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沈穆看着并不驚訝,只是問道:“你想好了?當真已經下定決心?”
沈榮點點頭。“兒子于讀書一道當真沒有天分,若是能做些實事,也好過再蹉跎下去。”
“也罷,你自己不後悔就行了。”沈穆的态度倒是意料之外的寬容。沈榮松了口氣,扭頭看向妻女,多少有些忐忑。“我……”
這個決定是他剛剛才做出的,不,也不是,應該說,這個念頭是在他準備鄉試的過程中湧現的,只不過之前都被努力與忐忑壓制了,而在知道了中舉那一刻,這想法才清晰地浮現。
但,他不知道妻女是怎麽想的,會不會嫌棄他不知上進?
陸氏上前一步,用力握住了沈榮的手。“二爺既然下定了決心,奴自然沒有二話。不過二爺當真想開了?”
“是。”沈榮攔着妻女,“我想多陪陪你們,也想多做些……有意義的事。”
沈榮參加了鹿鳴宴,又拜訪了座師,便去吏部遞名帖,等待選官。
季和潤出了貢院,看着沒有那麽嚴厲,對沈榮的态度也算客氣,聽說他不打算考會試,準備直接選官,也沒有出聲嘲諷,反而誇他務實,還承諾會替他向吏部打個招呼。
在這群選官的舉子中,沈榮還年輕可以擔大用,有了季和潤從中轉圜,兩個月後,吏部便傳來消息,沈榮被選為永縣知縣。來年便可走馬上任。
永縣在京畿,距離他們家很有一段距離。沈榮要上任,必然要從家中搬走,妻子女兒也不好單獨留在家裏,自然是一并搬走。沈穆是大大方方點了頭,沈榮卻舍不得父親兄弟,陸氏也與宋氏依依不舍。
其時已是十一月,馬上将進年關。知縣有專門的住宅,不必另外賃宅邸,而衣服被褥都可等到開春再收拾,暫時不必操勞。
沈榮得了一個月空閑,又是在家度過的最後時光,分外珍惜,除了在家中陪伴女兒,每日親自教沈玥讀書識字外,也常常陪父親與兄弟敘話,不外回憶過去,囑咐自己搬走之後的事。
而陸氏則在幫着宋氏張羅過年的準備。
這是沈家在京中度過的第二個年,但他們家的境遇比起去年已是大不相同了。有了佃租和鋪子的進項,再加上沈和做先生的束脩,生活也可寬裕一些,至少能給親朋準備一份節禮。
沈瑜還沒來得及為二叔中舉選官高興,就被孫助教耳提面命:“你二叔中舉,你開心開心就得了,等你中舉了再慶祝也不遲。別明年童子試都過不了!”
好在論做文章,沈瑜倒是不怕,此時此刻面對老師也能坦然說笑:“先生這麽說,是不怕教出一個童子試都過不了的學生喽?”
“呸呸呸,說什麽晦氣的話,我教的學生才不會這樣呢!”孫助教難得被他氣得瞪圓了眼睛,無意中把真心話也吐露了:“你要都中不了,我就得找你們學政好好理論一番了!”
沈瑜只當沒聽見,笑眯眯不做聲。孫助教自己發現了不對勁,把他轟出明倫堂。“快回去!年節上也不準放松,回來拿文章給我看!”
被額外加了課業的沈瑜與好友告別,又和一兩個熟悉起來的同學點頭示意,便離開國子監。
像是約定好了似的,沈瑜一回家,沈穆也拉他來問話,“來年就要童子試,你的文章做得如何了?”
“先生既然說明年可以觀場,應該是有幾分把握了。”沈瑜回道。
沈穆滿意地點頭,“你的課業,我一向是放心的。”
正當沈瑜覺得這場對話已經結束了時,沈穆突然又問道:“你現在還常去宋家,練習騎馬?”
“是,表弟他教我騎馬,偶爾舅舅也會來看看。”沈瑜稍稍有些驚訝。他知道沈穆一向不大看得上這些玩意,之前去宋家也是打着看望外祖父和走動親戚的名義,只是沈穆一直沒說什麽,他也當祖父默許了。沒想到這會突然問起。
沈穆似乎籌劃已久,“你往後少去宋家,好好念你的書。等到考中了,有的是走動的機會。再說,那些東西不學也罷。”
沈瑜卻莫名覺得,原因不止沈穆所說的這麽簡單。果然,他又聽到沈穆說:“畢竟,你年紀也大了,他家裏還有個小娘,走動頻繁,傳出什麽話就不好了。”
“祖父考慮周全。”沈瑜應和道。同時心裏也暗暗松了口氣。
他其實暗暗能感受到,舅舅有把他和宋嬌湊到一起的打算,也知道高門大戶那些親上做親的故事。
宋嬌并不差,是個和玥娘相仿的女郎。可是她在沈瑜心裏,和玥娘沒有什麽區別,所以也想象不到,共度餘生是什麽樣的感覺。
沈瑜十一歲,不,馬上十二歲了,距離成婚也沒幾年了,可是在同窗們情窦初開的年紀,他對于男女之情,卻始終懵懵懂懂。
他自己不以為意,還在聽郭逸說起同窗寫情詩或是逛勾欄的風流韻事時暗自慶幸,畢竟比起那些,他還是覺得琢磨如何寫文章、背書更有意思。
沈穆看到沈瑜并無半點不滿,心也放下一半。至少沈瑜是沒有別的意思了。
沈瑜心裏也清楚,祖父光跟自己說是沒用的,必然會跟宋家也打個招呼。
年底了,各種邀約聚會也不少。又是一家人聚會,宋子濤也帶着一雙兒女赴宴。酒過三巡,宋子濤又誇贊沈瑜,“瑜郎就是聰明,不管讀書還是騎射,都是一點就透!”
沈瑜心裏咯噔一聲,心說,要來了。
沈穆果然順着宋子濤的話說道:“瑜郎是個讀書的苗子,不過之前是荒廢了,往後還得抓緊。”
“那是自然。”宋子濤果然順着就上套了。“沈翁管教嚴格,瑜郎必然能夠理解。對吧?”
沈瑜勉強沖着舅舅擠出一個笑。
“所以,我還是得舍下老臉,拘着他,來年在家好好待着……親家公想必也能理解吧?”沈穆笑吟吟地說。
然而大多數人還是意識到了氣氛的變化,沈榮不知所措地放下筷子,沈和看向父親皺起了眉,宋子濤的笑容則瞬間淡了許多。“沈翁的意思是,要瑜郎從此與外家生分了?”
沈穆笑意不減,“宋二郎這是哪兒的話,不過是管教孩子罷了,待他中了進士,想怎麽學騎射,怎麽走動親戚,我就不必過問啦。”
沈穆的話說得漂亮,但是意思卻很明白。等到沈瑜考中進士、金榜題名,從五品官之女與他身份就沒那麽匹配了。
宋子濤暗示過妹妹後,本以為這親事是十拿九穩的了,沒想到卻被沈穆當着小輩的面回絕,頓時覺得落了面子,臉色愈發難看。
唯一一個沒察覺氣氛變化的宋鴻也終于發覺了不對勁,他從飯碗擡起頭,嘴巴張成一個圓形,急急忙忙地說:“表哥不學騎馬了?怎麽能半途而廢呢?你,你不要我們了?”
“哪裏的話,鴻郎是我弟弟,怎麽會變呢?”沈瑜終于放下碗筷,端坐身體,“我也不是不學了,只不過沒有現在那麽頻繁——身體還是要練的,但如今還是通過童子試最要緊,還請外祖父、舅舅與表弟見諒。”
沈瑜出面說話,又說得謙遜有禮,宋子濤的表情也終于回轉了一些。
畢竟兩家都還在暗示,沒有正式提出來。宋嬌年紀又小,再挑人也未嘗不可。只是可惜了這個外甥,年紀輕輕,就這麽會說話了……
宋子濤心裏百轉千回,表面卻依然沖沈瑜笑得和藹可親。“這有什麽,你知道我們惦記着你就行了。”
沈穆撚須含笑,顯然對沈瑜的表現十分滿意,沈瑜也去了一樁心事。
等到宴席散去,沈榮也和陸氏說起此事。“今日父親說了那番話,改明咱們又搬出去,再讓玥娘去宋家聽課,就不合适了。”
“是呢。只是可惜了,嬌娘那孩子,我看着也很不錯的。”陸氏跟着大嫂見了宋嬌幾次,印象很不錯,還有些惋惜。
沈榮不在意地笑了,“你不明白父親的意思?瑜郎的婚事顯然是要後議的,待瑜郎高中,什麽樣的姑娘家挑不了?”
一聽這話,陸氏有些急了,“延後?瑜郎是大哥,他的婚事延後,那玥娘怎麽辦?”
“急什麽?成婚越不過兄長,難道不能先定親?再說玥娘還小呢,又還有選秀,可以趁機好好挑一挑。”沈榮是巴不得多留女兒幾年的。等他安撫好妻子,才想起自己要說什麽,“以我的意思,不如請人回來教養。”
“女先生哪是這麽好請的?”陸氏有些發愁。“就是高門大戶,也不好找,更何況咱們這樣的人家……”
“先留意着,慢慢找,反正玥娘還小。”沈榮不像妻子那麽在意,“倒是這個年,你可得陪大嫂好好操持。”
陸氏反問:“那還用你說?”
沈瑜生在冬日,因為出生時宋夫人大病一場,也怕損了小兒的福氣,他的生辰從沒有操辦過,不過合着過年的喜氣下一碗面條,卧一個荷包蛋罷了。
但是這次不一樣,過了年,他就十二歲了。十二是地支數,也是第一個本命年,是要小慶一番的。
沈瑜心裏卻有自己的打算:前幾天,趙管家托人傳來消息,木匠的活兒做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