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出乎沈瑜所料,事情進展的非常順利。
楚王,或者說吳慕皓(他甚至親切地告訴了沈瑜自己的名字),似乎非常繁忙。在京郊匆匆一面,兩人還沒來得及深入聊些什麽,王府的家丁就來呼喚王爺回去了。臨走前,還交代用馬車把沈瑜送回去。
沈瑜到田間是偷跑來的,路上雇了一架馬車。他還不會騎馬,平日在國子監與家往返,都是坐家裏的馬車。
沈家可支的銀子有限,但只要是與孫兒有助益的,沈穆花起銀子絕不手軟。購置一輛馬車,令仆役每天接送都不算什麽。只是沈穆可以這麽想,沈瑜卻不能心安理得的享受。
一路上,有不少人吆喝着售賣珠花首飾,還有置辦家具、衣服的,更有扯着紅綢,喜氣洋洋的男子,這些大多是為訂婚所用。
近來由于選秀,市面上總是這樣熱熱鬧鬧的。有想進宮搏一搏富貴的,也有害怕一時不差被宣入宮中,想匆匆忙忙定下親事的。畢竟建寧帝春秋漸長,不是所有人都願為了榮華富貴舍下适齡的如意郎君。
前幾天還有家丁見到模樣俊俏的郎君就要拉扯回去拜堂成親。沈瑜從國子監出來,門口已經蹲滿了各家傭人,在學中有仆役看護,一出門,各個風流學子就險些被人拉上車。好不容易掙紮出來,也是衣冠不整,戰戰兢兢。
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隔壁班的學生還一連少了好幾個,連至交好友都不知他們去了哪兒。
沈瑜的年紀尚小,卻還有好幾個富貴之家表示願把他接回府上養着,做個倒插門的女婿。同行的郭逸氣得鼻子都歪了,揮着手大喝道:“伯瑾是家中冢孫,豈能做贅婿!”
郭小郎君喊的大聲,自己卻不敢冒出頭,只一疊聲催着仆役驅車,把這群人甩在身後。
好在後來負責選秀的豫王站出來彈劾宦官擾亂民間婚嫁,又有各縣縣尉帶人巡查,才止住這風氣。也幸好今年不是大比之年,否則等到金榜貼出時,榜下捉婿,只怕場面更可怕。
選秀的事情,和沈家倒是沒什麽關系。沈家并沒有适齡的女兒。然而看着這一幕,沈瑜還是不忍搖頭。國難面前,京城的大人們卻忙着操辦選秀,只怕叫北方邊關的将領看了心寒。
沈瑜松開簾子,默背一會書。
他的本經選了《尚書》,與二叔沈榮一樣。所以他不時回去沈榮屋裏坐坐。沈榮是考過童子試的,于那答小題頗有經驗,沈瑜也會與沈榮分享講官們的見解。叔侄二人對答如流,其樂融融。
沈榮打算八月下場再考一次秋闱。他前頭已經失敗了兩次,有些心灰意懶,可是受玥娘的鼓舞,又打定決心再試一次,所以每日顧不上出去找營生,只把自己關在小間裏苦練文章。
沈瑜知他決心,偶爾還會拿他的文章與自己的混在一處請助教批改。
沈瑜已經見過國子監的所有助教,按照他們的指點,把藏書樓的書一本一本抱回家,背誦抄寫。劉助教本經是《禮記》,聽說他選了《尚書》,還頗為悵憾,把他介紹給當日曾開玩笑的孫助教。
孫助教治《尚書》,收了這個徒弟時,還與劉助教嬉笑,“我的典史學得不好,怕耽誤了你的徒弟。”
劉助教卻嗤之以鼻,表情格外認真地說:“他就算選了《書》也是要跟着我讀史的,倒是你,若是将這麽好的學生文章教壞了,我可饒不了你。”
孫助教這才沖着沈瑜嘻嘻哈哈說:“不過劉兄有句話沒說錯,你是個好苗子,我铨選後入部,恐怕就沒時間教導你,若你鄉試高中,便可将你介紹給我的座師。”
劉助教的表情一凝,突然轉向沈瑜催道,“還不快謝謝師兄?”
沈瑜迷惑不解,只聽從劉助教的勸告,行李致謝。孫助教擺擺手,依舊笑眯眯地叫他起來。
之後趁孫助教去講學時不在,沈瑜抓緊問道:“孫先生師從哪位大人?”
“你竟不知?”值房其他的助教也聽到他們閑話,一個個把眼睛瞪成了銅鈴。
劉助教扭頭看了他一眼,似有驚詫之意,片刻後,才恢複平淡,輕描淡寫說道:“你不知道麽?孫兄他是宣慶十四年傳胪。他的座師,就是如今的太子太師,周曠周老先生。”
天上掉餡餅砸到腦袋是什麽感覺,沈瑜就是這種感覺了。
晚飯之後,沈瑜便散步走到宋家去跑馬射箭。宋鴻從前說要教他學騎馬,不過是戲言。沈瑜卻聽進心裏。當真請宋鴻教自己。宋子濤把兒子臭罵了一頓,将府上的武師介紹給沈瑜。
沈穆還背着宋子濤埋怨他不該學這些粗人的東西,沈瑜自己卻感受到臀力的提升,寫起字來運轉自如,就三言兩語應付了祖父,依舊一天天往宋家跑。
沈瑜從小就自有主張,覺得有必要的事,千難萬險也要去做。
大齊不産良馬,市面買賣的馬匹都是從西域交易來的矮馬,倒是容易駕馭。
“又下雨了。”宋鴻嘀咕道。
沈瑜裹挾雨水和涼意進入廳堂,抱歉地沖他笑笑。他們都是北方人,對南方的濕氣與接連不斷的雨水還不太适應。
“地還濕着,今兒還跑馬麽?”宋鴻問出口時,就猜到了對方的回答。
“跑。”沈瑜點頭,笑意恬淡,似乎不需思考。
“坤寧宮皇後娘娘想見您呢。”李起小心地傳話。
吳君翊點點頭,“我也該去看望母後了。”
他從回宮以後,除了受封、宮宴幾回遠遠見過德妃外,還沒有私下會面。這不,再見面,就已經是皇後娘娘了。
文華殿修好之後,吳君翊就挪了地方。文華殿臨近外朝,臣子來往也更加方便,殿後就是文淵閣,這才是正經讀書所在。慈善堂則設在文華殿側殿。太子與楚王每日上學也方便許多,不必再走一段路。
坤寧宮在後宮,文華殿接近前朝,相隔有一段距離。隔得再遠,一般人在宮中也不能坐轎的。吳君翊卻無妨,坐着軟輿,不一會到了坤寧宮。
“太子殿下到——”李起一路小跑到前面傳話,吳君翊慢悠悠下了軟輿,繞到正殿。“兒臣拜見母後。”
德妃與他并無血緣關系,只是如今封後,往後宮裏所有孩子都要叫一聲母後。
吳君翊心中并無多少不甘,他當年跟在兄長屁股後頭跑,也喚了許昭儀不知多少聲的母妃。何況他的生母……不提也罷。
新晉皇後坐在寶座上,穿着常服,手指一勾,叫他過來坐在自己身邊,“太子入學後辛苦了,這臉都瘦尖了。”
細細涼涼的手指順着臉頰一抹,吳君翊的脊梁往下,起滿了雞皮疙瘩。他不動聲色往後避了避,“兒臣只是長高了些,顯得臉瘦了。母後才是真的消瘦了。”
德妃本就身材嬌小,冊封皇後時,穿着寬松的皇後品服,顯得整個人小小的一團,吳君翊印象很深刻。
“在外頭吃了苦,是不是?”皇後柔聲問。想到兄長和許昭儀的遭遇,吳君翊實在點不下頭,只能含糊其辭地應了一聲。
“你前兒送來的書畫,我很喜歡。”皇後又說道。
皇後冊封,作為她名義上的兒子也要準備賀儀。吳君翊的年齡擺在那兒,送太名貴的也不合适,就只是準備了親手繪的畫,題上新得的詩。“母後喜歡就好。”
吳君翊與她沒什麽家常可訴,每個話題來回兩句,場面便尴尬起來。
吳君翊還不清楚她找自己到底什麽事,也不敢貿然離開,只能耐心坐着,聽她絮叨冗雜的瑣事。
“前朝的事,本宮也不懂,只是這選秀一事……”皇後欲言又止,吳君翊意識到,終于到重點了。
“你年紀還小,倒不必急于一時。”
吳君翊沒想到,居然是要給他選人的意思。
吳君翊還不通人事,但他見過兄長院子裏莺莺燕燕的選侍良娣,光是想想,就覺得心煩。“謝母後關心,兒臣宮裏的宮人父皇都補齊了,不需要人伺候。”
皇後見他不過是個孩子,還不懂事,也只是笑笑,“再過兩年,你若是看上什麽人,母後可幫你掌掌眼。”太子妃定是皇帝做主挑選,所以她也沒把話說死。
吳君翊只好又謝恩,一想到未來要娶回一個莫名的女子,就覺得心中無限煩惱。
皇後又關切地看了他一會,突然慢慢說道:“太子不必憂心,你如今是長子,又已經冊封,名分擺在這兒,誰也越不過你。”
本來是對娶親煩擾卻被皇後誤會成對未來的擔憂,吳君翊只好憋着無奈搖頭,“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兒臣所有都是父皇賞賜,不敢有不敬之念。”
皇後似乎有點失望,說話時更加猶豫了。“之前陛下也暗示過本宮,你……你母家既然如此,若是你不介意,可記在本宮名下。”
她說完,就期待地等着吳君翊的反應。
吳君翊一時沒有說話。他沒想到,皇後找他來,打的是這個主意。
記在皇後名下,吳君翊就占了嫡、長兩頭,無論後面的弟弟多麽優秀,都不可能有機會了。
皇後也是有了危機意識:她現在無寵,又無子,将來就算被新皇尊為太後,也只能在冷宮孤獨終老,了無生趣,最好的法子,還是認養一個皇子。可是她又是皇後,即便是記名的皇子,也會變成嫡子——太子是庶出,皇帝怎麽允許她折騰出一個嫡子來?
只有一個辦法了。
按說這是個雙贏的法子,應該想都不想就答應的。吳君翊卻猶豫了很久。他低聲說:“母後,容兒臣想想。”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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