事都辦完了,沈榮一家從京城出發赴任。
第二件大事,乃是宋氏診出身孕。
宋家已經多年沒有子嗣誕生,又接連夭折了幾個孩子,孫輩現在也只有三人。所以宋氏的身孕讓一家人都十分振奮。
起先是過年時,她吃葷菜有些幹嘔。她還不以為意,只以為膩着了。直到過了元宵,還嘔吐不斷,沈和叫了大夫把脈,卻把出一個多月的身孕。
知道自己又要當哥哥了,沈瑜心裏也有幾分釋懷:驚喜倒不至于,幾個弟妹都是他照顧的,但家裏添了個小生命,也能安撫父親……和祖父。
最後一件大事,自然是沈瑜與沈泰,都要下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