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沈瑜并不喜歡欠人人情。若是為了自己,他絕不會求郭逸幫忙。但如果是的心願,倒可以一試。
郭逸的父親在禮部任郎中,即便外祖父已經不在禮部了,他總該知道下落的。
抱着這樣的想法,沈瑜轉日就找到了郭逸,說明情況:“不敢勞動令尊尋人,只要能指個方向,我一家人就極為感激了。”
“骨肉分離悲痛萬分,這是人之常情。這種事,想必父親也會答應。”郭逸果然笑呵呵應下了。
“伯瑾信任我,我必定會盡力。只是這事關系父親,我不好替他保證。”郭逸說道。他說話時瞟着沈瑜,一臉不安。
這人的心理活動也太好讀懂了。沈瑜點點頭,盡可能安撫地笑了。“這我自然知道,悠之願意幫我一問,我就極感激了。至于成與不成,也是緣法。”
“京城那麽大,豈有找不到的。”郭逸見他無絲毫怪罪的意思,眼睛一亮,咧嘴笑了,自己反而安慰起他來。“年節快到了,你們一家終于團圓了,我得空,也可登門拜訪令尊長吧?”
這倒讓沈瑜有些驚訝了。他的确與郭逸關系不錯,但畢竟官民有別,他也不覺得他們的關系到了登堂拜母的時候。不過對方既然這麽說了,沈瑜便順着說下去,“若真能一家團圓,該是我去你家中感謝令尊吧。”
“那也好。”郭逸說,“你不是有個妹妹麽?我家欣娘聽我說起過,還想見見你那妹妹。她們姑娘家能說的話肯定比我們多。也省得她天天煩我。”
“說起來玥娘很喜歡那些書,托我謝謝你。”這一番話正中沈瑜下懷,他也沒有推拒的意思。
沈玥收到那些書,感動非凡。不僅僅是為花的錢,重要的是沈瑜在裏面下的心思。沈玥沒讓父親母親出面,自己親手為沈瑜繡了個荷包作為答謝。
沈瑜自配上了荷包,不會忘記郭逸的功勞。他也盡可能地予以回報:比如借出自己的筆記,監督郭逸背書,幫他改文章。
郭逸也不負厚望,很快帶回了消息。
新年即将到來,按照往年的禮節,元日百官在拜過皇帝後,要到東宮門口行禮,拜見太子殿下。而太子也會賜下一些手書的福字、對聯之類,以示恩賞。今年雖然宮殿換了,京城也換了,但是年要過,禮儀自然也不能省略。
柔儀殿是後宮,多有不便,行禮的地點換成了武英門,負責東宮的官員也早早給吳君翊打了招呼。
總而言之,太子要做的并不多,無非是出面安撫群臣,走個過場,以及提前準備一些手幅之類的。
盡管只是走個過場,但對吳君翊來說,還是頭一遭。這也是他第一次近距離與百官接觸。太子冊封大典他們離得遠,又說不上話,自然看不出什麽,這個第一次,沈瑜要準備得也多些。
他拿着賈盛德給他的百官履歷,挨個對着記憶中的臉認了起來。
名單是按品級從高到低排列的,詳細包括了升遷履歷,姻親門生。厚厚一沓紙被吳君翊攤在桌上,他随手抓起筆順便畫起了人物關系。
當他看到禮部侍郎,抖一抖紙往下看時,李起說話了。“殿下,這是……沈郎君的外祖。”
“宋滄山?”吳君翊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那個名字。值得李起這樣記得的沈郎君,自然只有一個。他是沈瑜的親人嗎?
李起已經學乖了,谄媚地堆笑,說道:“奴才前些日子才聽聞,宋大人身體染恙,上本告老,所以聽了一耳朵。”事實上,自從見識到太子殿下對那位沈郎君的重視,李起恨不得挖地三尺,把沈郎君祖上幾代人的親友關系都背下來。
“他,兒女如何?”吳君翊沉沉地問道。若是有可用的人,他不介意重用一二,畢竟光看沈瑜的為人,就知道他父親母親的家教都錯不了。宋滄山年紀大了,還有他的兒子們。
“宋大人的兒子,也就是沈郎君的兩位舅舅,都已經出仕。宋大郎任豫章郡司馬,有一女,與沈郎君年紀相仿。宋二郎宣慶十三年就從軍了,如今為鎮撫,有二子,一子夭亡。”李起終于等到了表現的機會,利索又細致地介紹起來。
宋大郎的女兒,就是沈瑜的……表妹。大齊一朝,同姓不婚,表兄妹親上加親卻是習俗。這宋大郎又是個文官,比那從軍的二郎更值得親近。李起特意強調二人年紀相仿,無疑也在暗示這個。
這麽想着,吳君翊臉上漆黑一片。
“殿下可要賞賜什麽?”李起期待地問。
“……不用。”吳君翊終于說道。
不是沒想過予以援手,不說別的,宋二郎上頭有勳貴押着,不熬個一二十年別想挪地方。但剛剛,他從李起的反應中忽然意識到,他對沈瑜的親近照料,已經成了內宦獻媚的渠道。這樣不好。吳君翊說不出來什麽大道理,但是史書上,一個個被口誅筆伐的佞臣,哪個不是備受皇室寵愛的?他知道,沈瑜不希望這樣。
“……是,奴才多嘴了。”
李起又納悶,又懼怕,太子殿下什麽時候,又轉了性子?
“瑜郎見過舅舅!”沈瑜看着面前高大健壯的男子,伏下頭要拜,對方一把把他摟了起來,兩條胳膊結實有力。“大郎都這麽大了!”
都說外甥肖舅,沈瑜卻看不出,自己那文弱的身板,細瘦的胳膊與摟住他這魁梧的壯漢哪裏相似了。
“二哥,快別吓到大郎。”沈和在一旁笑道。
雖說才隔了一年多沒見,但是兩家人中間都經歷戰亂與坎坷,終于見面,歡欣鼓舞,哪還顧得這些。宋子濤身後一個虎頭虎腦的男孩也站過來,把沈瑜抱了個滿懷,“表哥怎的還沒我高?”
“休得無理!”宋子濤罵起兒子一臉兇相。宋鴻老實得松開沈瑜,又好奇地追問:“表哥習武了沒有?拉得開幾石的弓?靶子能放多少步?”
沈穆登時臉上不大好看,沈和與宋子濤也有些尴尬。沈穆給長子定下這門親事時,看重的是宋滄山的進士身份,而大郎宋子溪的學問也不錯。沒想到這個宋二郎卻有些不着調,跑去從軍了。
大齊重文輕武,子弟都以讀書入仕為追求,宋鴻年紀小,一番話聽在衆人耳中,卻有些冒犯。
“鴻郎年紀小……”沈和已經準備出來打圓場了,沈瑜緩聲答道:“我身體弱,不如表弟臂力強。”
宋鴻讀懂了父親的暗示,不再出聲,宋子濤感激地向沈瑜投去一瞥,繼續道:“大哥還在回京的路上,怕是元節才剛好趕到,所以我帶嬌娘和鴻郎先過來了。”
宋嬌跟随着宋子濤的妻子,與女眷坐在一處。宋氏能見到娘家人,欣喜得溢于言表,拉着外甥女坐在身側夾菜問話,好不親熱。玥娘與嬌娘都難得見到同齡的女郎,笑聲悅耳。
“若非父親染病,卧床不起,早該來尋你們了。”宋子濤又繼續道。
沈穆關切地問:“親家公病情如何?我若早知道,也該帶着大郎登門探望。”
“老毛病了,到了南邊,濕氣更嚴重了,不急于一時,沈翁更不必親自跑一趟。”宋子濤在沈穆面前畢恭畢敬,“若有機會,倒是要讓瑜郎去看一看,父親見瑜郎長這麽大,想必高興得很。”
沈瑜當然點頭稱是。他對外祖父印象不深,但每年京中捎來的信與節禮,他那份都格外精心。
沈穆見他看重沈瑜,心裏也格外舒服,便叫沈和勸他飲酒吃菜。沈榮在一旁作陪,與他劃拳取樂,沈和倒酒,直喝得宋子濤喝得面紅耳熱。宋鴻年紀雖小,卻也跟着父親豪邁地喝了一大碗果酒,還是被沈穆叫住的。這會他紮着眼睛,坐在沈瑜身邊,好奇地問他各種問題。
“父親說,表哥在國學讀書,國學是什麽樣的?表哥會作詩作畫嗎?”
沈瑜沒怎麽沾酒,頭腦還算清明,應付了表弟,便起身看向祖父、父親與舅舅。“說起來能重新見到舅舅一家,這都托我那同窗郭逸的福,若祖父與父親允許,我想着親自登門拜謝——他家也有一個女兒,正好與玥娘、嬌娘年紀相仿,也可互相作伴。”
沈家是白身,但嬌娘的父親畢竟是個從五品官員,與員外郎相當,這樣也不算唐突,沈穆略一思索,便點頭應了。“等正日子過了,備一份節禮去吧,人家既然幫了忙,我們也要知恩圖報,不能空手去。”
“那是自然,節禮盡管讓你母親張羅去。”沈和見父親發話,也一口應下。
宋子濤也側着頭,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看着沈瑜慢慢露出笑意。這一張臉上,終于看出了與宋氏和沈瑜相似的清秀文雅。“還是瑜郎心細。嬌娘養在父親母親身邊,的确有些寂寞,還是與同齡人說得上話。”
他這話,似乎是在應和,又似乎有幾分其他的暗示。沈瑜疑心是自己多心了,卻看見父親似有似無地笑了笑,祖父低頭飲酒,沒有出聲。
而沈泰,突然冷笑着拎起酒壺,給自己斟滿一杯酒,“好一副阖家團圓、其樂融融的景象!我敬兄長一杯!”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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