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最終沈穆也沒能把大兒子怎麽樣,只是開祠堂将沈和押在聖旨與列祖列宗牌位前,請出家法狠狠打了幾下,讓他記住以下犯上的代價。
但沈穆到底上了年紀,打了幾條血痕出來自己的心也軟了,命宋氏把丈夫扶回屋裏。沈和大腿受了傷,坐起來吃飯是不可能了。沈穆也失了興致,就叫各家回屋用飯了。
看起來,這事已經告一段落,除了沈和需要養兩日傷,沒有其他的影響。然而在沈瑜的心裏,一顆名為懷疑的種子已經種下。
沈瑜陪爹娘用過飯,回到屋子裏,照例先完成國學的課業,再臨帖十張,從《四書》中抽背十篇,又新背《資治通鑒綱目》十篇。完成給自己規定的功課後,他才脫下外衣躺到床上,想要休息一會。
這麽一靠他突然覺得有些不對:枕頭歪着,像有什麽硌着似的。沈瑜伸手一摸,竟從枕下摸出了一個巴掌大小的木匣子,沉甸甸的。
沈瑜的大腦飛速轉着:家裏只有兩個仆役,都是當時刺史大人送的,只負責劈柴、燒水、做飯一類的粗活。家裏人的衣服都是女眷清洗縫補。所以……是誰進到了他屋子裏?
沈瑜盯着那個匣子看,匣子是用木頭做的,紫黑透亮,紋路細密,看來這分量匣子本身就占了一大半。他猶豫了一會,還是慢慢打開匣子: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塊熟悉的玉佩:一雙雕刻細膩的魚兒,飾以簡單的雲紋,似是魚游水中,又似嬉戲雲間。
曾經被他貼身攜帶一兩個月,再熟悉不過了。
久別重逢,他不由伸手摸了摸,玉佩觸手溫潤,像是剛從誰懷裏拿出,還帶着體溫。
第一個瞬間閃過的念頭是:贊元來過嗎?
沈瑜合上木匣,立刻爬起來沖出了卧房,向着院子裏的仆役喊道:“趙叔,今日家裏來過客人嗎?”
正在侍弄花草的仆役停下手中的活計。“郎君,今日家中并無客人。”
事實上,沈家人交往的範圍也不超過這一條街的鄰居,更沒有誰會偷偷跑到沈瑜房裏去。
冷靜下來後,失望閃過:也許是祖父贖回了玉佩?
可是祖父哪裏來的這麽多現銀?何況如果真是這樣,方才獨處時也該說一說。
這個木匣出現在枕頭下面,而不是其他光明正大的地方,說明贊元并不想把這件事宣傳出去。所以沈瑜只是沖仆役點點頭,“知道了,謝謝趙叔。”
回到房間裏,沈瑜小心翼翼關上門窗,重新拿起玉佩。他發現除了玉佩,木匣子裏還有一張字條。是贊元的字,沈瑜一眼就認出來了,紙條上只有寥寥幾個纖細的字:這次別再丢了。
他只寫,別再丢了。所以說他都知道了。
真相大白,來的人不是贊元。他不可能來了卻不見自己一面。那就是贊元手下的人,某個武功高強的侍衛,或許。
那澄澈的玉佩瑩潤光潔,像他主人一樣,即使在暗不見光的地方,你也能一眼注意到。
愧疚湧上心頭,沈瑜并不後悔,在那種情況下沒有更好的選擇。雖然他依舊認為,弄丢了夥伴臨別饋贈是一件值得羞愧的事。
他小心翼翼把玉佩放進木匣,藏到櫃子裏,又把那字條同在襄州贊元給他寫的字一樣,夾在每日翻看的書本裏。
“沒有驚動什麽人吧?”吳君翊問。
侍衛低頭,“殿下放心。”
吳君翊滿意地點點頭。說着不甚珍貴之類的話,他還是把沈瑜當掉的玉佩換了回來,用另一塊玉——宮裏倒是不缺這個。他不希望沈瑜忘了自己,那最好有個能在身邊一直提醒他的東西。
“他……他們如何?”吳君翊又問。
侍衛盡職地回答:“只有沈翁在家中,卑職沒有驚擾,不過屋中沒有藥味,他老人家身體應該康健。”
吳君翊不滿地皺起眉。他實在不大關心沈穆怎麽樣了。“別的呢?就沒有別的發現了?”
侍衛思考了一會,才回答道:“沈郎君十分勤奮,屋裏臨字的紙堆了半人高。”
吳君翊滿意地笑了。“他那字,是該好好練練。”想着想着,他又有點後悔地嘀咕:“早知道就該多給他寫幾個字……”
侍衛不知該說什麽才能讓太子殿下滿意,于是只能假裝沒聽見。
“放好了嗎?确定只有他能發現?”吳君翊回過神來,又問。他可不想別的誰見財起意,把那玉佩又賣了。
侍衛只得耐心地再次解釋一遍:“沒問題,卑職放在沈郎君枕下了,他定能發現的。”
吳君翊這才放心,讓他退下了。侍衛剛出去,李起就一路小跑過來。
“殿下,他們到了。”李起看起來比吳君翊還要緊張。吳君翊站起身,“知道了,孤去迎接他們。”
李起還沒來得及說出一個不字,太子殿下就越過他走出寝宮,穿過正殿走向柔儀殿大門,“學生不知先生到來,有失遠迎。”
賈盛德與周曠被點為太子的先生,特許入後宮柔儀殿。
“太子殿下。”賈盛德與周曠一同行禮。
吳君翊一手扶起一個,“兩位既然已被父皇點為先生,孤作為學生,就該執弟子禮。”
賈盛德看起來很受用,笑呵呵地誇贊了幾句太子賢明。倒是周曠眼底還有一絲疑慮。吳君翊将他們迎入柔儀殿正殿,入座。周曠開門見山地問:“臣等奉命而來,對太子殿下學業不甚了解,敢問太子殿下,都學了什麽?讀過哪些書?”
周曠曾經教導過他的兄長吳君乾。按照祖制,大齊的皇子們從六歲起就要在資善堂一同受教。但建寧帝只有兩個皇子,一個又專門請了老師,所以資善堂就閑置了。
“只跟随父皇草草讀過《四書》《五經》,和幾本史書。”吳君翊想要盡可能的謙卑一些,他在回憶記憶中沈瑜是怎麽做的。“父皇也曾教過禮儀、書法、繪畫與詩詞。”
賈盛德依舊呵呵笑着,周曠眼裏閃過一絲不滿。
吳君翊卻不能發作什麽,他看得出,那不是針對自己的情緒。他只能清清嗓子,僵硬地說:“孤……學生近日也看了不少前朝的史書。”
“臣只能教陛下四書五經、史書兵法,至于詩詞書法這些,想必陛下比臣更擅長。”周曠語氣有點沖,他自己脫口的瞬間也察覺到了,但很快一皺眉頭,“”
賈盛德說,“不打緊,老夫學問比不得周學士,總能指點指點殿下作詩嘛。”
賈盛德的語氣依舊悠然,但不知是不是吳君翊的錯覺,似乎是笑裏藏刀。但面對他的笑容,吳君翊也只能勉強眼下心中的憋屈,“謹遵兩位先生所言。”
賈盛德畢竟是丞相,政務繁忙,主要的擔子還是落在周曠身上。臨別時賈盛德還有意提醒吳君翊:“殿下不妨做幾首與新年相關的詩。陛下曾言,新年辦家宴,邀宗親入宮。若是宗室子弟都在,想必是要考校學問的。”
盡管父皇早已告知,吳君翊還是感謝了他,親自送他出柔儀殿。
宗室子弟都在,那麽,楚王也在?
吳君翊還沒見過他,也不确定,自己究竟想不想見到這個人。吳君翊只知道,自己不能輸給他。
剩下的周曠,周老先生,用審視的目光打量着吳君翊,“殿下最近看的,是什麽書?”
他的目光挑剔而嚴厲,吳君翊突然像是回到了被沈家的人不喜地注視的時刻,但是沒有一個沈瑜擋在他身邊了。
吳君翊也沒有低頭,而是主動迎上那視線,冷淡地回答:“《佞幸列傳》。”
臘月将至。不管這一年都經歷了什麽,有過什麽不愉快,到了這個當口,沈家人人都是歡天喜地的樣子。沈和養好了傷,在沈穆面前仍然是無可挑剔的孝順兒子。而沈泰也似乎變了個人,絕口不提之前的争端,似乎也多了些喜氣。在這種情況,宋氏的憔悴蒼白,就有些奇怪了。
“母親有什麽心事?”趁着單獨給父親母親問安時,沈瑜問道。
宋氏看向兒子,欲言又止。
“你有什麽事就說出來,這樣郁郁,我和大郎都要擔心。”沈和用溫和的口吻對妻子說道。
宋氏又遲疑了一會,看到兒子也跟着點頭,這才慢慢說道:“原不該說這些,不過眼下咱們一家子團圓,倒讓我有些牽挂我父親,還有兄長他們了。”
話一說出口,她便有些膽怯與羞赧。畢竟出嫁女老是牽挂着娘家,實在為人不喜。然而沈和卻舒展眉頭,主動握住她的手。“你早跟我說不就得了?我也同樣擔憂泰山大人與兄長,又豈會怪罪你?”
“我,我不過說說,你也不必太過費心。”宋氏的聲音越來越小。
沈和沒把這段話當回事,想了一會。“如今流民都已經安頓了。泰山大人是官員,沒有登記在冊,他當初想必是随聖駕南下。這會定是也在京城,只不過我們平民百姓,不好查罷了。”
沈瑜突然說:“我記得外祖父先前是在禮部?”
宋氏略帶驚訝地瞟了他一眼,“你記得到清楚……不錯,在家時,父親的确在禮部任職,現在,就不清楚了。”
沈瑜胸有成竹地笑道:“那我倒是想出一個法子。母親不必着急,想必年前就能找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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