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part18
part18
“我是O型血。”敘言低下頭，聲音輕得微乎其微。
姚女士手裏的臉盆“嘭”地一聲跌落在地。
豪門世家對血緣這個東西是很敏感的，因為他們那樣的家庭，血緣是決定以後家産歸屬的唯一憑證。
敘言從來沒有想到，原來敘誠也是很看重敘氏這份家業的，從前他一直待在國外，有自己的事業和生活，他從沒有流露出一絲對國內的興趣。可是有關血型一事，他卻是從未有過的嚴肅，抽血的過程中敘誠一直靜靜地望着她，直到她被看得不自在，她忽然問他:“你有沒有想過，也許我和你根本就沒有任何關系，也許我只是一個來路不明的小孩。”
敘誠沒有回答，亦沒有做出其他的動作，他依舊只是淡淡地望着她，仿佛要把她看穿似的。
“你看，我就說我是O型血。”敘言把寫着結果的那個單子遞給敘誠，“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可是這好像就是事實。”
夜晚醫院的走廊上顯得格外的陰森，濃濃的消毒水味彌漫在這裏的每一個角落，不知道是哪扇窗戶沒有關緊，有寒風鑽進來，這股寒意讓敘言感覺自己的身體已經被凍得僵硬。
敘言不知道敘子健在看到這個結果之後回病房和姚女士都說了些什麽，只是裏面有過一陣激烈的争吵，當兩個人再出來的時候，姚女士一張臉已經是慘白如死。
程烨白從醫院另一頭緩緩走過來，對着幾個人說:“剛才我讓醫院AB血的幾個護士去抽了血，手術定在明天早上，由江醫生親自主刀，你們大家就放心吧。”
敘子健笑着回他，“這麽麻煩你真是不好意思，等手術過了，我一定親自登門去拜訪你爺爺，非得好好誇誇你，年紀輕輕就是一院之長，醫術還這麽好。”
程烨白笑笑，再平常不過的醫院服務式微笑，然後脫下他那身白大褂，身影漸漸消失在樓道。敘言還站在原地，腦子裏一片空白，總算有點清明了才追過去。
敘言在樓梯的拐角追上程醫生，她跑得有些快，氣息還不均勻地問:“我爸爸是AB型血，所以他的女兒一定不可能是O型血對嗎？”
“當然。”作為一名醫生，他如實告訴她，作為一名路人甲，他其實也想問問這個奇怪的家庭，難道這個女兒不是親生的。
“我們敘家沒有義務去給一個野男人養孩子！”
敘言緩緩下樓，還沒走回病房就聽見這一聲難聽的話語。敘言擡頭難以置信地望着那個用手指着母親的男子，她忽然間覺得自己好像從來就沒有認識過他。
敘言來到敘家的時候敘誠已經在讀高中，他成績中等可是并不頑劣，敘子健為了兒子的前途着想，總是在周末的時候給他請各種家教輔導。那時候敘言還在讀小學，一本奧數題幾天就能解完，而且正确率不低于百分之九十五，這常常讓敘誠感到羞愧。而且敘言的字寫得十分清秀，帶着與她這個年齡極不相符的穩重，與敘誠這個讀了高中字還形同亂畫的人對比鮮明。
所以很多次，敘誠都是讨好地帶着他的新課本或者新的輔導資料讓敘言幫他在封面上寫名字。
“敘誠”這兩個字，敘言幾乎寫得比她自己的名字還要熟稔，只是從前她每寫一遍都會在心裏默念“這是哥哥”，而現在，她的腦海裏再浮現出這兩個字，她聽見的卻是那句該死的“野種”。
“爸爸不是聖人，他已經替別人養了這麽多年的野種，以後不會再受你們母女的蒙騙！”敘誠伸手去拉拼死抱住敘子健的姚女士，絲毫不留半分的情義。
是啊，一個謊話連篇的女人，一個生父不詳的野種，這才是她們母女真正的身份，而不是兩個頂着敘家人名頭在外面耀武揚威的什麽名媛貴婦。
敘子健的手術十分順利，術後的修養由敘誠一手安排，他請了極好的護工來照顧父親，醫院裏幾乎不需要姚女士的存在。姚女士也并不是一個完全沒臉沒皮的人，接連來了兩次都不被待見，然後便不再去熱臉貼冷屁股。
敘言只請了兩天假，花圃的工作不能不顧，裴以爍那邊照例沒有任何主動搭理的意思，她每天回到別墅躺在那張舒适的大床上，腦子裏反複出現的還是醫院走廊上敘誠說的那一句話。
野種。
她也不過就是個野種，這就是她期盼的那個萬一嗎？
被趕出敘家是敘言措手不及卻又意料之中的事情。這天倒是和平常沒什麽兩樣，敘言照常上班下班，午飯吃的還是她喜歡的油焖茄子，甚至她還因為新嫁接的一盆花開得很好而狠狠嘚瑟了一把。
敘誠是随着夜色而來的，他開着一輛敘言從未見過的深綠色陸虎，在她家門口等她。
下班後敘言開着她的新車去了趟市區，筆電中了病毒，她一個學園林的對這些也不太懂，如果裴以爍在倒是還能幫着看看，可是現在她也只能找修理工。時間不早，敘言就在街上随便吃了點東西，此時望着家門口的人，她似乎還能感覺得到剛才麻辣燙在口中一遛而過的那種酥麻感，說不上多麽回味無窮，但卻很久違。
敘言又想到不久前她去倫敦，那時候是敘誠在機場接的她，他也是這樣筆直地站在不遠處等他，而她看見他的反應是一下撲進他的懷裏。可是現在，她卻不敢靠近他。
他曾經是她最依賴的哥哥。
可是現在呢？
敘誠手邊是幾只大的行李箱，他見到敘言從車窗裏探出來的頭有一絲絲的驚訝，的确，敘子健給她買車的事情敘誠并不知道，也難怪是這種反應。敘言慢悠悠從将車停進車庫，然後走出來到敘誠面前。
兩個人對視良久，最後還是敘言打斷這詭異的沉默，“你是不是現在才發現我和你還有你爸爸長得一點兒都不像？”
敘言其實也是極好看的女孩子，她的眼角眉梢都得到了姚女士的真傳，平時不怎麽化妝，可是看上去卻別有一番風情。她的外表看上去遠比她的真實年齡要小，為此她總被來花圃的客人當做杜老板的女兒。敘誠自然也是好看的，只是他的好看确實與敘言相差很大，他的五官都極清隽，可唯獨兩道眉毛最是寡淡。
書上說，眉毛淡的男人薄情，看來果然不無道理。在一起朝夕相處那麽多年，兩人的關系一直要好，可是這才幾天，他就能夠如此不念舊情。敘言望着自己身上這件敘誠在倫敦給她買的大衣，突然覺得諷刺無比。
敘誠好似沒想到敘言會如此直接地猜中他的心思，心裏頗有些難為情，可是轉念一想，她們母女都好意思賴在他們家十幾年，他這一點點小心思被猜中又能如何？
敘誠點點頭，敘言就勢拉過他手邊的箱子，問:“我們的東西都在這裏面了嗎？”
敘誠還是點頭，好像他根本沒有話想要對她說，哪怕是一句叮囑也沒有。不過也對，他現在還能心平氣和地站在這裏，還特意幫她把行李送過來，沒有指着她的鼻子出口大罵，其實也該是仁至義盡了吧。
“對了，房子和車子爸爸說就不收回了，反正都在你的名下，就當是對姚阿姨這麽多年操持敘家的補償，但是信用卡已經全部停了，畢竟你媽媽做了那樣的事情，我們敘家真的原諒不起。”敘誠離而折返補充道。
姚女士前一天給敘言打了電話說是去韓國旅個游，此時怕是已經上了手術室開始動刀子了，敘言不知道她這個母親為何心态總是這麽好，遇到事情總是先放松自己，然後才去想應對的辦法。可是現在，她怕是也沒有想到自己已經被掃地出門了。
其實敘誠也并非完全絕情，至少他還給她們保留了車和房子，如此好在保證了她們不會無家可歸。可是凍結了信用卡，敘言可以想象姚女士知道這一消息的時候會是怎樣的氣憤。不過敘言并不憤怒，她并非敘子健的女兒這是事實，她媽媽欺騙敘子健也是事實，現在這樣的結果是她們應該得的報應，她沒有任何可以憤怒的理由。
所謂福不雙至，禍不單行，“花花世界”最近也面臨易主的危機。杜財不久前和朋友去了澳門玩耍，可是朋友卻帶着他去了賭場，杜財覺得新鮮就嘗試了幾把，結果上了瘾，輸了一大筆錢還借了債，現在正急着把花圃轉給別人好還債。
可是即将轉手的老板是個大俗人，對他們這裏的花花草草都不屑一顧，覺得做這樣的小生意掙不到錢，希望把這裏改成一個馬場。敘言十分不舍，她來這裏也有四年了，一畢業就在這兒工作，對這裏的一花一木都有很深的感情，要是這裏以後改成了馬場，她大概也要去找新的工作。這年頭研究生找工作都不容易，何況她一個沒多少經驗還總是愛偷懶的小姑娘，這換工作風險可不是一般的大。
她思來想去一整夜，最後終于還是逼着自己下了決定，她要接手這個花圃，自己經營，趁現在花圃生意還不錯，老顧客也都還給面子，她要把它盤過來然後做自己的一番事業。
敘言從來不是一個有雄心壯志的人，可是現在她也沒辦法，如果這世上還有那麽一件東西是敘言真心喜歡且放不下的，那也唯有她現在手頭上的這份工作了。和植物在一起，對她來說，這至少也是一種不孤單的生活方式。
可是接手花圃需要一比很大的費用，敘言從沒有存錢的習慣，現在離開了敘家，姚女士更加是指望不上的，找別人借錢她又萬萬是開不了口的，而且誰能保證那些人不會看她現在落了難落井下石？思來想去，也只有把房子和車子抵押出去。可借來的錢總歸是要還的，等花圃盈利怕是要等上好幾年，敘言不願這麽不踏不實地生活，所以她打算賣掉別墅和車子。
有錢人才需要豪車豪宅來裝點自己，她現在并不是有錢人，那些東西還重要嗎？
敘言輕笑，現在，就連那個人都已不重要了，車子房子又能算得了什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