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沈瑜說:“學生自然信得過王爺,只是有幾個細節,想親自叮囑木匠。”
吳慕皓看向管家點點頭,管家說:“這有何難?只需帶沈郎君去一次,交待清楚,接下去便不勞煩郎君費心了。”
“這銀子,學生一定會設法籌還。”沈瑜保證道
“不必了,你一個太學生,哪裏籌得這麽多錢。”吳慕皓不以為意地回答。
沈瑜沒跟他争論,心裏卻下定決心換錢。他再三道謝:“王爺造福百姓的大恩大德,學生無以為報,他日若有機會,定替王爺揚名。”
“就算真的能有什麽收獲,這功勞也是你的,本王不過看個熱鬧罷了。”吳慕皓放松地坐在椅子上,翹着腿,“天色不早,本王也不多留你。你是太學生,還是以科舉為重。”
沈瑜起身後,又遲疑了一下。楚王立刻就問他:“你還有什麽事?”
“王爺……那幾上的書冊,可是廣川先生的真跡?”
廣川先生,是成王吳鏡泉的別號。這位王爺性情乖僻,自小喜好游山玩水。及成年,便給自己取了別號,以區別于皇家人,又抛下封地四處巡游,引得先帝勃然大怒。他過世前集游記三卷。算起來,這位應當是當今天子和楚王的叔叔。
因為成王畢竟是皇室宗親,甚至一度是儲君人選,身份敏感,這游記,市面上是找不到的。而沈瑜記得,沈玥提過,想看這本書。
“看來你也聽說過我那叔父。”楚王毫不介意地把那卷手稿拿了過來,摩挲着封面。“你在本王的廳堂坐了坐,就看上這裏的東西了麽?你想借去看看?”
沈瑜揣摩着楚王神色,這書稿是看重的東西,便打消了念頭。“豈敢,只是學生心中一時好奇罷了。”
他再次告辭,走出廳堂,眼看着快到大門,卻遙遙聽到身後的聲音:
“留在我這兒,不過是一卷廢紙罷了,你想拿去就拿去吧。”
沈瑜驚訝于對方這麽快改變了主意,楚王卻不容拒絕,讓管家把書稿裝到盒子裏,草草往他懷裏一塞。
“沈郎君,我給您叫輛馬車吧?”管家說,神色間有些歉意。
“不必了。”沈瑜抱着書,又向管家道謝,便匆匆忙忙穿過宏偉華麗的一排排建築,越過繁華的街道,趕回自己家去了。
沈瑜不知道,在他剛剛經過的屋子,有人正在談論楚王。
“當真沒想到,他也是先皇血脈,倒是沒有一點心氣,就這麽被個小孩子三兩下收服了!”賈盛德說話時,手指捏的茶碗咔咔作響。
“這不是很好麽?”他下手的人小心陪笑。
“好什麽!”賈盛德心裏一陣煩悶。銘彥……周汝彬還算是個聰明人,可惜不太聽話。但聽話的傻子和不聽話的聰明人,他還是喜歡前者。他輕蔑地掃視下手低頭俯首,不敢出聲的人。“沒想到我們的太子殿下,倒是有幾分手腕。”
他說的唾沫星子橫飛,地下連個附和的人都沒有,賈盛德又覺得有些無趣。
他的視線最終定在茶碗之中,像看着某個人一樣專注而銳利。
“——走着看吧,我就不信楚王當真一家子忠臣烈士。”
吳君翊已經紮了一個時辰的馬步。
他的腿戰戰巍巍,李起在一邊看得也戰戰巍巍,恨不得沖上去替他。
“鄧,鄧大人,要蹲多久?”李起的話都說不利索了。
旁邊的陰涼地支着小幾,擺着清茶點心,鄧先正在研究從文淵閣不知道哪個犄角旮旯翻出的兵書,對于小太監的呼喚很是不屑。“你問大的還是小的?”
“大,不,太,太子殿下。”李起被他一句吼,險些說不出話來。
吳君翊背後冷汗熱汗一起流,眼睛、嘴邊都快要黏上了。但他還是恨不得沖上去掐死這個沒腦子的小太監。
其實吳慕皓也好不到哪兒去,但是他年紀大一些,體力也比吳君翊好一些,還能說得出話來,但他也不想出聲。
因為……“哦?說得動話?還有體力?那就再紮半個時辰馬步吧。”
這種事情已經發生過一次,再發生第二次,就說明他蠢了。
“再過一炷香吧。”鄧先發現兩個小家夥都一動不動,連個眼神都不肯給他,才收回看好戲的念頭,無趣地低下頭接着看書了。
一炷香燒完,沒等鄧先出聲,李起就飛奔上去攙扶吳君翊。
“滾開。”吳君翊用嘶啞的喉嚨罵道,然後一頭栽在藤椅上。吳慕皓默不作聲地撿起水囊灌了幾大口。
天氣一日比一日熱,在院子裏站久了,都被太陽曬得有些眩暈。
“歇息半柱香,準備開弓。”鄧先的聲音在此時此刻就像魔鬼的呼喚一樣。
吳慕皓認命地放下水囊。吳君翊的小臉從通紅一下變得刷白,嘴唇蠕動幾下,仿佛在無聲地咒罵。
這不是可以裝出君臣和睦的場合。紮馬步時實打實地紮馬步,開弓多少下也是一次都不作假。吳君翊受折磨時後悔過無數次當日聽了楚王的勸告。他也想鬧脾氣,甩臉走人,可是鄧先就這麽漫不經心在一邊看着他,仿佛料到了他遲早會甩臉子走人。
他才不能讓鄧先看輕了!
何況那一家人投井前的尖叫,那個去世的孩子的嘆息還在耳畔。記憶已經模糊了,但是就像他永遠忘不了第一次咽下生魚肉的感覺一樣,有的東西,是沒辦法遺忘的。
一日的課程結束,兩人俱是饑腸辘辘,渾身上下和從河裏撈出來一樣水淋淋的。吳慕皓溜之大吉,轉身回府。吳君翊就沒那麽幸運了。
他先回文華殿沐浴更衣,再去乾清宮陪建寧帝用膳。
這會禦花園的花姹紫嫣紅開得正好,可吳君翊卻去不成,連帶着……“如今實在有些不方便,過幾日再去給母後和賢妃娘娘請安。”
得,坤寧宮也去不成了。
“殿下說的哪裏話,您是太子,宮城裏哪裏都去得,該是她們避着您才是。”高公公笑吟吟地,沖坤寧宮的宮女一擺手,讓她下去了。
建寧帝說:“你這孩子太小心了,不過幾個采女罷了,也用得着你去回避?你該去哪兒就去哪兒,她們自有宮人管教。”
吳君翊暗嘆一聲,默默應是,起身謝恩。
初步的篩選已經結束,五十名身世清白、通過初審的适齡女子被宣入宮中,學習禮儀,等待皇後、建寧帝與其他嫔妃的挑選。這些采女住在西宮中,吳君翊去坤寧宮,說不定就會遇上。所以為了避嫌,他最近都不怎麽出文華殿了。
雖然建寧帝表現得十分大度。但吳君翊清楚,他的父皇年富力強,指不定這群采女中就有幾個特別受寵,或者誕下子嗣的,不可輕易開罪。
“太子年齡漸漸大了,宮裏也該添個人了。”建寧帝仿佛自說自話。
“兒臣……還不用。”吳君翊一想起兄長宮裏那莺莺燕燕就是一腦門子包,憋了半天,憋出這麽半句話來。
建寧帝哈哈大笑,親昵地拍着他肩膀,“果然還是個毛頭小子,哎,你慢點長大,也挺好。”
吳君翊只覺得自己的心情比吃飯前更郁悶了。
吃過飯,建寧帝看奏折,吳君翊在一旁陪坐,給他倒茶。建寧帝百無聊賴地翻開一本,搖搖頭,扔到一邊。“這些留給丞相決斷就好,何必送來煩擾朕?”
吳君翊欲言又止。
建寧帝注意到,笑着說:“這做皇帝,就得學會差遣手下人,若是事事都要親力親為,早就累死了。”
吳君翊似有所悟地點點頭,卻冷不丁聽到他父皇問:“鄧先近來如何?”
近來如何,這個問題,又要怎麽回答?
吳君翊斟酌詞句,“鄧大人,教導兒臣與楚王叔騎射兵法,都盡心盡力。”
“盡心盡力,不是滿口牢騷?”不等吳君翊回答,建寧帝又繼續問:“騎射兵法?他不是天天讓你們紮馬步麽?”
吳君翊暗暗心驚。果然這宮城裏不論發生了什麽,他父皇都是知道的。“內務府還沒準備好坐騎,鄧大人也說,兒臣下盤還不穩,練不好騎馬……”
“從內苑挑兩匹小馬駒。”建寧帝冷淡地看向高公公,高公公立馬機靈地應下。“這種事都辦不好,朕要他們做什麽?”
吳君翊把那番馬匹少,恰好年齡的馬駒也難選的解釋咽回肚子裏。
“既然他閑得慌,那就讓他得空去兵部坐坐值房,看他還清閑不清閑。”建寧帝說這句時,有些恨恨的。
這是……啓用鄧先啦?
盡管知道遲早會有這麽一天的,真正發生時,吳君翊還是有些驚訝。
他既然都立下這種功勞,鄧先能不能在他下次紮馬步和拉弓時,稍稍放松一下要求?
放松要求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的。
這些采女在宮□□住了一個月。
一個月裏,吳君翊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一面被鄧先卯足了勁折磨(“臣去了兵部,也不能對殿下放松要求”),一面提心吊膽,生怕他父皇突發奇想,給他宮裏塞個人。好在皇後言而有信,他想象中的并沒有發生。
最後經過皇帝、皇後的相看,五十人中一半發還,各自嫁娶,有四、五人由建寧帝指婚嫁給朝臣,尤其是吏部待铨選的尚未婚配的進士們。另外二十人充入後宮,大多為禦女,只有三四個家世顯赫的封了寶林。
另,有一姓汪的采女,建寧帝格外寵愛,破格封為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