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孤沒有耐心?”吳君翊的臉上寫滿了不可思議。“若不是看在他有功勞的份上,就憑他說的那番話話,就夠被趕出去了!”
別說趕出去了,要是換做以前的吳君翊,脾氣上來了,直接讓人把大臣拉出去鞭笞杖打都不是沒可能。
吳慕皓顯然也是清楚的,但他的語氣依舊始終平靜:“殿下須知,有人愛慕虛榮,就有人視富貴如浮雲。有人貪生怕死,就有人視死如歸。鄧先若是個貪圖富貴又貪生怕死的人,當初就不會主動請纓,棄文投武。”
這都是事實,吳君翊就算氣急也不能反駁。大齊以文治武,同級的文臣是看不上武将的。鄧先立下奇功,還有人嘲諷他放棄清貴的身份與一幫大老粗為伍。
吳君翊負手在殿內走了幾個來回,心裏愈是清楚,就愈是覺得煩躁。
“殿下,沒有欲/望的人,才是最難對付的,現在是您想讓他來教您,就得您去遷就他。而且,萬萬不能惹得他不快。”吳慕皓見吳君翊有聽進去的意思,就乘勝追擊。
吳慕皓已經做好被訓斥的準備,打算借機回家反思兩天,也好讓太子冷靜一下。誰知吳君翊怔怔地看着他,竟沒有發火的跡象。
吳君翊沒有發作,是因為楚王說話的神情讓他想起沈瑜當時勸告他的場景。
他知道,不管沈瑜說的話他多麽不愛聽,沈瑜都是為他好——因為沈瑜餓着肚子時還會把食物分給他,這做不了假。而楚王如出一轍的神情無疑說明,不管他多不愛聽,楚王至少是在為他考慮的。而且,楚王往往是對的。
“那孤應該怎麽做?”吳君翊緩聲問道。
吳慕皓看新鮮一樣瞅了他兩眼,笑道:“殿下之前不就做得很好麽?殿下可知,三顧茅廬的典故?”
鄧先來到京中後,一直借住在友人家中。他是進士出身,也有幾個交好的朋友。近日北方張繼才的捷報傳來,朝臣驚悚,一連催着招複鄧先。而鄧先真的起複,卻是教導太子,許多人大吃一驚,又開始翻舊賬,說此人性情無常,擁兵自重,不可教導太子。原先稱贊過他的不少同僚也都搖頭不悅,覺得他無故折返,毫無傲骨。
連他的好友郭栩都忍不住勸他:“我知道你聽不進勸,可是,我是走不得了,你……何苦回來趟這趟渾水?北方的仗哪裏是好打的?你從前是有功勞不錯,可那些朝臣你還不清楚,一旦你吃了敗仗,恐怕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
“我還怕他們說什麽?翻來覆去都是那些話,早就聽厭了。”鄧先滿滿的不以為然,翹着腿,嗑着瓜子。“你別擔心,我就住兩天,估摸着宮中就有旨意,北上或者回家,總不至于一家子賴在你這兒不走了。”
“我哪是趕你走!”郭栩急得都要發火了。“今時不同以往,怕就怕張繼才投了鮮卑人,左右夾擊……”
郭栩還想再勸兩句,一個小厮急匆匆地來了,“老爺,有人求見。”
郭栩拉下臉,“我正和鄧大人說話,沒眼色麽?”
“他……堅持一定要進來,而且看着是個貴人。”小厮面露為難,“來人自稱吳二郎,老爺認識麽?”
“吳二郎?”郭栩臉色大變,扭頭一把抓住鄧先的胳膊,“你在宮中做了什麽?”
鄧先也愣了一下,驚得扔下瓜子,喃喃:“不會吧?他在文華殿沒想起打我板子,要沖出宮追到你這兒來發作?”
“誰跟你說笑!”郭栩都要被這人氣死了,扭頭沖着小嘶吼:“快請,快請進來!”
堂堂太子殿下降尊纡貴,莅臨郎中府,自然是因為府上這座大佛。
郭栩硬是拉着鄧先,迎接太子入府。好在太子是微服前來,不用正式接駕。
郭栩把人迎到正廳,命仆役退下,親自扯着鄧先下拜,“臣郭栩,參見太子殿下。”
吳君翊免了兩位的禮,盡管鄧先行禮的姿态懶洋洋的,看起來不大情願,半分沒有在乾清宮的莊重。吳君翊說:“鄧大人原來寄住友人府上,讓孤好找。”
郭栩勉強堆笑,“源甫在京中無家産,在臣家中暫住幾日。”
“叨擾郭大人了。”吳君翊客客氣氣地致歉。郭栩自然不敢受,又得請罪謝恩,折騰半天。
鄧先不客氣地問:“太子殿下出宮尋來,有何見教?”
“今日孤在先生面前失禮,特來請罪。”吳君翊又抱拳行禮,鄧先卻不避不讓,看着他彎下腰,才叫了一聲起,“好了,殿下來致歉,臣收下了,殿下可以回去了?”
郭栩在旁邊,恨不得把鄧先敲暈了拉到一邊去,自己替他答話。
吳君翊從懷中取出一張紙,雙手捧着奉上。
鄧先一挑眉,不客氣地拿了過來。“這是何物?”他拿起那紙一看,突然閉嘴了。
“這是一處房産,是刑部上月治罪後收回的府邸。不算大,好在東西一應俱全,先生家人口不多,倒還寬裕。”吳君翊不緊不慢地解釋道,“先生既然上京,不便在郭大人府上久留,自然需要尋個去處。弟子當為先生分憂。”
太子以弟子自稱,以先生相稱,給足了面子。鄧先的眼神有些複雜。“臣今天說得很明白了,殿下千金之軀,何須學粗人那些東西,只為兵法策略,翰林院的先生們比臣更擅長。”
“那,孤今天的來意也很明白了。”吳君翊的語氣平和,卻十分堅定,比起下午在文華殿,仿佛換了個人一般,“孤想跟鄧大人學習,不論是兵法策略,還是騎射武藝。這一點,父皇已經準了。”
鄧先垂眸看着那房契,一時沒有說話,場面有些僵持。郭栩正思索着要不要說點什麽打圓場時,吳君翊又開口了:“這是孤用新年父皇的賞賜買下的,算作給先生賠罪,先生既然已經不怪罪了,就請收下吧。”
一番話依舊是誠懇溫和,卻又不容拒絕。
連郭栩都覺得鄧先就算是鐵石心腸,也該妥協了的時候,鄧先手指捏緊了薄薄的紙張,問:“陛下,當真已經準了?”
聲音裏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吳君翊的眼皮跳了跳,依舊穩穩當當地回答:“正是。”
鄧先将紙張對折,收入懷中,恢複了面無表情的模樣。“臣收下了,時候不早了,殿下請回吧。”
雖然鄧先毫不客氣地代主人發出了逐客令,把郭栩氣得夠嗆,但所有人都清楚,這是鄧先已經妥協了的意思。
吳君翊自然也懂,于是含笑告別。連走到院子裏,看到一個大他幾歲的小郎君跳下馬車入府,好奇地打量他時,吳君翊都沒怎麽生氣,還笑着問了一句送別的小厮:“這是郭大人的郎君?”
“正是,大郎諱逸,在國子監念書。”小厮已經知道這位是貴客,故而恭恭敬敬地回答。
吳君翊點點頭,記下了這個名字,出門就坐上了不帶任何标志的藍馬車。
不枉他辛苦背下楚王給他打的草稿,又親自跑這一趟,總算是有收獲了。
楚王果然是有見識的。
當然,第二天在文華殿的院子裏辛苦紮馬步時,他就不再這麽想了。
沈瑜近來也遇到了難題。
他設計的插秧用的小舟已經初步畫出來雛形,但是制造實體,就不好輕易解決了。
沈瑜從前也幫人改造農具、做彈弓,但那都是小物件,像他畫出的小舟,他姑且稱之為秧舟的,是要承載一個人的,這就需要大塊的木材了。
沈瑜畢竟是書生,不是木匠,親自動手不太現實。而請木匠做,當然要出錢,還要親自去溝通設計。更重要的是,絕對不能讓祖父發現。
沈瑜每月有例錢,但大多用來買筆墨,以及給沈玥的小玩意了。筆墨這些不過幾文錢,但那買給沈玥的書,動辄上百文。他還曾眼饞過人家的字帖,結果一問,要一貫錢。他只得灰溜溜去借藏書樓的帖子了。
他悄悄去問過造一條容一人的木舟要多少錢,木匠漫不經心地比了個五。
少說五貫。這對沈瑜而言,絕對是個天文數字了。
這件事就夠他頭疼了,此外就是旬考将要來了。他們這群小學生正式學了作文章,不管質量如何,也要開始一旬一次考校功課了。
沈瑜發誓不能堕了面子,自然要在旬考好好表現一番,這就又要花時間多練文章。
事實上,除了國子監的功課,他還會額外從《四書》和《尚書》抽句給自己出題,還都是最磨人的“無情搭”,等寫好了,再拿給孫助教批改,一日兩篇,從無缺漏。
沈瑜嘆息着,攤開一張白紙,蘸了蘸墨,寫下一個題目。
偏偏這個檔口,門響了響,“大哥,是我。”
是沈玥的聲音。
沈瑜走去拉開門,有些驚訝。雖然沈玥還小,他們又是同姓的兄妹,男女大防沒那麽嚴格。但是獨處一室畢竟不大好,往往是沈瑜去二叔屋裏找她,很少有她單獨跑來的。
誰料沈玥一副焦急的模樣,“大哥,你快勸勸父親吧!”
作者有話要說:
無情搭是八股文截搭題的一種。指試題文句截搭以後前後意思難以連貫而須勉強牽合成文者。
定義來自百度百科。
感謝各位的支持,小天使們聖誕節過得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