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六章
陸曼青
[一]
我看到徐澤選了我的選修課。
真是讓人意外的決定不是嗎?
他分明并不喜歡語言學科,卻還是選擇了這個學科。
我微笑着對他點頭。
他也點點頭。
這不過是一個插曲。
下課時候被他叫住。
——老師,你是否接受單獨輔導學生?
我停住自己收拾東西的動作,仔細的看他。
他眼神清正,似乎就只是單純的問問我會不會帶私教。
——我不做私人家教。
我自從做了講師之後就沒有再做過私人家教。
這是确确實實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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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年貧窮的時候,我甚至每天接五份家教。
可是自從我嫁給宋玉湛之後,就沒有過那麽匆忙的好像時間都在指縫間數着走過的日子。
——老師,我想要考取法國的研究生。可是現在的進度太慢,所以我想單獨找你補課。
我凝眉
——但是并非只有我可以教習你這些。
——你也許可以找到更好更專業的補習老師來教導你。
他挑了挑眉,顯然對于我這樣的說辭并不以為然。
——老師,我覺得你就是很好很專業的老師,何況我很習慣你的上課模式,其他老師的教育模式我未必會這麽習慣了。
——但是當然,如果老師一定要拒絕的話,我也不會強求。
我有點不忍心拒絕他。
他好像很習慣用這樣看似簡簡單單幾句話就打動人心。
他也許适合去做演講或者搞傳銷。
我答應了他。
[二]
——那麽老師,你現在有時間嗎?
他似乎真的很焦急想要學好這門語言。
他似乎很渴望。
我沒有理由拒絕不是嗎?
我沒有理由拒絕任何一個一心向學的學生。
第一次補習是在我的辦公室。
我并沒有要收取費用。
我很樂意輔導一個好學的孩子。
他的表現非常棒。
至少我覺得,他就法語來講,是完全完全有天賦的一個學生。
兩個小時的課程,我已經感到了遇到一個好學生的欣喜。
他可真會帶給我驚喜。
[三]
第二次,當時我正在為學校的一個培訓做準備。
我們約在學校對面的咖啡廳。
空氣很安靜,我便不自禁放輕了聲音。
——你今天狀态似乎不怎麽好。
在他第三次出神之後,我看着他的眼睛說道。
他有一雙很深邃的眼睛,注視他的時候總要疑心自己是不是會被這雙眼睛吸進去。
因為那雙眼睛,有足夠讓人目眩神迷的能力。
我并不否認他是一個有魅力的人。
也通過他的簡單的介紹知道了他的曾經生活。
他很堅強。
比起我的輕易妥協來講,他實在太堅強了。
——是的,老師。
他沒有為自己辯解。
——我最近遇到了一些事情。
他的聲音也放輕
——我的父親再次将我的母親毆打至住院。而我的母親沒有醫藥費,我的父親也支付不起這筆費用。
——我并不是說我也支付不起,我只是在疑惑是否以後我也要這樣來供養我的父親。
——從我生下來,他沒有一天盡過作為父親的責任,甚至去年。
他垂着眼,手指緊緊攥在一起,似乎有些難以啓齒。
——在我的獎金發下來之後,他企圖搶奪拿去和他那些朋友喝酒玩樂。
他看起來是極其壓抑的。
極其,極其不願意讓別人知道他那些十分不堪的過往。
但是他在我面前袒露,我已經被觸動。
我不知道是否他說這些知識為了博取我的同情心,讓我對一個孩子放下我的防禦我的戒心。
我甚至不知道我的感覺是不是出現了偏差,我總覺得他對我不同尋常。
這當然不是我的自我意識過剩。
但是這種感覺是非常明顯的。
我之前還想要拒絕再次輔導他。
可他似乎并沒有意識到,還對我袒露這些事情。
我就會羞愧。
我将我所有的教材放下。
緩緩向他講述我自己的經歷,講述我的求學生活。
當然我不會向他講起我丈夫。
——我不會向任何人講起我的丈夫。
在過去的過去。
我一度将自己埋入罪惡的深淵,我讓自己背負着自己的罪惡向前。
我無力承受,我精疲力盡。
我有過一次自殺。
在我的母親去世一周之後。
當時也沒想什麽,就好像只是單純的割了一次手腕。
我是被宋玉湛抱着送到醫院的。
他看起來并不算是很慌張,眼神清冷,一貫的溫和只是有些冷凝。
——你若是想要就此了斷殘生,為什麽不想想你的孩子。
呵,你為何會想要用我的孩子挽留我?
那是你的孩子。
那從來不是我的孩子。
她已經将你搶奪走。
你也不再是我的。
我看着現在的徐澤,就想起從前。
其實并沒有多少共性。
但我還是想起他。
可我并沒有提起他。
——我不會向任何人提起他。
[四]
我們聊了很長時間。
好像想起來的時候,就已經時間過去了很久。
他有時候會看向窗外。
就算是我知道他在看什麽。
我沒有回頭去看。
這是一件含有隐喻,帶着暗示的事情。
我不想讓自己陷入被動。
這對我來說是很可怕的一件事情。
即便是我知道是誰在不遠處注視着我,我沒有回頭。
我沒有回頭的理由。
也不想做出讓我不停反思的決定。
我沒有回頭。
然後身後的視線收回。
他的女兒走了進來。
——他的女兒,是我的敵人。
我不得不豎起全身的防禦去抵抗這個突然到來的生命。
她在我的子宮裏的時候就讓我不舒服。
她一直讓我不舒服。
她說
——媽媽,我餓了。
我對徐澤說
——确實有些晚了。徐澤,你和我們一起吃飯吧。
徐澤拒絕了。
我點點頭,客氣的說了一句
——那就下次吧。
都是成年人的時候,連同客氣的問話都不會當真。
日光有些恍惚,我似乎看到他笑了一下,但是再看的時候卻發現什麽都沒有。
在這個世界。
什麽都沒有發生。
生命,沒有生也沒有死。
[五]
之後的補習似乎都是自然而然的。
他有時間找我,或者我有時間給他發消息。
我們很少閑聊。
只是照常的完成每次的補習內容。
他進步非常快。
我覺得大約再過半年,他就不需要我教習,可以自己聯系聽力對話了。
他不滿足只是單純的聽寫。
這是一個很好的态度。
他當然是一個很好的學生。
若是沒有持久的毅力和好學心,如何可以得到高考狀元的名號?
何況他是有那麽大壓力的人。
[六]
第五次。
他來我家。
我的女兒同他對話。
——呵,你便是這樣愛我的母親嗎?
——你可知道,我的母親絕不會喜歡你?
——你可知道,若是我的母親知道你的心思,她是否還會繼續教習你的法語?
我的女兒。
不,他的女兒。
他的女兒有極其險惡的心思。
他的女兒并不喜歡我。
他的女兒妄圖奪走我的所有。
——妄圖奪走你。
如今也妄圖奪走我的學生?
可是?
我知道徐澤的心思。
我當然知道,我并非全然不在意外在。
我只是覺得這些沒有必要那麽在乎。
我只是不想要再為這些事情耗費我的心思。
何況我只是單純的教導他的法語。
我甚至不算是他的老師不是嗎?
他也并不是完全需要我存在的。
我們,我和他,我們是不同的個體。
即便是他讓我想起我——想起你。
但你們是不同的。
他是少年朝氣,他沒有你穩重,沒有你的魅力。
沒有你——失去你的我不再具有靈魂。
玉湛。
其實我根本沒有忘記你。
[七]
在你出現在我的生命中。
我就開始懷念你。
我懷念你。
玉湛。
我比我想象的還要懷念你。
你的女兒,李時宇,徐澤。
都是我懷念你時候會想要見到的人。
是誰說的呢?
我見到你開始,我就相信了愛情。
玉湛,我從來不相信愛情。
但是我很想念你。
我沒有去找你,我只是知道你不會允許我去找你。
你讓我如何可以去找你?
我們,你根本從來不愛我。
你從不會想起我。
你不會像我想你一樣想我。
你讓我如何可以去找你?
我們,你的女兒還需要時間長大。
哦好吧,這可能是個很爛的借口。
我沒有勇氣去找你。
我無法面對不曾想念我的你。
我無法面對你。
[八]
我曾經說過的吧。
——我很感謝你救我于水火,但是我不會愛你。真是對不起。
我真是像個刺猬一樣不是嗎?
我一點都不讨人喜歡。
——我一點都不讨你喜歡。
我該如何形容你。
玉湛。
我該如何讓我的魂魄回歸。
自此生活全然無趣。
玉湛。
對不起。
我沒有撫養好你的女兒。
你的女兒。
你的女兒愛上了一個人。
你的女兒有一個不可能的愛人。
她将自己一生封印。
她無法掙脫枷鎖。
她為自己戴上鐐铐。
我不知如何形容你的女兒。
她和我并不相似,與你大相徑庭。
這要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
[九]
我将給你我的期望我的所有不顧。
我從此是一個正常的,為生活奔波的勞碌人。
我需要些什麽填滿我自己。
玉湛。
我實在太寂寞了。
我已經要撐不下去了。
古希臘人将命運稱為人們無法避開的苦難。
可是我的命運。
難道遇到你不是我的命運嗎?
你也是我的劫難嗎?
我一次次的反抗逃亡。
我根本不能讓我自己更好過一些。
——根本,我從來無法忘記你。
所以,就算是我做錯了什麽也是可以的對吧?
所以,就算是我真的逃離了所有的世俗,将自己折堕成一個面目全非的人。
這也是正常的事情對吧?
就像是你想的那樣。
——我承受不起生命的艱辛。
——我無法到人群中去。