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中秋節後的第一等大事,就是秋闱。
在此之前,沈瑜又趁着休沐偷跑出去,跟着楚王府的管家去見了一趟木匠。
管家找的是王府相熟的木匠。沈瑜這次身旁有人、有銀票,也就有底氣了。那木匠看到管家,便含笑迎上來,“趙郎君,王爺又要打什麽家什麽?”
沈瑜頭一次知道,這管家姓趙。
趙管家說:“我們王爺的幕僚設計了一個東西,要你做出來。其它不用考慮,一律照這位先生安排去辦就是。”
木匠看看沈瑜,磕磕絆絆地說:“這,先生真是少年英才。”
沈瑜還要科舉,不好和親王扯上關系,但交代木匠辦事,又得有一定的地位。所以趙管家情急之下編造了這個身份。沒想到以沈瑜的年紀說是幕僚又有些勉強了。
沈瑜只能捏着鼻子認下了。他先把自己畫的圖給木匠,又對照圖紙解釋道:“這是種植水稻時,用于插秧和拔秧的,看着像個木舟,農人坐于舟背。如插秧,則秧苗置于首部,用右手将秧苗插入田中,然後以雙腳使舟向後逐漸挪動;如拔秧,則用雙手将秧苗拔起,捆縛成匝,置于後倉中。”
木匠一下就看明白了,不禁佩服道:“郎君果然巧思!如此一來,插秧拔秧都要省事許多!”
遇上專業的人就是省事,那木匠熱情地誇贊了沈瑜後,很快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腹部是與水接觸,用普通木舟的材質就好,我看榆木就很合适,啊,當然,用棗木也行。”
棗樹生長緩慢,所以棗木名貴,多用來刻印書籍。沈瑜搖頭,“還是榆木吧。”
木匠點頭。“當然,當然。但是背部要坐人,不能太沉,就用桐木如何?”
沈瑜點頭。
趙管家由着他們對話,自己在一旁安靜地聽着,等他們說完了,才出聲詢問:“工錢怎麽說?”
“不敢欺瞞趙郎君,這木料算不上名貴,但是畢竟是個新玩意,五貫如何?”木匠猶猶豫豫地開價。
“先給你十貫買材料,等實物做出來,王爺看了喜歡,自然還有賞賜。”趙管家應的非常幹脆。
沈瑜一聽價格不僅沒降,還翻了一倍,心裏不由抽抽地心疼起來。木匠連忙追補道:“郎君不用心疼錢,這只是第一次做,若是成了,以後再做,便儉省得多。十貫買木材盡夠了。”
沈瑜這才覺得好受了一點。
之後沈瑜也不再往外瞎跑,一家子嚴陣以待,等着沈榮下場。
沈穆還狠下心,提前半月,按照鄉試的制式把沈榮關到自家修建的號房,一關就是三天。三天要考三場,夜裏發蠟燭,只能吃帶進去搜檢過的食物,去趟茅廁都要領號牌。沈榮被關得面目憔悴,但有之前的經歷,也算扛了過來,文章也做完了。
他把沈瑜轉交的主考季和潤的文集通讀數遍,連他喜歡用的典故、虛詞、句式都一一總結出來,可謂是費勁了心思。
陸氏則是想方設法,幫丈夫做調理身體的食物,一應大小事都不讓他費心。
沈穆考校兒子,沈瑜陪練,順便幫他拿文章給孫助教看。孫助教也知道沈瑜家中的情況,幫忙盡力修改文章之餘,還要沈瑜勸他叔父寬寬心。“最後這幾日,再怎麽努力也沒什麽用,中與不中皆是定數,倒不如放松放松,興許在場上文思泉湧,便能得中。”
“學生何嘗不知,只是二叔臨近科舉,緊張不已,若是多做兩篇文章能幫他鼓足信心,也是好的。”沈瑜回答。
連沈泰都改了性子似的,除了整日來在外面,回家晚了外,也不主動挑事,遇到沈榮還會陪個笑臉。
到了正日子這天,沈家大大小小的心都懸到了最高點。
秋闱連考三場。一大早,沈和便準備好馬車護送弟弟前去貢院。
這是沈榮第三次參加鄉試,一切流程都已經十分熟悉,輕車熟路地走到貢院前排隊,任衛兵搜檢全身和攜帶的筆墨、食物,才領號入場。
待考生們全都到了各自的號房裏,季和潤才袖手走出,命人發卷。他看起來斯文儒雅,說的話卻沒那麽斯文了。“聽說歷來考官,號房內情形都是一貫不問。往年如何本官管不到,可你們若有舉止不端、企圖串通、作弊的,休怪本官無情!”
聽到這般嚴厲的言辭,大多數學子,不管有沒有作弊的念頭的,俱是一震,唯有沈榮正焦急打腹稿,根本沒留意考官說了什麽。
第一場是最重要的一場,要考到第二天,沈家人在外頭,不知裏面情形如何,各個翹首以待,盼着沈榮早些出來。
一直到天蒙蒙亮,才見沈榮走出來。他十分疲憊,看着精神到還好。
“身體如何,吃得消嗎?”沈和到底沒敢問文章做得怎樣。倒是沈榮自己笑着說:“萬幸!《四書》有兩題都是從前父親出過的,心裏踏實得多,趕在天擦黑前打好草稿,才領到燈燭。”
沈和一聽文章都做完了,也稍稍松了口氣,催着車夫快些回家,讓沈榮早早休息。
因怕影響沈榮的心情,阖家上下都被囑咐不要輕易過問貢院裏的情形。
沈玥擔憂也不敢說出口,只去問沈瑜:“父親回來後一覺睡到現在,後日考第二場,是否會影響?”
沈瑜說:“不要怕,考官最看重的就是第一場的文章,四書、五經第一題做好了,其餘兩場俱是走個形式文字通順、不犯忌諱,就不會罷黜。”
沈玥似懂非懂地點頭,感激地說:“大哥,父親若是取中,也有你一半功勞。”
沈瑜笑着摸摸她的頭,“真的中了,那也說明二叔的文章火候到了——別瞎操心,回去陪陪二叔吧。”
沈玥用力地點點頭,轉身跑開了。
果如沈瑜所料,第二場試诏、判、表、诰一道,第三場詩詞,沈榮都輕輕松松做好了,沒等入夜,就交卷離開。
三場考完,中與不中,都已經結束了。嚴苛如沈穆,都默許了沈榮在家歇息,陪妻子、女兒吟詩作畫,
沈瑜去國子監時還拿了沈榮第一場做的文章去給孫助教看,孫助教先看破題,再看大比,一目十行地掃過,略點頭,“比之前大有長進,依我看,堪堪中第不難,若是考官心情好,些許名次還能往前挪一挪。”
沈瑜難得失态,咧開了嘴。等他回家把這消息傳給沈穆,沈穆也大喜過望。“這是好事,好事!”他激動地在屋子裏轉了一圈。還是沈和說:“這消息,就先不要告訴二郎吧?”
“也對。”沈穆也冷靜下來。
現在作保證為時尚早,若是最後意外沒中,對沈榮的打擊就太大了,尤其是在前兩次都名落孫山的情況下。
放榜這日正好是國子監休沐,沈瑜卻一大早就醒了。用早飯時,沈穆頻頻看向門外,沈和也有些心不在焉,沈榮倒是平靜得很。
最後陸氏先沉不住氣,“當真不親自去看看?”
“已經派人盯着了,親自去擠什麽?這會肯定人山人海呢。”沈榮給妻子夾了一筷子菜,反過來安慰她。“莫擔心,真要有我,肯定漏不了。”
陸氏被他給逗笑了,桌上的氛圍頓時輕松了許多。
飯後大家各自回去,沈瑜去祖父屋裏問安。沈穆已經準備好了大大小小的紅封,只等着報喜訊的人。奈何仆役久久不歸,他抿着嘴唇打量着窗外,焦急情緒溢于言表。
沈瑜只得絞盡腦汁地說些趣事,開解祖父的情緒。
一直到晌午,還沒有消息。沈穆一家坐立不安,氣急敗壞,“就算是沒中,此時也該回來了吧!”
沈瑜臉上不顯,也默默咽了口唾沫。
誰知沈穆話音剛落,就聽到門響聲,接着一聲強有力的喊聲傳來:“沈二郎中了!第一百零七名!”
“當真?”各家人都從屋裏出來,聚到了廳裏。
仆役跑到廳前跪下,匆忙地說:“當真!報喜訊的人馬上就到了!”
果然,剛過一會,就聽到敲鑼打鼓的聲音傳來,身披紅綢的報信人高高舉着牌子,上頭用濃墨寫着:宋州乙榜第一百零七名沈榮。
看到這張紙才叫人徹底放下心來。
沈榮還沒說什麽,沈穆倒是笑得合不攏嘴,“拿紅封賞人,拿最厚的!”
沈玥的眼淚嘩一下湧了出來,陸氏也跟着抹了抹眼睛。宋氏和和氣氣地勸道:“二郎中舉是大喜的事,弟妹快收收眼淚吧。”
陸氏哽咽道:“我,我是欣喜的。”
一群歡天喜地的人中,似乎只有沈榮這個當事人是最鎮靜的一個。他起身,鄭重地朝父親與兄長各行一禮。“孩兒能有今天,都是托父親、兄長,還有大郎的洪福。”
他認認真真地道謝,沈和先不好意思了。“都是自家兄弟,客氣什麽。大郎是小輩,為叔父跑兩趟也是應該的。”
沈穆也說:“你若真想感謝我們,就好好讀書,明年春闱搏一個出身。”
“兒子正想說這個。”沈榮突然又朝沈穆拜下。“兒子不是讀書的料子,勉勉強強考個舉人,已是老天保佑,不敢再奢求春闱了。孩兒想去吏部選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