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五章
徐澤
[一]
大一的下半學期,我報了法語選修。
任課老師是陸曼青。
我拿着這張課程表,忽然笑出聲。
說是處心積慮倒也不至于,但是會選這門課當然也是因為這是唯一可以在學校見到陸曼青的機會。
甚至于,這是唯一可以名正言順和陸曼青接觸的機會。
該怎麽形容我對你的這段感情。
該怎麽形容你——我的曼青。
你的語調柔美溫軟,我無法停止你對我的吸引。
我想知道,曼青,你如何看待我。
你如何看待我對你的感情。
是否,你也曾有片刻迷惑。
哦,這是那個計算機系的學生,他居然會選我的法語課。
這真是——太讓人驚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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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也是這樣,你一點都沒有掩飾你的驚訝,在我對你微笑點頭之後,你也微笑着對我點了點頭。
我們的動靜并不足以影響其他人的注意。
又且和我同寝室的人并不與我一道來學習法語。
——即便是上周他們還在哀悼為什麽自己的英語老師不是陸曼青。
但是他們都忽視了你是法語老師這個事實。
你只是長相溫婉,語調和緩,沒有其餘老師那樣會發脾氣而已。
你只是——長相合大多數人的審美而已。
[二]
每周一節的法語課怎麽能滿足我呢?
曼青,時間太短了,真的。
我不得不想起最開始我選擇這個選修課的原因。
我只是為了接近你而已。
所以在三節課之後,我就以進度太慢為理由問問你私下會不會輔導學生。
但其實你并不想答應我,我提起了可以支付報酬。
你并不認同我,但是你允許我找你。
我只好告訴你,我想要考取法國的研究生。
你果然被我觸動,微微點了點頭。
你給了我你的聯系方式。
我自此可以通過E-mail和電話聯系你。
——那麽老師,你現在有時間嗎?
陸曼青驚詫于我的好學。
我也驚訝。
我從來不是多麽想要去法國留學,我只是需要更加名正言順的去找你。
[三]
第二次我去找你,我們約在了學校對面的咖啡廳。
你顯然對學校的流言一無所知。
你顯然對所有人的看法絲毫不關注。
曼青,如果多關注哪怕一點,你也不會這麽毫不介意的坐在我的對面。
曼青,咖啡廳裏略顯溫暖的溫度,将你茶色的發絲都變得朦胧而暧昧。
曼青,你從不關注我是如何注視你。
你将自己封閉起來,你不允許任何人巡視你荒蕪的城。
只是——如何得與涼風約,不與塵沙一并來?
我們需要長時間觀察,思考,繼而決定如何繼續下去。
我有時候會不知道如何與你相處。
我有時候,會感到你是那麽的遙遠,就好像我是永遠不能得到你的心一樣。
你永遠不會知道我是多麽的迷戀你。
我們在咖啡廳裏聊了很長時間。
從我的法語口音,最後說到了你當初學習法語時候的一些事情。
你顯然一點都不關心我是如何注視着你的臉。
你顯然,并沒有注意到咖啡廳外有一個男人一直盯着你看。
那個男人——發絲略長,一雙眼睛很有神,胡茬并沒有挂完,很頹唐的樣子。
他倚在車門前,微低着頭,拿出一根煙來抽。
他時不時擡起頭看看我們——看看你。
我想他認識你,他親自來看你,但是只是慣常注視你,而沒有進來與你打招呼。
他與你關系一定不好不壞,他一定認識你多年。
他一定是沒有辦法忘記你,才會時不時來看你。
人和人呢,有時候會陷入一種很絕望的關系。
這種關系并不親近,也不疏遠,但是足夠壓抑。
有時候能夠壓抑到人瘋掉還不停止。
——你與他陷入這樣的關系。
我不知道是誰選擇維持這段勉強的關系,但是一定是一個人不懈着,不然這段關系應該在更早些的關系裏斷裂掉。
我擡頭注視你,有一點時間,你并沒有意識到,右手拿着一根筆習慣性開始轉筆。
你微低着頭,臉頰邊有幾縷碎發落下來。
這是一個冬日,微微有些日光從玻璃透進來,照在我們說話的桌子上。
好像一切都是溫柔的,恍惚的。
[四]
那個男人走了。
你的女兒走了進來。
宋予歆。
看起來是個并不乖巧的女孩兒。
居然是你的女兒。
我以為你的女兒也一定如你一般溫柔。
我以為你們會是關系很好的母女,可能會像是朋友一樣。
但是沒有。
她進來就很疏遠的和你打了一聲招呼。
然後看向窗外。
那個男人剛剛站的位置。
她看起來那麽冷漠,但我還是感覺到了她很難過。
她很難過。
難過什麽呢?
一個詭谲的想法突然出現,我猛地擡頭看你。
你絲毫沒有意識到。
——怎麽了?
你這麽問。
——怎麽了?
我低下頭
——沒什麽。剛剛這個語法沒有聽懂。
你繼續低下頭
——是這個嗎?
我點點頭。
我不再想其他的事情,我認真聽你講課。
因為這樣和你認識的時間實在是太少了。
我毫不滿足于此。
可我能抓住的不過是這些微小的,沉默的,喑啞的快樂。
因為我不能冒進,那會吓跑你的。
[五]
我們只是交談了四個小時。
中間發生的故事卻足以給別人講很久。
你停下了聲音,對我微微笑。
——今天就到這裏吧?
似乎是詢問,但更多的是決定。
我只能答應。
因為啊,我擡起頭。
你的女兒正在看着我們,眼神帶着十足的冷嘲和暗色。
你的女兒——她看起來好像洞悉了一切。
連同窗外的那個男人。
我微微笑着對她點頭,她不以為意的點點頭。
然後看向你
——媽媽,我餓了。
你擡起手腕看了看時間
——确實有些晚了。徐澤,你和我們一起吃飯吧。
我并不想拒絕,但是又看到她微垂着眼,手指好像和手掌嵌在一起。
我搖頭
——不用了,謝謝老師。我今天還約了同學。
——哦。
你輕輕點頭,好像有些遺憾。
——那就下次吧。
你這樣說。
——下次。
我同樣說道。
曼青,我們來日方長。
[六]
若是說得再多一些,我其實很不耐煩去參加一些比賽。
但是我們這個專業,不參加比賽是不容易的。
是非常,非常不容易的。
我總是疑心是否我應該換個專業,或者直接去法語系。
但是,當然,這是不可以的。
我的舍友,他們與我的關系并不算好。
最多點頭之交。
我有心搬出去住。
我并不算是非常貧窮。
至少作為狀元,不論是高中還是大學還是縣裏對我的獎勵都不算是少。
我由此得以在我的母親無法負擔的時候,贍養她。
我以很強勢的姿态在我成年之後讓我的母親和我的父親離婚。
不論我的父親是如何咒罵我和我的母親。
但是,但是,我相信沒有他我和我的母親會過得很好。
而沒有一個逆來順受的妻子的供養,他遲早會睡在街上,沒有人贍養。
我在新的學期搬了出來。
離我畢業還有兩年半的時間。
我想這是足夠的。
我們的關系如今已經不止是師生了不是嗎?
至少你在和我相處中,并沒有完全抗拒我。
哦,要是真的說起來。
其實這是不足夠的。
你只是作為一個朋友并不反感我與你交往。
你的女兒并不時常出現。
即便是我去你的家裏,也并不會每一次都遇到她。
我并不希望遇到你的女兒。
你的女兒。
曼青,你的女兒有極其險惡的心思。
你的女兒視你為敵人。
因為一個男人。
你們無法親如母女。
她實在是太瘋狂了不是嗎?
你未必不清楚。
你只是給她絕對的自由絕對的尊重,但是曼青,你不覺得這個自由有些太過寬廣嗎?
寬廣到,幾乎讓人感到害怕和寒冷。
曼青,我并不清楚為何你會那樣對待你的女兒。
我實在不清楚為何你們那樣疏遠。
就好像,你與她相隔天塹。
曼青,你聽我跟你講,你們這是不正常的。
你和她不再有可能親近。
曼青,你便是真的一點都不在乎嗎?
你便是這樣認為你和她之間的關系嗎?
同時競争,同時防備,同時對對方懷有敵視。
[七]
第五次。
我出現在你家。
你當時正在做一個課題。
需要做很多的實踐和很多的準備。
你時常不具備和我一道吃飯學習的機會。
當然這沒什麽關系。
我可以去找你。
我可以親自去找你。
然後我見到你的女兒。
——呵,你便是這樣愛我的母親嗎?
——你可知道,我的母親絕不會喜歡你?
——你可知道,若是我的母親知道你的心思,她是否還會繼續教習你的法語?
聽聽她說的話。
真是可笑不是嗎?
她居然妄圖用她的思想來衡量別人的行為和情感。
她居然會用這樣傷敵八百自損一千的手段來警告我。
呵,多可笑的事情。
——那麽你的李叔叔呢?
——你便是要将你的李叔叔拉入地獄嗎?
——你又怎麽知道,你的母親不知道我的心思呢?
——你,你今天會說出這樣的話,實在是讓我意外。
她被我的言語劈殺。
從她眼裏可看得見很濃重的意向。
她想要逃離。
但是呵,根本不必。
我從來沒有将她軟綿綿的反抗放在心上。
她不過是個孩子。
——她自以為懂得了寂寞,但她其實什麽都不懂。
[八]
曼青,我忍不住要像你挑開我的僞裝。
我想要看看你的目光是否還會為我停留片刻。
曼青,便是這樣了。
我愛你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